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皇帝皱起眉头,俊朗的眉眼间一片冷厉:冒冒失失闯进来,还有没有一点体统?!曲蘅君只兀自挑眉:有人诬陷皇兄,儿臣自然来的急。
看着曲蘅君桀骜眉眼,顺宁皇帝不由长叹:你皇兄并不辩解,铁证又如山,朕虽想不信,却不得不信。
曲蘅君狠狠瞪了曲檀华一眼,只得他无奈的一笑。
什么铁证如山?不就是螭龙玉佩吗?那是我的!我喜欢林修文,玉佩也是我给他的。只不过皇兄纵着我,一直帮我隐瞒,方才皇兄不开口,也是因为这个。曲蘅君挑眉,皇兄的玉佩根本就是在他东宫里。
曲檀华猛然抬眼,怔然看着这个他一直以为,年幼的,还需要他保护的弟弟,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辩解。他曲檀华活了十七年,心狠手辣,冷血薄情。
逢场作戏,笑里藏刀,他游走在权力与纷争里,穿着华服,端着酒盏,清醒又无情。世事纷繁,繁华转眼可付与流水,人心有多不可信,他从出生便知道。可是,那一日,繁华深处,古楼旧阁里,也不知那青衫是如何淡雅,让他在灼灼桃花下,移不开痴缠的目光。
只有这一回,他宁可一败涂地,任性一回,也想留住一个林修文。
这本注定是个死局,谁知曲蘅君却硬生生将这死结给解开了。
第11章:卿卿我心君待否
曲函玉本以为这回定可叫那曲檀华一败涂地,谁知却半路多出一个曲蘅君?
他脸色不善,本还欲反驳,却一眼瞧见顺宁皇帝的面色。
威仪如天,龙颜虽怒,却露出一丝温和,显然,无论林修文与曲檀华是何干系,顺宁皇帝都想就此罢休。
曲函玉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很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
若一味纠缠,只会徒惹顺宁皇帝不喜,也落得个咄咄逼人狠辣无情的名声。
蘅君,当真是你同那乐师做出这些荒唐事情?顺宁皇帝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白玉砖上。曲蘅君跪在曲檀华左手边,昂首粲然一笑,无边风月兀自流转,如落花初雨,芍药染烟,一瞬里绽开韶光流年。
顺宁皇帝看着曲檀华、曲蘅君兄弟二人同庄文皇后过于相似的眉眼,微微一怔,忽而自眼底浮现出一抹寒意,将那温和渐渐吞噬:你虽贵为皇子,但这等败坏门德的事情,朕也不可能轻易饶过。传朕旨意于凤仪宫,三皇子曲蘅君,私通乐师,祸乱宫闱,杖责三十,闭门思过。
曲檀华猛然抬眼,杖责三十,若是重责,足以废人双腿,即使轻责,也未免太狠心了一点。
况且皇子大臣之中,宠幸男子者,并不稀少。
只东宫太子要有为君之德,才不可在为储君之事做出这般勾当。
杖责三十,未免太过。
其实顺宁皇帝心如明镜,当然知道曲檀华才是那与林修文有瓜葛之人,他此举,不过是给卫国公一派,皇后太子一党,一个教训。
不用传旨,臣妾已经来了。臣妾参见陛下。
庄文皇后款款而来,一袖风华,倾城之姿,眉心一点菱花,艳若胭脂。
月晗,你怎么来了?顺宁皇帝看庄文皇后抱病而来,言语间关切温和,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庄文皇后浅笑盈盈,眉如黛,眸点漆,唇若桃花染雨,一笑间,数度年华已归去,一抹艳色余。
太子有事,臣妾怎能不来?
曲檀华见庄文已至,不由抬眼看她,眼神中微微动容,却是为了曲蘅君。
庄文只垂眸,美目之中,一片寒凉。
曲檀华当下心寒了一半,他原本是想让庄文替蘅君求情,然而庄文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弃车保帅。
最后,曲蘅君还是被杖责了三十棍,那一日,韶华正浓,艳色蔷薇。
那染上衣衫的血,也当真如蔷薇一般浓艳。
最后曲蘅君是昏迷着被抬回去的,血顺着指甲滴落,他早因背上剧痛而掐裂了指甲。
而庄文皇后当时就立在曲檀华身边,看着曲蘅君受罚。
檀华,这便是你做错了事,蘅君替你受的代价。庄文皇后蔻丹染了凤仙,十指纤纤素蔓,朱唇轻启,所言却字字句句如刀。
曲檀华苦笑低眸:檀华谨记母后教诲。只有一事,檀华想问母后。那林修文,现可还安好?
庄文皇后忽而笑道:原来你还念着那乐师。檀华,你素来心思活络,再通透不过的人,今日一切,你最好细细想想,是否,有些蹊跷?
一阵清风过,穿花拂柳,卷落梨花似雪。
白衣翩跹,曲檀华立在蔷薇边,蔷薇浓媚如血,映得这东宫太子眉眼如画,一身清雅。
却是血作得画,白骨堆得清雅。
他抬袖缓缓遮面,一滴泪,融入花泥。
帝里天家,从容不得多情。
顺宁皇帝与庄文皇后如是,他曲檀华,与林修文亦如是。
只是,怎么舍得?
剜心蚀骨之痛,怎么舍得。
可无论如何,只能舍得,别无选择。
而当那多情的燕子终于在梁间送了消息,洛疏影与柳衣卿早已出宫。
虽心下兀自担忧,也只能百般打探。
曲蘅君清醒过来时,庄文皇后便守在床前。
她开口所言第一句话,仅仅一句:蘅君,你可知为何你为杜蘅,你皇兄却是檀香?
曲蘅君明她所意,低眉浅笑:杜蘅不过民俗货色,檀香才是香料之尊。
他与曲檀华从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命运。
如若曲檀华无法登基为帝,等待卫国公一脉的,只有满门族灭。
而曲蘅君所要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保全曲檀华。
命定如此。
第12章:一帘寒雨汉宫凉
卫国公有女,名曰周月晗。
传言此女降生之日,牡丹盛放,国色天香,凤凰盘桓三日清鸣,百鸟齐飞。
是注定的凤凰命格,皇后之命。
而卫国公此人,早年能征善战,赫赫功名,满门光耀,三军之中,中军之兵符正在其手。
故先皇曾言,众皇子中,娶周月晗者,即为储君。
因为这道圣旨,周月晗从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高床软被娇养出的闺阁女子。
待到其十八年纪,更是艳动京华。
眉不画而黛,唇不染而红,眼波流转,便倾倒了一世流年。
只是那时,她的眼神还是清澈的,温软又平和,每一次低眸抬眼,皆是娴雅的温柔。
那时的顺宁皇帝,是意气风发的瑾王,少年风华如玉,丰神俊秀。
在宫宴上,他一眼便瞧见了周月晗。
那时的周月晗,穿着浅青的木兰浆青裾裙,素色的披帛上绣着红梅,她青丝如墨,一支玉簪斜,垂下流珠在鬓边。只浅浅勾唇一笑,竟是无边清丽娇艳的风情。
朱颜青鬓,月貌花颜。
后世所载,是三月十八,晴好之日,周月晗十里红妆,嫁入瑾王府。
传言那一日桃花盛放,好似烟红粉雨,一场风月梦里韶华。
那朱红辇轿四面垂下的红色绡纱内,女子凤冠霞帔,红妆初颜又为谁开?
清风拂,红绡舞,绡纱上精致华美的金色牡丹亦是灼灼艳丽。
又过三年,瑾王登基,史称顺宁皇帝。
而皇后周氏月晗,则封号庄文,意为其端庄文雅。
只从入主凤仪宫那一日开始,周月晗的眉心,便点了一颗血色胭脂的菱花。
巧笑倩兮,美目顾盼,艳色无边。
只是无人知,从此她等来的,便是如履薄冰,空守深宫的日子。
又到了雨天。
这连绵的,永远也下不完的雨,好似要叫那整个王都锦瑜都在烟岚水色里暗淡了年华。
一川烟草,满城寒絮,梅子黄时雨。
梅雨时节里,淅淅沥沥的细雨,似断了线的珠,在雪墙黛瓦,市肆楼阁间,砌出一片寂寞惊人。
繁华喧嚣被雨水沾湿,散入寒江里,零落了满架的蔷薇,凋落了蝶蛉。
素来热闹的市肆里,唯有青石小道,偶尔有两三行人撑着油纸伞而过,提着衣摆,怕沾湿那雨。
愁苦的书生缩在酒楼里,就着小菜,独酌几盏,耳侧是雨声依旧。
这样的日子,怕是无人愿意走动的。
就连国府监,也特例给皇子们放了假休。
曲宁雍正踩着新制的锦缎小鞋在长廊上一阵欢跑,曲曲折折的朱红长廊,被雨水点染了几分千古风尘的沉淀。曲函玉就立在长廊尽头,冷眼打量着曲宁雍欢快轻松的背影。
却看见长廊另一头,缓缓出现一抹白影。
皇兄兴致真好,三皇弟似乎还在病榻上养伤吧,皇兄竟也出来听雨了。曲函玉一寸寸展开雕花折扇,微微勾唇,俊逸的面上温文俊秀,却不碍其言语尖刻。
曲檀华缓缓抬眼,瞧着曲函玉,忽而浅笑:皇弟如此关切蘅弟,皇兄心中感念。只是二皇弟以后千万小心了些,别叫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白白落了个心胸狭隘无事生非的名声出来。
曲檀华清浅的笑是别样的风华如玉,一瞬,像极了庄文皇后。
却教曲函玉心如刀绞。
他生母李氏生下皇子也不过容华之位,自己也因此,暗地里受尽奚落。
自小他便恨,恨那个名动京城,国色天香的庄文皇后,也恨那个出生高贵,眉目如画的昭华贵妃。只因李容华日日以泪洗面,寂寞之苦,谁人可体会?
只有亲手将母亲送上太后之位,他才能甘心。
曲函玉浅浅勾唇,一刹那风华,掩不住眸中烈火,野心勃勃:劳烦皇兄替皇弟考虑,皇弟再如何荒唐,也不至于,分桃断袖,叫人笑话。
言罢,他甩袖而去,只余曲檀华一人立在长廊深处,倚阑听雨。
而曲蘅君,此刻正趴在锦榻上,听着一早入宫的洛疏影一边喝着明前龙井,一边絮叨着这几日外头的传言。
蘅君,那个林修文,当真是你洛疏影面上微红,心中却有几分拈酸。
曲蘅君脸色微沉;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洛疏影浅泯一口龙井,好似漫不经心应和道:本世子就说,你不可能好端端成个断袖了。
不过,我总觉着,那林修文在皇兄身边,是有所图谋。曲蘅君揉了揉有些抽痛的额角,有些疲惫道。
洛疏影微怔:那人虽说配不得你皇兄那样的芝兰玉树,瞧着却也是风流人品,清华玉骨。瞧着却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曲蘅君侧耳听窗外雨声,寂静寥落中,几分寒意。
一帘寒雨,凉风几度,云卷一番烟雨。
鹧鸪声凄清,落花满地,门庭凄清。
初夏时节,却是梅雨,不知觉,竟是如此寒凉。
也不知那黄梅,可被这寒风摧折了否?
又或者那蜻蛉,还兀自停驻在小小的荷花苞上,看着碧水云天。
另一厢,曲檀华却已先自回了东宫,不想却瞧见跪在东宫院内的林修文。
你怎么这番模样?曲檀华瞧着林修文清减了不少,面色苍白,愈发衬得眉眼凄冷,唇色如胭。林修文低低垂眸,雨已教他青衫湿透,他瑟瑟打着颤,却咬着牙挺直了腰:都是修文的疏漏,才叫殿下受到牵连。修文自愿领罚。
曲檀华白衣胜雪,面色却如月,他浅浅笑了起来,如莲花出水,月升碧海,青天万里,一朝清华:我并不怪你,这只能说曲函玉狡诈。你没被牵连便好,早些回去歇着吧。曲檀华扶起林修文,手抚上他清瘦面庞,你看你,都这般皮包骨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