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在不断升高,“小孩子害怕了?”男人的声音远比雪山具有**力。
“哼!”J瞪着他一脸鄙夷。“你能不能不要总叫我小孩子!”
Sam有些好笑,他很认真地凑近眼前的少年,被冷空气冻得有些苍白的脸,眼睛却愈发的清澈。他那一瞬间认真的思考,如果天空真的能有这样的灰色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反正我们,早就该被蓝天抛弃不是吗。
J僵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眼前的人却伸出手挡住自己眼睛。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开。Sam却很固执,“嘘。”扣住他的肩。
火车缓缓地沿着山势而上。
他就真的安安静静任由他捂着眼睛。耳边的声音异常清晰还带有笑意,“不是小孩子了么?”
几乎能够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人脸部的热度,
Sam距离孩子的嘴唇一厘米。J看不见,却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这个动作让Sam猛然想起那日死者旁边无助的天使。握着那朵带血的花。他亲眼看见天使折翼的全部过程。
火车突然停住,一场男人之间的事故戛然而止。
于是Sam放开他,笑得坦然,“到了。”
J故意揉着眼睛拿相机砸他,“你抽风么?快点下车!”
双脚站在欧洲的至高点上,少年深深吸气,强压下所有悸动。
原来,
他松开手,自己才能重获光明。
火车的终点在海拔3454米的少女峰火车站,也是欧洲最高的火车站。车站上有号称欧洲海拔最高的邮局,Sam拖着J进去,把他丢在一旁的等待座椅上,“我去买点东西,你要听话。不许乱跑。”多么哄劝的口吻,可是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让J只觉得阴险。唉,无聊的人。放着好好的观景电梯不去非要先来买什么明信片。
小猫听话地在椅子上等待,有些冷,把衣服下面的扣子扣好。
那一天Sam买了少女峰纪念明信片,编号143。
那一天斯芬克斯观景台,360度旋转。混血少年张开双臂笑得天真无辜。
冷冰冰的风吹得人头疼,
Sam依旧微笑着拍下孩子动人心魄的侧脸。
欧洲的至高点,原来不是只有积雪。
2002年苏黎世,夏季阳光刺眼。Audemars Pigeut古董怀表被窃。
那天下午,利马德河西岸的百年表店外停着一辆银色MARANELLO,黑色衬衣的男人与店主攀谈甚欢,这样的店铺敢于光顾的人本就不多。
一定是家世非常好的人,谈吐举止无可挑剔,几乎协议好了价钱,怀表从保险柜里被取出。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那男子温良的侧脸笑得格外抱歉,拿出的不是支票而是Desert eagle。
枪声想起来的时候或许谁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持械抢走怀表还不忘在出门的时候将它放入天鹅绒袋子中。报警器的声音持续不停,歹徒跳上那辆MARANELLO的时候警车已经相距不远。
一阵爆炸声响彻整个街区,尾随的警车接连两辆车胎爆破,追缉行动被迫中止。
苏黎世西岸街区的布局犹如迷宫,错过时机再想补救无异于大海捞针。
河对岸的瞄准镜被人扣上,灰色眸子的少年随即开始拆卸M82,含着棒棒糖和大提琴箱一起蹲在街边打手机。
“喂?”
“我扔了MARANELLO,现在准备找辆车过去,你还在那里吧?去接你。”
“嗯,快点,街上很热。”J懒洋洋地语气。挂上手机遥遥听着对岸的警车声音向没头苍蝇一样在各个街区乱响,他把大提琴盒子放到胸前抱好,整个人靠在上面安静等待。
“唉,多可惜的MARANELLO。”回到家里孩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Sam只顾着从天鹅绒袋子里面拿出怀表欣赏。丝毫未觉得一辆¥400000的车像扔垃圾一样被扔在路上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喂!”J简直恨死那破表外面闪闪发光的109颗珍珠, 10颗钻石还有该死的2颗极品蓝宝石了。
“你喜欢不如再去买一辆。”多么敷衍的安抚。
电视里刚好开始循环播放即时报道,持械歹徒疑似亚裔。还有那辆被警车团团围住的MARANELLO。
他想警察一定在费解,这么有钱的歹徒何必来抢这只怀表。其实他自己也在费解。
反正这男人就是喜欢冒险并且极端自以为是。亏了自己这么热的天气趴在顶楼被暴晒半个下午。
Sam那天看着小孩跑过来几乎活吞了自己的宝贝战利品,那气急败坏的委屈样子简直让他笑到直不起腰。
于是许诺带他去吃最好的冰激淋蛋糕才算和平解决。
唉,小孩子总是容易生气却也容易哄,Sam看着他咬着勺子眼睛颜色格外清晰。
隐隐地光亮晃在少年额头上。
Sam探过身凑近他,分明看见自己。
J愣住,面前的人盯住自己的眼睛逐渐逐渐接近,直到无可接近。
“你……”孩子错愕。嘴唇上还留有巧克力酱的痕迹。样子十足像一只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笨猫。
Sam笑得风轻云淡,“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报仇?”目光丝毫不肯错开。
J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转换的,只是很显然不可能愉快,“死者是我父亲。”灰色仿佛渐渐加深。像人为地注入墨水,起初点滴浓稠,不一会彻底深邃沈淀。其实J自己也清楚,黑道纠纷往往无从指责,或许连父亲本人都安知天命,否则瑞士银行里面的巨额遗产也不会这么自然而然。管你是否曾经叱诧,因果循环。谁得善终。
光斑一样的细微亮度消失在孩子脸上。
对面的男人突然恢复如常般坐回自己的位置,刀叉角度刚刚好,好整以暇地送入口中一小块七分熟的牛排。
孩子抛下甜品,“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尝试用TAC-50。”
“那是你的习惯,又不是我的。”
“可是你要报仇啊。”Sam说得好像武侠剧里面苦大仇深的恩师。
J扑哧乐出声来,狠狠给他一脚。“别这么狗血!”
角落里钢琴曲缓缓响起,神秘园,经典忧伤。空气里Fragrance的男式清香天生优雅。
谁救得了谁的命,谁又能让谁变强。
还不如想想下一票选什么目标比较妥当。
甜腻的巧克力化在口中,还是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Budapest?”
【Chapter8】玩笑
[Why you doubt,
It’s just a joke。
Everything is also a big joke。]
Rita靠在走廊尽头拿银布擦拭,掌心的链子沈甸甸,5.5厘米的镶钻手枪模型,逼真的让人有危险的错觉。环扣交接的地方刻着小小的字母,S。
她狠命地擦,咬着嘴唇想那个男人微笑的样子,徒劳。在半空中张开手,链子挂在两个手指上和记忆擦枪走火。
险些原谅你,等同于报复自己。
Rita自认从不良善,想要的必定得到。J曾经也问过,像他们这样懒散的团伙想必不会只靠接单生存。她说当然还有毒品走私,吸毒在荷兰是合法的。
她看着那孩子皱起的眉,“若不是你出现,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接杀手任务。”
“那为什么留下我,原因?”
女人凑近一些。笑得有些挑逗。“或许是你的脸?”
“可惜我不喜欢有妇之夫。”J一脸遗憾。
Rita一口烟吹在他脸上,“可你肯为我杀人不是么?你说过。”
“你丈夫曾经也为你杀人?”
忘记之后自己说过了什么,不过这个小她好几岁的少年总能让她有被挑战的幻想。所以更加心有不甘。
不如试试看,你能否真的代替他。
房间里的J正认真的用电脑玩游戏。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转过去继续。扣力3磅,瞄准无误……
笔记本突然被人合上。
女人的长裙在身侧铺展开。
“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赢了?”少年气愤得几乎想要抄起枪解决中断者。
Rita今天难得穿得格外女性化,大簇花朵的连身裙。J迅速表情转变,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嗯?你不会只是想让我夸你很美吧?”
“你这么觉得?”女人无所谓地看他。
灰色的眸子笑意渐浓。“我的探亲签证有效期三个月,如果我不想非法居留的话,我的确应该夸你很美。”
“你很聪明。”
“这是事实。不过这不是唯一选择,荷兰允许同性结婚,Paul也可以帮我。”
J把笔记本推到一旁,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让Rita觉得有些难过。
“你想不想听关于我丈夫的故事?”
他颇感兴趣地点头。
事实上这故事很无聊。J几乎觉得自己有些困意。好在不算长。女人说得及其简练,尽量不带任何感情。
典型的黑道少年少女成长相恋史,男人是偷渡来的亚裔。幼年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人送去黑道组织训练。故事伴随着荷兰阴雨连绵的雨季和城市里面错综的水道,以及枪,毒品。钱。她一直喜欢他,很多年。她继承自己家族的组织。他一直为她执行任务。
后来男人离开,几年后回来被她逼婚,结婚不久他就死了。
Rita关于故事的结局只给出了一句话,他死了。
如此而已。
再无旁白。
这个人就简简单单地被按下delete。如同十字准星后面的猎物。手指动一动,生死再不由天。
少年听完面无表情,持久沉默。
Rita手指搂住J的脖子,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J突然笑着毫不迟疑地亲吻她,手指插入女人浓密卷发。
愈发像某种报复。唇齿间的较量却谁也不肯先放手。
她的他,他,还是他。
缺氧中谁也不清楚究竟还能够想什么,那么就听从直觉吧。
其实他不是孩子。Rita感觉到他的手指熟练地探入她的裙子里,身体上的温度持续升高。亲吻一路向下,触及女人脖颈上的那条冰冷项链,J突然停止。
他定定地看着那闪光的东西。
“你说你爱他。”J重复她所说过的话。
“或许我也会爱上你。”Rita说得笃定却内心失望。她这一辈子或许唯一的软弱全部给了那个人,却得到所谓的再也得不到。于是她花费几年时间来学会将遗憾转化为憎恨,比如她厌恶再承认关于爱的事实。
男人总是习惯用不再认真来掩饰,而女人总习惯用恨意。尤其是从不肯认输的女人。
J看着那精致的小东西,镶满钻石,竟然瞬间被晃花了眼睛。
他不知道如此算不算是一种胜利者的取代。只是突然想起来那年清晨楼下传来匈牙利民歌的吵闹声和早餐桌上的字条。
It’s just a joke。
花体英文透露出书写者的良好修养,但是看的人会不会有这么好的修养暂且不提。总之瑞士少女峰纪念明信片,来自欧洲海拔最高的邮局。旁边是燕麦面包和新鲜的牛奶。
他的水准从不因任何改变。
随之枪声惊醒了广场上悠闲散步的鸽子。喷水池底的钱币映着水光闪闪发亮。
再然后……画面反复无常。终于按下停止播放。
现在身下女人的皮肤和甜腻的花朵香味让他头疼欲裂。
J猛地起身放开她。
Rita随意地掏出打火机点烟并无责怪,“你有爱人?我想听你的故事。”这个男人终究退缩。她笑得有些玩味随之释然。
早过了悲喜起落的年纪。
男人从来都一样。
房间里面的墙纸有复古的郁金香花纹,窄窄的玻璃床上映出室内光线**不明,男人女人在各自的时光里纠缠不清,进一步退一步,终于发现谁也不能先放手。
谁都不可能变得跟好。空气里细微的尘埃缓缓接近,终究不能融合。像是一部镜头摇晃的文艺电影,主角挣扎,观众疲累。
J在床的另一侧闭上眼睛手捂额头。像是困倦,又像有些不适。半晌,喃喃对她说,
“It’s just a joke。”
Rita手里的烟陡然掉落在地毯上,迅速一股毛质灼烧的焦糊味道,她愣在那里看那个混血少年的轮廓,如此清晰可是却又比回忆遥远。
还来不及说什么,J睁开眼睛看她,
“Why you doubt, Everything is also a big joke。”
其实想不明白,究竟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她。只是女人径直跑出去,一夜没有回来。
J头疼得无暇顾及其他,混沌之际听见外面又下起了雨,声音很大。Paul发现门没锁径直走进来,寻问Rita的去向,
没有人知道。
“你和她说了什么?”Paul的语气不安而焦急。
“她讲了她丈夫的故事。”J被困意和头疼拖拽得异常烦躁。用被子捂住头不想再说话。
睡着之前最后听见Paul飞身下楼拿雨具的声响。
然后一片死寂。
雨声。
HK,Amsterdam,Zurich还是Budapest,
Just a joke。
【Chapter9】荷兰昨夜
早上J起来屋子里很安静,独自下楼发现没有人做早餐。揉着眼睛想起昨天,J在Rita房间门口恰好遇上正要走出来的Paul。
“她……”话还没有问出口胸口就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猝不及防摔在另一侧墙上。
男人愤怒的蓝色眼睛。
J不说话,起身径直走进房间里去。第一次看见Rita睡着的样子,额头上放着冰盒。安稳的侧脸终于让他意识到,
其实她也只是个女人。
那个夜晚对一身血迹的自己伸出手的女人。
“淋了一夜雨,五点我在码头找到她。”身后的Paul终于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半小时前吃了退烧药,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J看着她,终究伸出手去把她额前被冰水沾湿的头发抚到一侧。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愧疚,可是又想不清楚为了什么。每个人都需要带着自己的行李上路,疲惫或是厌倦源自于不舍得丢弃。他和她也同样,只不过恰好她的索求他拒绝。
他想是不是那个人也曾经拒绝。于是这样安慰自己,好像一切都变得能够高尚一些。
伤口是别人给的。自己却再也治不好。于是孩子心性,J不肯承认所谓感情,无论关于谁。无论何种。以前他固执地认为那人算作所谓的背叛,可是说穿了,背叛这个词还是在嘲弄自己太傻。得不到的就放手,逃掉的选择忽略。孩子的世界里面这样才算做所谓游戏。
这样我们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生活。
J随着Paul轻轻走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好笑,一直固执假装自己是赢家,其实从站在荷兰那一刻起,他就彻头彻尾输得可怜。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Rita睁开眼睛。
十八九岁左右的年纪,也有人肯这样看她睡着之后守在床边,替她抚开沾湿的头发,替她盖好被子。
还尚且可以称之为年少的日子里,许多次她就这样闭着眼睛睡得逼真,听着房门轻响,男人过来细心照料。
她闭着眼睛想象他有些难过有些焦急的样子。她想他引以为傲的绝佳洞察力和视力,所以每次都没有真的睁眼,她在为他的优雅风度留足面子,同时活在这样细微的柔情里感动不已。
她逼真的想着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会是她的。一直这样固执地以为。
那时候她还留有少女心性,唯一不同是她所掌握的是一般少女所不敢想的一切。闹脾气的时候就扔过去一只枪冷淡命令,男人每次都不解释不哄劝,却也真的按她说的做好一切。
哪怕那时候她无理取闹疯狂地想要得到一株已经不可能培育出来的纯黑色郁金香球茎,赫赫有名的Queen of
night。他竟然真的独自跑去挑衅地下花卉交易,
Paul赶去的时候他中了三枪,可是最后那男人真的带着那株球茎回来。
她帮他脱下上衣的时候手都在抖。“我只是在开玩笑,我以为那是个传说。”
“我拿回来了不是么?”男人笑得依旧风度翩翩,沾了血渍的侧脸平添堕落的气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我当赞美耶和华。”
“闭嘴!”Rita看得心惊胆战,她最恨这种时候他的镇定自若。这感觉让她觉得无法挽回的深陷。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随性和不可掌握,彻夜不归纯属正常,短时间莫名消失更加不值得一提。于是Rita愈发想要挑战,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一切,可惜除了他。
还是年轻,她那时候还有心思迷恋上郁金香,开了这家小小的花店,不卖花,只是自己养。慢慢的接订单也以郁金香为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