曲蘅君惯常是不大爱笑的,总显得过于冷漠了,此刻展颜一笑,眉眼间一片相思意。那玄色的深衣,趁着曲蘅君玉白色的容颜,在三春桃花下看去,只觉得让人心旌摇曳,好似眼前,是一片桃花灼灼盛开,谁也无法比拟的韶光流华。
你怎么傻看着我,都不回话?曲蘅君弹了弹他额头,方才教洛疏影回神:我觉着,要不去市肆看看,反正平日里从未混入平民百姓中玩过。
洛疏影低垂了眸,眼睫在眼下扫过一片青黛,微微颤着,如蝴蝶振翅。
衣卿似乎今日忙着,要不就咱俩去吧。曲蘅君道。
不过片刻,京城长街上便已是人流如梭。
叫卖声不绝于耳,又不知哪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纵马而过,簪花缠头,一笑风流。
有两三女子结伴走过胭脂水粉的摊子,用扇子挑拣着,浅笑轻回一抹幽柔。
在这个繁华入骨的京城,红尘蔽天,繁华如锦。
谁也没有那般闲情将时光细细缠绕指尖端详,只是觉着一晃神,好似一生便也在那喧嚣的繁华中度过了。
那煮梅上雪,烹明前茶,也不过万古长空上一道轻而飘渺的风月。
只是很多年后,还记得那一道长街上,两个容颜明艳的少年,手搀着手走过一方天地。
曲蘅君衣上那金线描摹成的麒麟仿佛流入玄色长袍里,他一向桀骜的面上,微笑浅淡如枝头落花。洛疏影的雪狐裘上银丝梅花样微微烁着清华,尚还稚嫩的面孔上清贵无双。
那边那个是什么?!洛疏影拽着曲蘅君的袖子,看着老伯叫卖着的冰糖葫芦。
曲蘅君哪里识得这样的东西,出于好奇倒也走上前去:老伯,这东西多少钱一个?
那皱纹深刻的老伯笑了笑,看着眼前仿佛粉雕玉琢的两个孩子,比了个五。
五两银子给你。曲蘅君拿起碎银子便给了老伯,却被对方推拒回来:小公子怕是富贵人家,不知道行情,这哪值得五两银子?五文钱罢了。老伯哑然失笑,便也了然这怕是不知贫苦的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曲蘅君微怔,洛疏影却瞧见那人身上打了补丁的衣裳:老伯你就收着吧。曲蘅君明了他的意思,便也不等那老伯找回碎银,便牵着洛疏影的手,拿着冰糖葫芦窜入人海中了。
阳光下,那冰糖葫芦闪烁着诱人的光。
这是用新鲜的山楂做的,里头果肉鲜嫩,微微有些酸,但是还带着丝丝的甜。
外浇一层清透的红糖,咬一口,只觉满口清甜。
洛疏影吃掉了第一个山楂后看着曲蘅君,冷冷道:你把第二个吃了!
他撇过脸不去看曲蘅君,手上的冰糖葫芦却伸到曲蘅君面前,白玉般的面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像是染了桃花。
别扭什么啊。曲蘅君哭笑不得地咬了一口,不由也弯了眉眼,味道倒是不错呢。
那红糖其实哪有那么甜,只是咬了之后,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有一种温暖自心底而起。
当很多年后他们学会了喝酒,方才知道,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然而眼下,曲蘅君只牵着洛疏影的手,往着繁华的市肆上跑,衣袂飞舞,笑语欢歌。
第9章:可笑不知红尘苦
谁都知,而今天下,三国共主。
西有君氏王朝国号为周,
南有容嘉一朝国姓为容,
东有曲氏开国定号扶琉。
扶琉都城,名为锦瑜。
锦瑜城中,商客往来,市肆繁华。
天下名商名号,有学之士,皆汇集此处。
锦瑜较大周国都长安,少了几分颓靡的艳丽奢靡,多了一分张扬壮丽。
较容嘉国都碧坼,少了几分肃杀,多出一分潇洒悠闲。
而锦瑜城中,有天下第一的酒楼,名曰:晚照渔天。
如若你到了扶琉,却从未来过锦瑜,那便是无缘见得所谓世间无所不有的繁华。
如若到了锦瑜,却不来晚照渔天,便是此生遗憾未尝过令人食髓知味的美食。
而这晚照渔天,恰恰在东市最繁华的地段,占据了东市宁华街的一半。
此刻,华灯初上,夜影阑珊。
虽已是月上梢头,黄昏暮色缱绻地停驻在重檐金铃上,有一抹残阳余照仍兀自流连于天际。
晚照渔天里却仍是灯火纷繁,有才子书生举杯共酌,谈笑间江山万里。
有达官显贵推杯换盏,笑意款款一步一棋。
更有歌女抱着丝竹管乐,在舞姬翩飞的衣袂间浅斟低唱。
靡靡的小曲伴着宫商,在这繁华帝都的夜景里添了一分绮丽。
舞姬踏曲翩飞,轻盈起舞,如若飞燕绕帘。
水袖飞舞,裙摆散如飞花。
而这晚照渔天的临街雅阁内,却坐着曲蘅君与洛疏影。
竹帘半卷,只一俯首便可见市肆间红尘滚滚,繁华遮眼。
黄梨木刻桃花纹样的桌上摆着白瓷小碟,上头的糕点菜肴无一不精美。
出自上好民窑的天青烟雨瓷上绘着精细的美人图,里头盛着上好的自西域大宛来的葡萄酒。
曲蘅君,这酒你居然偷喝?洛疏影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青色茶盏,抿了一口。虽说第一次喝酒,觉着有些麻和辛辣,倒是也不觉得味道太怪。
咱们的三殿下亦抿了一口:你宁安世子不也是陪着本殿下偷喝了么?况且,十五本也不是滴酒不沾的年纪了。
许是因为饮了些许薄酒的缘故,曲蘅君的眼角染上淡淡的绯色,好似是描了飞红的眼妆,眼波流转如琥珀流光,倒是比平日格外风流些。
疏影,你看这咫尺之下,繁华喧嚣,京城如锦的热闹。可世人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可有人不求名利,不求荣华的呢?曲蘅君似有感触,忽而低语。
洛疏影微微挑眉,黛眉处萦一分妖娆冷肃,眸中好似锁着千秋雪色:这世上哪有人逃得开名利二字?若不是为这两字而争夺,便是因这两字而得祸。
就好似有人温饱,便想出将入相,有人生在那九重帝宫中,便想登上金銮殿做天下共主。洛疏影说到这,默然一顿,忽而借着三分醉意低眉浅笑,缓缓问道:那你呢,曲蘅君?
曲蘅君微怔,放下酒盏,借着灯火昏黄看向洛疏影,缓缓在唇边绽开一抹轻笑,若是洛疏影再仔细看些,便能发觉,其中三分苦涩三分嘲讽三分桀骜,一分认命:从我降生那一日,便注定是一枚棋子。而皇兄,才是那个命定的棋手。
可本殿下也不稀罕,我倒是觉得徜徉天地,看尽名山大川,饱览世间风光万千,与两三知己对饮狂歌,纵马江湖,闲云野鹤,快活一世,比呆在那深不见底的皇城里做一辈子孤家寡人,要肆意快活的多。曲蘅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挑眉时,微见凛然霸气。
洛疏影许是有些醉了吧,竟拍案而笑:我就知道你这狂妄的人定会这么说,其实,我与你的确话不投机。你今日这番话,倒是说进了本世子的心坎里。他又斟了一杯,端起酒盏对着曲蘅君就道:来,我敬你一杯。
曲蘅君也端起酒盏与他相碰:难得宁安世子赏脸,本殿下荣幸之至。
月华依旧,两三寒星。
玉宇琼楼,晚风微微醉人,浅醺。
那华楼之上,二人举杯共饮,开怀而笑,玄衣如墨,白衣似雪,倒是堪入诗画的一景。
第10章:各自心思各不知
三春里桃花开如艳色胭脂,零落似香雪陨蝶,艳丽妖娆得夺人心魄,重重桃花瘴迷了又是谁的眼?一切都好似平安如旧,繁华入骨,红尘里一片安宁喜乐。
然而就在林修文匆匆离开东宫的那一日,曲檀华赠他的一枚玉佩,却遗落在了皇宫乐坊内。
至于这玉佩被哪一位宫女发觉,又偷偷呈给了曲函玉,自然又是后话。
只不过,不知从那一日开始,一些风言风语,便如暗流一般,开始在这皇城里涌动。
琉璃金瓦朱红长廊,鲜丽的皇城威严如初,宫中绿柳青青,有螓首娥眉的女子袅袅走过,娉婷若舞。也不知那些暗地里凑堆的蛾子,说了些什么呢呢喃喃的言语,被那多情的春风,吹入了金銮殿里。
几日后,早朝时分。
国府监内,夫子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众皇子,只觉得头疼。
年纪最小的十二皇子曲宁雍正偷偷剥着核桃,九皇子曲宜鹤在《春秋》里夹了一本《牡丹亭》看到杜丽娘同柳梦梅松领扣,宽衣带。
曲蘅君倚着桌,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掌心的螭龙玉佩。
这玉佩本是一对,乃是用整块和田玉分割而成,本是皇后母家卫国公之物,庄文皇后分别赐给了曲檀华与曲蘅君。
柳衣卿端坐在一旁看着诗书,洛疏影却撑着下巴,在韶华万千里,偷偷借那日光,抬眼去看曲蘅君。
忽而想起那一日华灯初上,二人对饮。
那素来讨人厌的三殿下许是因为薄醉了些,眉眼间流转着一片明媚华光,微微凝眸,一点风流。
不知为何,素来冰雪面寒霜眸的宁安世子,长睫微微颤了一颤,却是面上染了一层桃花色。
忽而曲檀华身边随侍的太监纳福却慌慌张张走到曲蘅君身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纳福素日里为人沉稳周全,此刻一张眉清目秀的面上却是苍白如雪,他压低了声音道:三殿下,太子殿下出事了!
曲蘅君微怔,顿时沉下面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纳福知晓此事不能声张,只得在他耳边低声道:曲函玉在林修文那里搜到了螭龙玉佩,正在御书房状告太子殿下私通乐师,断袖分桃,败坏皇家仪徳。
曲蘅君咬牙,眸中绽出一片狠厉寒光来,仿佛是一柄杀人见血的剑。
他早知道那个林修文会闯出祸事!
曲檀华身为东宫太子,本就处在风口浪尖。
而今此事若是坐实了,别说曲檀华自己,就是庄文皇后都不一定能安稳。
曲蘅君慌乱之下,蓦然瞧见自己手中螭龙玉佩,心生一计。
纳福,将这玉佩拿去东宫放好,之后什么也别说。曲蘅君将玉佩递给纳福,便转身出了国府监。柳衣卿与洛疏影尚对此刻情况一头雾水,只觉着,再明媚的日光,似乎也渐渐冷寂下来。
好似有什么破土而出,暗自阴云翻滚。
盛放慵懒的芍药依旧艳华动京华,花间翩飞追逐的蝴蝶缱绻地翩跹着彩翅,只那浓媚的蔷薇花下,有虫子钻出土来。
而此刻,御书房内。
顺宁皇帝龙颜阴沉,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将冷漠愤怒的目光投诸跪在白玉砖上的曲檀华。
东宫太子一身月白朝服,绣了银丝皎月,袖口处一簇红梅,清华之姿,如玉如月。
你如何解释你的螭龙玉佩却在那个乐师手里?你应当知道,你母后给你这玉佩,是让你送给你以后的正妃的!顺宁皇帝的目光如刀子刮在曲檀华身上。
曲檀华却只低眉不语,眸中寒星冷月如在清澈的溪水中涉水而出,眉宇间却是孤寒。
曲函玉特地身穿了一件立领摆尾金丝锦袍,风神如玉的模样:父皇,这乐师林修文儿臣曾多次听说其进出东宫,而今看来,恐怕
你曲函玉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不小啊。忽然,听得一人声音自御书房外响起。
曲蘅君推门而入,昂首轻瞥了一眼曲函玉,泼墨玄衣上金色麒麟如要腾空而飞,衬得他眉眼艳丽如画:儿臣参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