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里是night,那么她就是Queen。把房间里的一切都弄得和郁金香有关。好像这样才能永远的纪念住他曾经的冲动。
他那样的男人也曾经轻狂冲动。想起来就觉得安慰。这样卑微的所谓幸福感。和现在成熟自我的Rita多么格格不入。是他在走失的那六年里教会她如何长成一株野玫瑰。
本来那年她可以嫁给他,可是毒品市场出了纠纷,需要有人去往香港,Paul几乎准备动身的时候那人却执意拦下来。于是把那次行动用Queen
of night来代表。
Rita用黑色的纸折一朵郁金香送给他带走。竟然走得干净彻底。一去几年。久到她甚至怀疑这是他唯一一次失手。
若是真的能够如此或许他们都会活得心安理得,她有了足够的理由来成全恨意,可惜他从开始到最后一次也不曾让她失望,从此她更加绝望。
那男人的一切都无可挑剔,所以注定没有人可以染指。
他的完美只为他自己。不谦逊也不骄傲,因为没有对手欣赏。
J看得出来Paul心情很不好,搬弄着一堆药片坐立不安。
“出去走走吧。”少年看着比自己大的搭档认真建议。
男人叹口气看看楼上没有动静,终于让自己放下心随J出门。
其实J没有认真逛过Amsterdam,但是他看着蜿蜒无尽的水路很感兴趣。沿着最负盛名的王子运河一路走下去,最终两个男人站在了码头。
也许是阴沉的天气所致。海是非常深重的颜色。比以前所见的要深很多。少年穿着亚麻色衬衣迎着海风站立,远远地想象傍晚紫红色天空下的大海。张开手,风穿过指尖什么都不留。
爱如捕风。
他暗自微笑,那年瑞士,Sam和他在沙发两端看冗长的电视昏昏欲睡,里面的女人哭得要死要活跪倒在教堂。婚纱披散了一地。
Sam看着那无趣的画面语气老成,“爱如捕风。”
听得一旁的孩子乐得异常开心,“你这口气活脱脱老神父的样子。”说完了困意全无吵着要吃巧克力。人不大口吻却及其挑剔,从伯尔尼买来的Tuffes
Glacees纯巧克力恰好吃完,于是不依不饶恨不得立即把Sam踢出去买。
男人修长的手指揉着他的头发,三下两下剥掉一只棒棒糖的糖纸塞进孩子嘴里堵住他的怨念。
这动作做得多了无比连贯通顺。小猫乖乖闭上嘴,委屈地吃糖。
无际的north ocean。
Paul又恢复冷淡的表情,可是似乎心情更加低沉。海水冰凉的气息扑打在大坝上溅起层层水雾。
“那时候,Rita让我把他从这里送走。”动词用得格外艰难,思考再三。
J转过身看他,
男人继续说,“我的前任搭档。她也说过吧,是她丈夫。”
“他去哪里?”
“不知道,我来不及问。她最后还是放开手选择让他从这里离开。”
J渐渐听出话外之音,“他……死在这里?”
“他死在我手里。”
海风吹得少年面色苍白,浅灰色的瞳孔几乎和背景阴郁的天色连成一片。抱着手臂站在Paul对面。顾不及凌乱的头发,“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更合适。
那人流着血的眼角笑得依旧狂妄,如同每一次任务结束他收枪的样子。站在大堤上姿态野性而优雅,那幅画面若是让一个女人看见都会爱上想要亡命天涯。
Paul觉得自己非常悲哀,他永远不及面前这个男人。
无论任何方面。何况妄自想要取代。
他相距不远看他,一如年少时候,两个人常常在海边打闹。笑得默契,可是那个男人最终开口,“Paul,杀了我。”
举起枪的时候看见那人左侧脸颊丑陋的伤疤,那只左眼再也没有Rita迷恋的光芒。
枪声响起来,男人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非常想要闭上眼睛。他渐渐后仰,右眼视野中看见女人从远处跑过来的身影,抬起手把那黑色盒子扔过去。
Paul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努力想要说什么。可是同一瞬间远处轮船巨大的汽笛声遮盖了一切。
黑色的石英盒子在沙石上不断撞击顺势而下,过程中盖子被撞开,瞬间一小片黑色的东西被风仰起,除此之外盒子空空如也。
Rita疯了一样抓住那片黑色的东西瘫倒在地。
Paul扔开手枪捂住他的伤口,血汩汩地冒,对不起,对不起。
说给谁听。
他还是她。
Rita最后从他身上解下那条链子。背过身去不再看。
海水里。
有人曾经肯为她杀人,肯为她的玩笑去拼命,肯娶她。
只是从来不肯为她留下。
甚至他从来不肯说爱。
看着他被海水冲走。你终于自由,我却再也不可能清醒。掌心一片黑色纸花,郁金香,荷兰失传已久的品种Queen of night。
Rita沿着堤坝慢慢走。
她说Paul,你知道么,其实根本没有绝对黑色的花朵。
那株抢来的花茎是假的。你看,不是我不肯给他。只是这才是Queen of night。
纸叠成的郁金香,纯黑如墨。
那时候我只是讲一个传说,他就真的肯去抢。可是他们骗了他,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绝对黑色的花。所以我收下那株假的球茎一直不说。我相信他那时候是真的很想证明给我。
现在他要带走它,我没有说谎。
其实Queen of night,一直都在他身边。
依旧还是海,湿咸的味道。这景象让Paul有些抗拒。回忆无休无止。身侧的人始终平静。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问题问得真好,Paul看着孩子一样的脸,他说,“他已经毁了你明白么,他的完美,他的骄傲,他的一切,从他回来那天起,就完全被毁了。”那个人怎么可以容忍自己这样残缺的活。
他知道Paul一定明白。
J突然觉得异常寒冷,海边风越来越大,看来是要下雨了。他沉默看着海的另一侧。
“他会去哪里?”
“他想去的地方吧。”
J深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和那个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着同样的海浪声。闭上眼睛,混血少年静静享受风雨前夕大海的片刻宁静。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很多很多年前,有人坐在他身边开车,穿行过香港哄闹的街头。
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画册说“没有什么是绝对黑色的。”彼时他说得语重心长。这个画面反复循环。再无出口。
睁眼,静默的一片海连接仓皇的天地,看上去却颜色罪孽深重。少年的侧脸无比认真,他说,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其实他爱过她。”
Paul不再说话。终于掉头决定先回去。
远远的轮船进港的巨大声响,
那个男人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Rita, 我早就知道。”
没有人听见。
10 五月的故事
回去之后Rita还没有醒,烧却已经褪了。两个男人无所事事,最终把枪支拿出来擦拭。
J只有在这时候才让人感觉不再是个孩子,一地的散装枪。他却目光盯着Paul手里的TAC-50,世界上射程的最好记录2430米。
难得Paul今天话比较多,“这枪那次失败之后我就没有再用。”
“你狙击失败?”J有些感兴趣地托住下巴。
“也不算,只是还他一个人情。你知道,其实我是喜欢Rita的。”笑得有些窘迫。J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了解。
若他是女人,也肯定不会选眼前的Paul。
“他接的任务没有做完,还有人活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我杀他,所以我就合上瞄准镜放弃。”Paul做出那个动作一如当时。“他们在吃饭,我的目标是他对面的人,可是他一直挡住,从我打开瞄准镜开始一直到合上,其实我都没有看清是男是女。”
Paul只是觉得难得,这小子这么多年竟然也有想要保护的人。而当初Sam执意代替自己去香港是为了想要帮他。
谁都知道他喜欢Rita, 除了她不知道。
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回来骗过所有人。
J有些饿了,听到一半就不再关注,故事太多,人人不同,我们都在向前走,可是每个人都只能成为别人的沿途。路过风景太多,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肚子比较实际。他一向是这么具有务实精神的人。
晚饭时分Rita醒过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决口不再提及任何,只是听话地半躺在床上吃药。
看着J站在屋门口,目光不肯收回。
Paul回头看见他,起身先出去。
J坐在床边听见女人持续性的喝水声。
他伸出手抢过水杯,安抚她蓬乱的头发,竟然瞬间让这个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女人湿了眼眶。
第一次看见有些无助的Rita。
野生的玫瑰原来也会哭泣。
“不是不肯原谅,只是想要尝试会不会有人真的可以让我忘记。”
J看着失魂落魄在记忆里泥足深陷的她,冷静开口,“你应该相信,他爱过。”
这一天有人为了旧日的情伤可以堂而皇之难过。相反有人为了无从得以验证的释然而更加无措。
他为她盖好被子,如同曾经Sam为自己所做,
J给她哼起那年在布达佩斯听到过的民歌,五月的故事,Rita安静闭上眼睛。
这么久,为了什么。
他和他曾经配合天衣无缝,凭空出现一组让世界警方头疼不已的歹徒。努力更加优秀,少年心无旁骛只想要超越。
如今他坐在这里轻轻哼唱那支曲子,舒缓却不乏热情的歌。想不起任何,只记得那年布达佩斯温度低的惊人。
自己蜷缩在厚厚的毛衣里打量Sam,很多次想要伸出手,却发现于事无补。有些事情谁也不能捅破,于是都固执不肯回头。
我们都在向前走,有几人知道出口。
J那时候已经精准地掌握怎样在两公里之外狙击成功。于是Sam故作难过地递过来一包糖果当作奖励。“你已经和我一样。”
孩子得意,“那么我随时都可以离开。”
“那么急着报仇么?”Sam说完看见他嘴角还有食物碎屑,伸出手指凑过来替他擦干净。动作自然,抬眼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过于接近。
他想他果然已经成长,小猫长成了狡猾的狐狸,抢劫银行还不忘劫持路上最好的名车。轮廓却还是没有变,有些稚嫩的孩子模样。
唱机里放着费心收集来的古老唱片,一个沧桑的女声不断再用古英语吟唱一句歌词,
“I fall thee。”
他从他灰色的眼睛里看清对面街市巴洛克建筑,但是很快J有些故意,低头吃东西。不禁想要捉弄一下,
Sam恶作剧般双手环绕住他。凭空一个拥抱的姿态。
都有些怅然。孩子竟然没有预想中的张牙舞爪跳起来控诉。J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他怀抱里听那一首歌,
I fall thee。唱了很多遍。都没有说话,直到楼下突然响亮地传来匈牙利民歌,商铺开始营业。
很快外界的音乐夹杂着唱机的歌曲变得过于吵闹。
有些东西被尘世刹那撕毁。
几乎是同时少年猛地站起来,Sam收回手臂。
故意玩笑着掩饰什么,“吵死了,把你那破古董关上。”指着那东西J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然后看向窗外嘟嘟囔囔地抱怨,“什么五月的故事,这么冷的天气哪有五月的气氛。匈牙利只有这么一首歌么?每天都在放。”
男人笑笑走过去拿开唱针,诉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从此,
眼角眉梢都是布达佩斯的冬天。
冷冰冰风化成盐。
【Chapter11】无可挽回的前一天。
J咬着彩色铅笔却只盯着黑色的花朵发呆。刚刚电视里面欧洲节目恰好提到了有关内容。珍贵的黑色郁金香几个世纪以前就成为了荷兰巨额贸易的对象。其中以Queen
of night最为盛名。
孩子缓缓地念这几个单词,“夜皇后?”
“嗯。”Sam端着一杯肉桂布丁递过来。
J放到一边若有所思。爬到床边拿起那片黑色的纸花神色凝重。
“好了,别想了,你想要夜皇后?我帮你搞到手。”男人拿住勺子动作好看至极地盛出一小块布丁,冲不说话的小孩伸过去。
J有些兴奋,跑过来站在他面前张开嘴,听话地吃下去,嗯,果然好吃。“你知道哪里有它的球茎?”
“我知道,我把它弄到手送给你当遗产怎么样?”说得十分认真。
孩子却只顾着高兴,“嗯,你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等到我拿到黑色郁金香的球茎,也许我就能知道父亲的死和什么有关了。”J一边看着那朵纸花漫无目的猜测凶手的种种身份,一边心安理得地等着Sam一口一口把布丁喂给他。
吃完了东西继续倒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些大的毛衣胡乱套在身上,总是不听话的把零食口袋随处乱丢,地毯上又有甜饼的碎屑。
男人再进来的时候看见孩子已经迷迷糊糊睡着,没有办法,检查窗户,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没有做梦。
夜里J觉得温度骤降,不自觉蜷缩起来。
怎么这一年的布达佩斯这么冷。
这一觉睡得过于昏沈,一直到被楼下的音乐声吵醒。还是那首该死的五月的故事。
再好听的歌曲听了太多遍也会厌烦。J艰难地睁开眼睛,心想还不如听那人的古英语歌曲假装贵族来得舒心。起码比这个有情调多了。
刷牙洗脸的时候他对着镜子觉得十分好笑。你如何让一个懒散的杀手去理解一个热情的民族。
披着毛巾出来他在客厅里喊Sam,半天无人响应。有些奇怪地往房间走,路过墙角的古董唱机突然停下脚步。
黑胶唱片被人拿走,剩下空空的封套扔在上面,他拿起它看见上面书写歌名的地方随意潦草的被人标注着“143”。
心里有不安的感觉,去他房间发现他的枪支都已经不见。
返回餐桌,上面有惯常为自己准备好的食物,面包,新鲜的牛奶,唯一的不同的是多出来的字条。
阿尔卑斯山少女峰的纪念明信片,来自欧洲至高点的贵族气,带着某人一贯的审美。纸上只有一句,It’s just a
joke。 花体英文。
正面的雪山一如当日,视觉都仿佛变得冰冷,角落上还印着大大的黑色编号,143。顾不及想什么,J只觉得自己那时候有被欺骗的怒意。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面包,还带有热度。很显然那人没有走多久。于是几乎没有思考的冲到窗户旁边支好TAC-50。
纯圆的视野里面布达佩斯刚刚开始新的一天。街上的人呼吸间带着白色的呵气。枪上的手指几乎僵硬,那时候他呼出一口气,自己就可以暖和三天。他说过你不能逃跑,而他竟然背叛。
还是年少,不能理解对方的犹豫,两个人都优秀得无可超越,不如冒一次险,看看你能不能,敢不敢,
做最好的那一个。
十字准星扫过无数条街巷,灰色的目光犹如末日审判。终于定格在一公里之外的街心广场上。很多鸽子落在喷水池旁边等待游人来喂食拍照。外国观光客手持硬币,一脸虔诚地投入水中祈祷,
乞求什么呢?如果生命是一种折磨。
那个男人穿着深灰色的长款呢子大衣靠在柱子上抽烟,箱子在脚边。左手放进大衣口袋里,表情闲适。
冬天里人人都把自己包裹起来,他却从来不显臃肿,即使远在一公里外,J也能够轻易定位,Sam自然而然有属于自己的气场,没有任何人能够妄自模仿。
如同他现在靠在那里就引得路上的匈牙利美女多看上几眼。丝毫不顾瞄准镜后面的眼睛满是愤怒。
想要扣动扳机,却又迟疑。
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子弹的目标会是他。当年怜悯,如今又好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他觉得自己彻头彻尾被人当作一只宠物。
时间到了,主人觉得游戏不再好玩就随手丢弃。
可惜你不知道,Sam,小猫急了,也会想要杀人。
我厌恶被耍弄的感觉,你明不明白。
楼下的民歌听得人心烦气躁,
J在扣动扳机的刹那闭上眼睛。
黑暗里直觉下的射击。
扣上瞄准镜,不再看一眼结果。
生死,你我。都不再相关。
少年坐在一地拆卸了的狙击步枪里拿出一只棒棒糖。
狠狠的咬碎却怎么也尝不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