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江舟远站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老师的手机，跟他爸说话。
“嗯……嗯，知道了。嗯，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江舟远看着玻璃窗里透出来的灰色天空，应道，“哦。好，那您撂吧。”说完他看着手机屏幕，等到他爸挂了之后，才把手机还给老师。
他就知道陈立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陈老师接过手机放在桌子上，不说话，似乎在等着江舟远服软。
江舟远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说两句话，不然这事没完，也烦的很。
“老师，”江舟远抬起眼睛来看着陈立桐，“昨天的事情是我的不对，跟您道歉。最近学习挺紧张的，有的时候情绪不好，您能理解吧。”江舟远笑了一笑，接道，“您教高三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啊，昨天的事，总不至于就生气了吧。”
他这样一说陈立桐还不好发作了，只好说道：“学习紧就更应该抓紧时间才对……”
“是，您说的是。”江舟远点头道，“下次不乱出去了。
陈立桐咳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我找你也好多次了，听不听在你。话多了我也不想说了，说那么多次，你没意思我也烦。给你爸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还是觉得学生的状态得学校家里两边都得抓起来。我是你班主任你是我学生，一个班那么多学生，我不会故意去针对谁，这只是我作为一个老师应尽的责任。高三了偶尔闹情绪也是正常，但是闹完了还是得回去好好学习去。我是老师我有责任监督，你要理解老师。”
“嗯，”江舟远，“我也谢谢老师的理解。”
陈立桐看了看他，挥挥手：“回去吧。”
江舟远走出办公室，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现在无时不刻不在觉得自己重重禁锢之中，随时能感受到来自高考的压力，来自家长的压力，来自周围环境和人的压力，以及来自希冀的未来的压力。他不知道他现在的一切都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以后中规中矩的活着？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
二月的中午还刮着朔风，江舟远独自从办公楼里出来，往宿舍走。这个时候楼里都空了，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该回家的回家该吃饭的吃饭，甚至于有的手脚快的已经回了宿舍去了，也难为陈立桐耽误自己的时间去给赵靖打电话。
江舟远一个人慢腾腾的走回宿舍，饭也懒得吃了。据说阴天的时候总会影响人的心情，于是他想起很多很多没意思的事情，它们未必有多令人难过，却堆砌得人的生命杂乱不堪。
青春期的孩子情绪波动大，也许一点点小事就让他们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江舟远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境，他想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或者像一条蛇一样，睡过这个冬天。
睡，可以，但一个多小时以后就会醒来，下午还有英语课，一定会做听力的，因为还有一个月英语听力就要高考了。
这几周听力都要做吐了呀……江舟远疲惫的想着，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舟远隐隐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睁开眼后听见外边确实有敲门声。江舟远慢腾腾的爬起来，来这里找他的，十有八九是刘涂。
打开门之后，外面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是于鹏。
江舟远还没怎么清醒，顺嘴就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尴尬了。于鹏大概能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江舟远以为是刘涂来找他了。而江舟远则觉得于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反而会觉得自己不希望他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于鹏勉强一笑：“你上午不是说中午把练习册给我么，我现在要用，所以来找你要。”
“哦，对。”江舟远点点头，“我忘了。”说着转身进屋去翻书架，头也不回的指挥着于鹏说，“你先在我床上坐会儿，我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于鹏进屋去关上门，坐在床上看江舟远翻箱倒柜，翻了书架又翻书包，翻了书包又翻抽屉，这一间寝室里就住他一个人，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的东西，要找起来可难了。
于鹏不自觉的就去看江舟远的脖子。江舟远皮肤白，那个牙印消了肿，但是留下了淤血的印子还没消下去，他穿着厚厚的圆领卫衣，那印子就在外面露着，他浑然不觉。
如果有别的人看见了会怎么想呢？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于鹏默默的看着江舟远翻，想着他平时班花班花叫着，确实是江舟远长得好，如果说真的有男生喜欢他，也并不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
但理解归理解，同性恋毕竟还是少数，在一般人眼里总还是个异类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江舟远从地上站起来了，把一本练习册扔了过来，说道：“我还没怎么写呢，你做去吧。”说着走去洗手间洗手。
于鹏拿着练习册没动，坐在床上。江舟远从洗手间里出去了看他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走的意思，就没话找话的说：“睡觉了么。”
“没呢。”于鹏站起来，“我回去躺会儿去，你睡吧。”
“哦。”江舟远应了一声。
就在于鹏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伸出去拉门的手又收了回来。他转过身看着江舟远。
江舟远被他看的很不自在，就问：“干嘛？”
于鹏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你这里，有个牙印，能看见。”
江舟远浑身一僵，骤然间脸色就变了。
于鹏看着他的脸色，慢慢说道：“寒假里我去跟我表姐看电影，看
见你和刘涂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江舟远移开了目光，心脏跳得很快，感觉于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针扎一样，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然而于鹏的眼光没有任何尖锐的成分，稳定而平静，他缓缓的问道：“那也就是说，我猜的没错。”
江舟远呼出一口气，觉得很慌乱，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于鹏也知道他会有些害怕的，就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就走了。
轻轻的一声，门阖上的声音。江舟远飞快的看了一眼门板，伸手去找手机，他想找刘涂，找他问问，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
然而在按下通话键那一瞬间，他又几乎可以预见到刘涂回告诉他什么，他印象里刘涂永远没有害怕的时候，什么事情发生了他都很淡定。
江舟远看了看手机，又放下。刚才是真的有点慌了，这样一想，他前几天不是还希望别人都知道的么，知道了就知道了，早晚要知道。
江舟远身子一沉倒在床上盯着床板，心绪渐渐平静。
下午的时候江舟远换了一件高领的毛衣，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块印子。于鹏注意到了，什么也没说，当做没有这件事。
下了第一节课的时候成铭倩来找江舟远，给他送饭来了。
“刘涂买的，让我给你送过来的，说猜你中午没吃饭。”成铭倩看着他的脸色，问道，“真没吃？”
江舟远无可不可的点点头，问道：“他在教室里吗？”
“在啊。”成铭倩看着他，“他真是越来越神了啊，就听说你被老师找了，他就能猜着你不去吃饭，果然你这个德行得带进棺材里去。”
江舟远一笑，打量了成铭倩几眼：“天这么冷你穿的少了吧？”
成铭倩歪了歪头，半晌答道：“你不知道，我最近胖了，穿多了特明显。”
“所以呢？”江舟远嘴角一抽，戏谑道，“上次是谁说我臭美，大冬天就穿一件单裤的？下次你再肚子疼，可别求着我给你买饭。”
“哼，”成铭倩斜他一眼，“你不给我买，我找刘涂去。”
江舟远点点头：“行，我批准了。不跟你废话了，他在教室我找他去。”
成铭倩还没来得及惊奇，江舟远已经走过她往二班门口去了。成铭倩就站着没动，她看着江舟远一手拎这饭盒，一手敲了敲二班后门，叫道：“刘涂！”
刘涂一愣，猛然回头，就看见江舟远站在二班后门那里噙着笑看他。
几秒之内刘涂完全没反应过来。江舟远从来没主动找过他，甚至不愿意在人前和他走的太近，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涂几步跨出座位，走到江舟远面前，小声问道：“怎么了？”
江舟远神色如常，笑道：
“晚上咱一块儿吃饭吧，有时间么？”
刘涂看着他，过几秒才琢磨出味儿来，失笑道：“怎么可能没时间？”
“那行，那就晚上一块儿吃饭。”江舟远摇摇手，“我先回去了，该上课了。”
刘涂愣愣的看着他走回去，江舟远一走开，刘涂就看见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成铭倩。
两人对视一眼，上课铃响了。
☆、第三十六章
2月中旬，风里逐渐有些松动的意味。尽管春风还是沁凉的，但细细闻起来，会带一些草木苏醒的香气，时刻提醒着人们，春天就要到了。
但这对于高三生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天气的温度的增长就代表高考压力的增重，他们不会因为柳芽抽出来就忘记三月将到的英语听力高考，春风春雨驱不走高考的硝烟，这个春天不会惬意。
但春天对于少年来讲总是有些不同的含义在里面，比如它象征着浓烈的爱情。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正是孕育爱情的好时节。
最近高三教学楼里总是会跑来一个高二的女生来给他的哥哥送饭。说是哥哥，不过是一个星期以前认的，由兄妹关系转向恋人关系是这些学生们常用的手段之一，对于男孩子来讲有了借口，女孩子也更容易接受。因此看到的人也都心照不宣了。最近连老师都懒得管这档子事了，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再怎么管也为时已晚，何况这些学生还不知好歹，老师们又何必浪费有限的时间去做这些无用功呢。
那女孩子来的时间相当固定，就在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来送饭，然后两个人站在教室或楼道门口说一会儿话，等到时间快到了就走。风言风语听起来，那男的只不过是高考在即找个妹子给他减压罢了，家里挺有钱的，偶然和这个女生见面，互相说了几句话之后，男的说要认她做妹妹，每个月把生活费交给她，让她给自己买饭。无论是每天买饭还是上交生活费，这些事情都带些说不清的**信号在里面，一个心怀不轨，一个半推半就，于是就正好在一起打发这无处安放的青春。
忘记是哪一天了，那女生来高三教学楼的时候，偶然就碰见了江舟远和刘涂。那女生本来也只是偶然看见个帅哥多看两眼罢了，结果一看之下，发现江舟远很眼熟，再看两眼直接就过来和他打招呼了。
江舟远很奇怪，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女生，甚至连她的来这里干嘛都不知道。
而那女生一手捂着嘴笑，一面仰着头看着他，仿佛很惊喜的样子：“你不记得我啦，上次校门口外有个帅哥找你，是我把你叫出来的呀。”
但江舟远有脸盲症，别说只见了一次，就是见了好几次，他也有可能记不清人的长相。这件事他还记得，但是这女生他不记得了。
而刘涂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脸茫然的站在一边。
所以江舟远只好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那女生觉得他很冷淡，一时间也没话可说，转而看见站在他一边，身材高大的刘涂，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大概这个男生是他现在的男朋友，所以不愿意提以前的事了。
江舟远没什么感觉，见她不说话了就和刘涂走掉了。但是这女生和她的
“哥哥”聊天的时候，就提起了江舟远，问他是不是个gay。
这样连岳给江舟远送花的事在隔了几个月之后，到底还是捅出来了。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江舟远的性取向问题。
事物和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具有普遍性的，八卦和八卦之间也是一样。这见事情让人不难想起高三刚开学那会儿周晓霁追江舟远那件事，于是又成为了一些女生嘲笑周晓霁的新材料，因此迅速传播着。
短短几天之后，这件事情已经在文科班那几个班里完成了普及工作，在江舟远的活动范围内，这件事已经成了最新的八卦，有些女生看见他一次，就要慨叹一次，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的男生，会喜欢男的呢。而有些男生似乎找到了江舟远不合群的真正原因，因此越发觉得他是个异类，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江舟远在平时就对于八卦不甚敏感，甚至对于他自己的八卦也不关心，但是这一次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感觉，似乎在和别人接触的时候，总有些别扭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仿佛无形之中他和别人隔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而别人都在那层膜之后远远的窥探着他。
最后还是成铭倩告诉了他这件事。因为传这些闲话的人必然都是要躲着中心人物走的，成铭倩作为江舟远的死党，也是很晚才知道这件事的，知道之后就立刻告诉了江舟远。
成铭倩显得有点着急，她能感觉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他们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即使江舟远不在乎，他们也不免陷入被动。
“那你想怎么样，怎么样不是都没用了么。”江舟远站在操场上，一只耳朵里还塞着耳机，里面播放着课上听过的英语听力。
成铭倩皱着眉：“到底是怎么让人看出来的？刘涂知道这件事了吗？我还没跟他说过。”
“我猜他早知道了吧，只不过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江舟远当然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被人知道的，不过就是上次遇见的那个女孩，她说过之后大家只是猜测，而这两天他和刘涂一起出现已经不避人了，那么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刘涂，刘涂哥们儿挺多的，问他的人必然不在少数，以江舟远的经验来看，刘涂很可能干脆就承认了。
他就是这么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好脾气好学生，豁出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怕，这些事大概根本就不在他心上吧。
可是他为什么瞒着我呢？江舟远想，怕我害怕？
江舟远苦笑着想，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这么怂。
成铭倩看着江舟远一提刘涂两个字就走神了，表情一时一变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见色忘友的气场，不由得推了他一把：“你到底要怎么着也跟我说说啊，害得我干着急！皇帝不急急死……”
江舟远见她停住不说
了，就笑着接下去：“急死太监？”
“你才是太监呢！”
“行了，你管他们呢，我都不介意娱乐下大众。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啊，别着急了。”江舟远把那只耳机也插上，“就算是我爸知道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成铭倩没说话。说实话她可能不会理解江舟远和刘涂这样的反应，只是认识几个月，只是谈个恋爱，他们两个就敢这样一往无前，天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面对着阳光下江舟远如斯平静的脸庞，成铭倩说不出口。而且她隐隐的觉得，可能是江舟远谈恋爱了以后他们俩个见面少了，江舟远现在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成铭倩是不知道，江舟远是无意识，他们都没感觉到江舟远刚才和成铭倩说话的时候，语气表情和刘涂如出一辙。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像到不自觉。
那个中午成铭倩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她感觉在她转身的时候，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和江舟远之间拉开的距离，很长，长到如果她不去靠近，就看不清的地步。
有人说男女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友情，但凡事无绝对，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是需要用心经营的，她和江舟远之间的情谊，江舟远似乎付出的太少了，以前她从来没意识到这些，或偶尔生气也并没有多想，但就这样一个中午，她却忽然被这许许多多负面情绪笼罩了起来。
上一个夏天，她喜欢上了刘涂，刘涂喜欢上了江舟远，这一个夏天，江舟远已经喜欢上了刘涂。三个人的故事，注定是有一个人要出局的，只是成铭倩没想到，即使是作为朋友的身份，她也掺不进去，永远是个局外人。
无论是不是她给自己的定位有问题，这样的落差，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让人灰心。
☆、第三十七章
那天早上江舟远回头问于鹏，说：“你觉得我恶心么？”
于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马上摇了摇头。
江舟远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扭过头去。
于鹏在后边没了声音，一会儿往前凑了凑，趴在江舟远耳边说：“不是我说出去的。”
江舟远笑道：“我知道。”
当然不是他说出去的，如果是他说出去的，这些流言的内容恐怕就是他和刘涂出去开房了，那么他的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可能就会更恶心一点。
自从这件事情被捅出来之后，江舟远和刘涂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平常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既没有刻意的避人和彼此疏远，也没有故意亲近去扎人的眼，看起来似乎对别人异样的眼光与看法无动于衷。
有时候没反应也算是一种挑衅了。从一般同学的角度上来看，他们两个至少应该表示一下惶恐，尤其是看江舟远不顺眼的人，已经是觉得他这副拽样子很欠揍了，现在再看他，那种幸灾乐祸的心理是怎么也止不住了，但是江舟远的态度让他们感觉像是一拳打过去停在半空中，让人很想再加点力气，狠狠的把这一拳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