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关于一个村庄、一些人、一些事。
人鱼山村 1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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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暑假,贾清和严志新打包了行李,去南方旅行。
他们没跟团,一来两人都是穷大学生,兜里没什麽钱,图个节省,二来不希望恋人间私密生活被打扰。
说是恋人,其实也没多少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严志新倒是早就出柜了,贾清却胆小如鼠,生怕自己畸形的取向暴露在阳光中。
贾清成长於传统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道德观念强得很。
他们在校外合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旧房,费用平摊。在学校见了面,顶多打个招呼点点头。
严志新对贾清很好,处处顺著他。可是贾清知道,年轻的恋人是不甘的,不甘於这种偷鸡摸狗的温存,像见不得光的菌类一样在阴暗角落腐烂。
贾清的心里也苦,他憎恨自己懦弱的性格,可是某些东西根深蒂固,改不了。
他有种不安全感,怕高大英俊的爱人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弃他而去。
如果真有这麽一天,镜子里那个苍白瘦弱的小男人,是没有资本同第三者竞争的。
太耀眼了,严志新就像一颗太阳,而他是影子的影子。
"想什麽呢?"窗外景色绿油油的,在白花花的阳光中箭一样穿梭。
火车驶过田野,咯喳喳,咯喳喳。
"没什麽。"贾清惊慌地笑了笑,垂下头。
严志新长臂一揽,环住了贾清的肩:"好容易出来一趟,开心点。这一路苏州、杭州、黄山,玩得都挺高兴,不是麽?把你外公的事儿办了,咱就去上海,去城隍庙吃小吃,去外滩看东方明珠。"
贾清嗅到严志新的格子衬衫上有股混合了烟草味的皂香,脸唰的红了。他嗯了两声,往窗外看去:"这两天有点儿心慌,不太舒服。像是有不好的预感。"
"什麽不好的预感,别想七想八的,你太累了,靠著我,睡一觉就好了。"
贾清靠著严志新的肩,田野越来越模糊,慢慢的,他睡著了,梦见了蔚蓝的大海,严志新笑著,在海中冲他招手。
人鱼山村 2 爷爷的遗愿
贾清把被子摊开铺好,白惨惨的床单和被套上粘著些灰褐的污渍,他皱著眉,胃里一阵翻涌。
"算了,"严志新安慰他,"地儿太偏僻,能住上这样的旅馆已经很不错,也挺便宜的,再往前,估计连旅馆也找不到了。"
严志新往床上一躺,摆了个大刺刺的"火"字:"话说回来,你确定能到你爷爷说的那个村儿?大路都快没了,车也半天看不到一辆,这样下去,只能靠四条腿。"
他呼的坐起来:"咱别去了,直奔上海吧,那儿的夜景,是北京不能比的,我早就想去了。"
"不行。"贾清对著昏黄的灯光翻来覆去看手中的地图。那是一片折了几折的纸,黄不拉叽,破破烂烂,泛著一股子岁月的馊味儿,上面用钢笔绘了密密麻麻的路,字体很苍劲,墨水因著年头的久远变得乌蓝。
"这是爷爷最後的愿望,说什麽也得实现,这次旅游是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了。"
指尖顺著蜿蜒的墨线向前,最後停在一个红点上,旁边注著两个小字──鱼村。
"应该这麽走,没错,就快到了。" 贾清轻轻说。
他怎麽也忘不了,爷爷死前,攥著他的手,骨瘦如柴的十指像剥了皮的树根一样硌人。他混浊的眼里流出一滴老泪:"阿清,把它送到鱼村,阿清......你会的吧......"
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摆著一只红木小盒,压著一张纸和一把钥匙,锁已经生锈了。
那一刻,贾清突然发现,叱吒风云的爷爷终於还是老了,那些关於爷爷年轻时的绮丽传奇故事,都随著逝去的生命一起,再不复返。
贾清从回忆中缓过神,严志新已经坐在他身边,搂著他:"没关系,我答应你,咱们一定到,就算背著你爬过去,我也干。"
贾清扑哧笑了,锤了严志新一拳头:"熊样儿。"
他从背包里取出盒子:"你看,就是这个,我还从没打开过。"
"天啊。"严志新怪叫一声,抢过钥匙,"你也忒有定力了,能忍到现在,来,我帮你打开。"
"别,当心弄坏。"贾清急了,伸手去抢,可严志新仗著人高马大,胳膊一举,怎麽也够不到。抢著抢著,就抱成团摔进床里,那只盒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啪啦一声,锁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贾清把盒子捡起来。盒盖松了,翕了条缝,里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见。
贾清屏住呼吸,慢慢将它打开。
四只火辣辣眼睛的注视下,黄锦缎上静静躺著一块麽指大小的长石,通体泛著幽绿,绿中又参了蓝,参了金,像是一片轻盈的、流光飞舞的鱼鳞。
严志新的脸白了。他结结巴巴说:"这......这是......"
"怎麽了?"贾清疑惑地看著他。
严志新抹了抹冷汗津津的额头:"我见过这块石头,不过只是张黑白照片。"
"那是去年吧,我帮人文学院某学长做了个课题,关於遗失的历代之宝,当时跑遍北京各大档案室,那些明清被八国联军毁坏的宝器就不提了,唯独这块石头,像个谜一样,怎麽也查不到详尽的资料。"
"我只知道,这石头是无价的宝,历史上昙花一现,年代尚无法考证,民国时期流传到北京,之後就遗失了。民国之前它在哪儿,民国之後它又在哪儿,没人知道。"
"因为它长得像鱼鳞,被称为鱼石,当然和其他那些鱼石不同,这块是独一无二的。知道这石头的人很少,听说有个叫张文礼的老人,和这石头有关联,他年轻时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部下,等我们找到他的住所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後来我们没再查,也查不出什麽。关於这石头,倒有寥寥的零星传言。还挺罗曼蒂克。据说,这石头真是鱼鳞化的,并且不是普通的鱼,你猜是什麽?"
贾清一直没说话,愣愣的,眼镜片闪著烁烁的光。这会儿他回过神,支吾了几句:"啊?什麽鱼?娃娃鱼?"
严志新刮了刮他的鼻子:"错了,笨蛋。"然後装模作样向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是人鱼。"
人鱼山村 3 人鱼传说
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深山老林小旅馆的墙上,挂锺一圈圈走著,发出哢叽哢叽的响声。
窗外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擎著嶙峋的指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将而来。
不知名远方拔起一串怪叫,辨不清是什麽动物的哀嚎,煞是凄厉。
贾清和严志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贾清突然笑了:"这世上哪儿有人鱼啊。"
严志新舒口气,也笑了:"要不怎麽说是传言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他向贾清凑近些,"史上有据可查的人鱼记载很多,外形倒不一定是人们想象中美人鱼的样子。"
严志新看贾清目不转睛听著,不免有点儿得意。
"《太平广记》中提到一种人鱼,在东海,大的长五六尺,眼耳口鼻手脚都和美女没什麽两样,皮肤白得像玉,身上没鳞却有五色细毛,很轻很软,长一二寸。他们也长著男人和女人的私处,当时海边的鳏夫寡妇经常捉了这种人鱼养在池沼里,用来打发寂寞的夜晚。他们做爱和人一样,不伤人。"
"《山海经》、《楚辞》、《天中记》什麽的也记载了人鱼,不过外形个个不一,有的长著四条腿,有的很美,有的全身盖著鳞,有的只半身盖著鳞。"
"国外的话,这类记载就更多了,什麽1991年加勒比海域鲨鱼腹中发现的上身人下身鱼的,还有1980年红海岸发现的下身人上身鱼的,什麽1962年古巴外海捕获的亚特兰蒂斯人鱼,什麽单尾的双尾的,什麽丑陋的美丽的,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
贾清看著严志新开开合合的两片薄唇走了神。他想起严志新在外人眼里,从来都是一幅酷哥形象,寡言的,冷冰冰的,不知为什麽,跟自己一块儿,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表情也生动。
他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感到这世上终於有了个东西属於自己,可心里惴惴的,惶惶的,很不踏实。
严志新讲完後,满眼期待看向贾清,像只等著主人犒赏的大狗。
贾清根本没注意严志新说了什麽,他勉强抽抽嘴角,摸摸恋人刺刺的短毛头:"怎麽知道这麽多。"
"当初调查鱼石,把周边涉及到的也一起研究了,传说不可信,也不能不信。"
严志新说到这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忽略了关键问题。如果这块鱼石是真的,怎麽跑你家去了,你爷爷和鱼石什麽关系?鱼石和咱要去的鱼村什麽关系?你爷爷和鱼村又是什麽关系?"
贾清觉得自己的头变作两个大,他摘下眼镜,揉揉眼角:"这些爷爷都没讲过。作为晚辈,我只知道他年轻时挺威风,念过黄埔军校,後来当了国民党军官。新中国成立,他逃到台湾,在那儿终老一身。我去台湾见过他几面,最近一次,就是三年前了。"
"难道那个叫张文礼的,是你爷爷的部下。"
"不知道。爷爷很少说自己的经历。从我记事起,每次去高雄,他都坐在院子里的小池边,看著那片水,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动也不动。关於爷爷的事,都是姑婶之流讲的。"
两人陷入沈默。过了好一会儿,严志新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算了,想那麽多干嘛,到了,不就啥都知道了。"他又小声说:"嗳,没准儿那鱼村真有人鱼。"
贾清切了一声,掀开被子打算睡觉。
严志新突然凑过来,很近,连鼻息都嗅得到,暖暖的。
"看,"他伸手去挑贾清两排扇子样的睫毛,"你还是不戴眼镜好,多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贾清突然不高兴了,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理严志新。
严志新叹口气,拉灭灯,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夜,像乌突突的阴云,瞬间压过来。
山风打在玻璃上,乓,乓,很微弱,又很清晰。半片月亮贴在漆黑的天幕中,像一张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
贾清躺在床上,望著墙角死尸般的衣柜,突然後悔了。
也许来这儿是个错,也许明天一大早就该打包东西离开,去上海,回北京,去亮敞敞的城市,去人气旺盛的地方。
他这麽想著,渐渐就迷糊了。
沈入梦乡前,他不知为啥叫了声:"志新。"
"嗯......"右边人睡眼朦胧地应道。
"这鱼石,是不是很贵。"
"嗯......很贵,很贵,无价之宝......"
严志新完全睡著了,贾清半眯著眼呆了会儿,也睡著了。
人鱼山村 4 露营
一觉到日上三竿。
两人洗了澡,背著行李从楼上下来。
当初考虑到爬黄山方便,之後还要继续南下寻找鱼村,於是放弃了拖箱。严志新背著超大75升登山包,里面装著两人所有随行衣物用具,腰间还系著个8升腰包,放些零碎品。贾清背著60升登山包,内装帐篷和睡袋。
帐篷和睡袋都是中途买的,毕竟沿路游玩一直背著,有点儿吃不消。
从白天看,旅馆更破旧了,总共就两层,木头楼梯摇摇欲坠,踩上去一阵吱呀乱响。
脏兮兮的登记桌後坐著个中年妇女,满身膘肉,打著盹儿昏昏欲睡。
整个死气沈沈的旅店,昨夜恐怕只住了他们两人。
"要走了哇?"中年妇女醒了,抹掉嘴边一条口水,伸手接过钥匙。
女人长得很木讷,眼里没一丝光彩。
严志新从兜里掏出贾清爷爷画的地图:"大婶,请问从这儿往东南走,是不是有个鱼村?"
女人呆呆望著图,半天没说话,仿佛看不懂,又仿佛没在看。
严志新甚至觉得她又睡著了。
女人终於说话:"往东南走,是片野山哇,哪有啥子鱼村。我在这十几年了,麽得人去过那里,也麽得人从那来过哇。"
贾清的心,一点点沈下去。
他们所处的这片山,在国家地图上只是很小一撮。坐巴士顺盘山路上上下下,照理一天就能绕出去。可途中巴士抛锚,两人离开等待援助的其他游客单独行动,搭便车行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路渐野,车渐少,树渐密,辗转三天,竟然越走越深,遥望不到尽头。
从贾清爷爷的图上看,鱼村地处山丛东南边缘的凹谷里,南面临著一片水,也不知是内海还是湖。
贾清突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也许鱼村根本不存在,或者它存在,却看不见。它是爷爷想象中的产物,是地理上的黑洞。
这片山是个阵法,是中国的百慕大。
他们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想到这儿,贾清毛骨悚然。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没事儿,这图不是画得挺详尽麽,照著它走,找不到就沿路返回。有我在呢,怕什麽。"
晚上。
贾清躺在双人帐篷里,听窗外咆哮的山风。
严志新也没睡,睁著亮亮的眼,望著低压压的帐篷顶。
"志新,"贾清轻轻说,"谢谢你陪我,帮我办爷爷的事。"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几年。
严志新低低笑了:"咱俩谁跟谁啊。"
贾清又说:"志新,以後不管发生什麽,你都会一直陪著我麽?"他伸手摁了摁旁边的登山包,那盒子放在里面,鼓鼓硬硬的。
严志新翻个身,面对贾清:"你又想七想八,什麽事都不会发生,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这句话让贾清有点儿想哭。
"鱼石,"严志新说,"可能原本就是鱼村的东西,所以你爷爷这麽坚持要把它送回去。"
"是麽,"不知为啥,贾清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僵,说话也含含糊糊,"谁知道有没有鱼村这地方......"
严志新笑了:"当初说不去,你不干,怎麽现在倒先动摇了。"
贾清没说话。
"阿清,如果找不到鱼村,就把它上交了吧,这种东西,拿著没用。"
"嗯......好......"
渐渐有点儿冷了,严志新从包里刨出几件外套盖在两人身上。贾清侧耳聆听,越发感到那山风像是人在呜咽。嗯哎──嗯哎──嗯嗯哎────
後半夜,贾清觉得痒痒的,一个东西正抚摸他的脸,从额头到唇角,从唇角又到脖颈。
他睁开眼,发现严志新在黑暗中支著脑袋看他,目光灼灼。
"阿清,"他的呼吸有点儿急促,脸也很红,古铜色的皮肤烧得像刚出炉的熟铁,"我想做,咱们很久没做了。"他起身脱了背心,露出鼓囊囊的大胸和腹部八块整齐的肌肉。
贾清下面一紧,那东西歪歪扭扭立起来,抵在裤裆里。
不一会儿两人就光了。
帐篷很小,坐直点儿就撞著顶棚,躺著连翻身都困难。
严志新压著贾清,把两条火烫的鸡巴捏在手里揉搓。贾清的脸也慢慢变红,他的皮肤本来挺苍白,这麽一红,显得明朗了些,还有股子豔丽的味道。
揉了小半小时,贾清先射了。严志新捋把黏液伸手往自己後面探去。
"没灌肠,你将就下吧。"严志新说。
他从贾清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掉了个头,把两瓣结实的翘屁股冲贾清撅高,一根指头还插在肛门里,搅得啧啧作响。
贾清的脑袋嗡一下,血窜上太阳穴,阴茎颤巍巍又站得笔直。他跪著挪过去,握著鸡巴往严志新的屁眼里捅。
严志新啊了一声,支在地上的大腿抽搐两三下,腰立刻就软了。
贾清突然感到有点儿愤恨,他从来都是同学眼里好欺负的对象,是面瓜,是衰男。真该让他们看看,他贾清到底衰不衰。
捅了几百下,严志新的膝盖撑不住了,整个人大刺刺趴在睡袋上,呼哧呼哧喘气。
贾清射出来的时候,不远处扯起一串扑啦啦的声音,像是一群蝙蝠从上空掠过。
这种夜晚,他们不知道的是,帐篷外,黄惨惨的月亮,月亮下的野山,野山上的丛林,丛林里密密麻麻的树,成千上万栖息在树上的生物,无数双毛茸茸脸上闪烁的眼睛,都在悄悄地,静默地注视著他们。
人鱼山村 5 藏在土里的青石阶
路终於没了。
贾清坐在徒然切断的石阶上发愣。
已经露营两天,没刷牙没洗脸没洗澡,吃压缩饼干喝瓶装矿泉水,在毛刺刺的草窝子里拉屎,一不小心还被虫咬屁股。
他想回去。
他突然有点儿後悔当初信誓旦旦接下爷爷的遗愿。
贾清安慰自己,没准儿那村子已经没了。毕竟过去这麽多年,一个野山洼谷的小山村,可能早就在七十年前的硝烟战火中化作灰土。
他又摸了摸背包里的盒子,手心都是汗。
再找下去他们会弹尽粮绝饿死在山里。
可是严志新干劲十足。他发现,藉著这机会,也许能解开一个千古谜团,也许能找出鱼石背後的秘密,也许能站在历史边缘窥视那些悬挂在苍凉时代背景下摇摇欲坠的旧国旧事。
严志新是个外表冷酷,内心单纯火热的人,喜爱刺激和神秘。
这当儿他对照地图四处敲敲打打。
"奇怪了,"严志新站在十步开外的灌木丛里冲贾清喊,"这儿明明有一条路,弯弯曲曲直达村子。"
贾清不理他,自顾自擦汗,他的身体没严志新那麽强壮,要不是森林天然凉爽的地气树荫,他可能会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昏过去。
严志新继续向前走,一路刨开支楞的野草。脚下是尺厚的落叶松土,踩上去很软。
腰包里的手机响了,是那个人文学院学长关成章打来的,询问他探访鱼村的进展。
在大学里,两人兴趣相投,时不时碰面讨论新鲜事。关成章算是严志新屈指可数的死党之一,也是少数几个他不吝与之交谈的人。
见到鱼石的第二天,严志新就迫不及待给关成章发短信,告诉他当初煞费苦心调查的鱼石出现了。
关成章听说仍没找到鱼村,在电话里问:"要我找人支援麽?"
"别,"严志新压低声音,偷偷看了看远处的贾清,"石头是贾清爷爷的,这算是老人家生前最後一个愿望,让当事人的後代完成,不该有外人参乎进来。如果村子不介意打扰,以後再做调查不迟。历史的谜团,该浮出水面的,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顺其自然才好。"
关成章沈思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小心。"
严志新挂断电话,发现手机屏幕上只剩一格电。
也不知将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供电设备。
他继续向前走。
贾清渐渐的,就看不到严志新了,他有点著急,伸著脖子寻找恋人的身影。
终於,穿过重重灌木,他看见严志新跳起来,冲他招手,像是有了什麽新发现。
"你看,"严志新对走近的贾清说,"地图没错,这里果然有一条路。"
他用树枝掘开脚下的松土,露出一段青灰色的狭窄石阶。
"不出所料的话,这条路因为年头久远被盖住,咱们一边清理一边走,今晚就能到鱼村。"
严志新捋高袖子干起来。
不知为什麽,贾清没有半点儿喜悦心情。
人鱼山村 6 男娃阿强
日头沈下去,野树林子把天空最後一层光密密实实挡在外面,雾气黑压压涌过来。
"马上天暗了,咱得快点儿。"严志新放弃掘路,拿跟粗壮的树枝在手里,顶端削尖了往土里插。哪儿能插到硬硬的石块儿,哪儿就有路。
碰到陡的地方,还是得把土挖开,踩著石阶上下。
四周全是野草灌丛,两人身上都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这样一条弯弯扭扭、不像是路的路,竟然走不到尽头。
贾清有种错觉,这路通不到任何地方,它只是一条路,走下去,就通向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路。
看来今夜又要露营了。
这时视线被遮挡的远处突然飘来一个声音,起初很模糊,後来慢慢近了,像是一个没变声的男孩儿在唱童谣。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两人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瞪向前方。
这童谣很长,贾清只听清一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他打个冷颤,寒毛刷刷竖起来。不知为什麽,这样一个稚嫩的声音飘荡在傍晚的野树林里,分外吓人。
严志新把贾清挡在身後,手里紧紧攥著树枝。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娃从岩石後绕出来,向这边走近。他穿著民国时期的对襟小马褂、布袍。头发倒没有像清朝人那样梳个金钱鼠尾辫,而是剪短了,蓄了排整齐的刘海。
男娃长得很秀气,像个女孩儿。
严志新和贾清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
这荒山野岭的居然冒出个人来,明明是二十一世纪还穿著民国服饰,不是见鬼是什麽。
童谣嘎然而止,男孩看到他们,也停下来。
他脸上什麽表情也没有,像个泥塑的娃娃。
严志新心一横,豁出去了:"小朋友,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鱼村?"他最不相信的,就是世间有鬼。
男孩看了看贾清,又看了看严志新,突然笑了:"我就是鱼村人。"
他的笑很诡异,像泥塑娃娃被人扯著嘴角露出的鬼笑。
他盯住严志新裸著的胳膊上鼓胀的肌肉疙瘩,笑得更晦气了。"大哥哥。"他说,伸出一根指头直直指向严志新。
贾清站在严志新身後,脊背凉凉的,全是冷汗。
严志新胆子很大,神态自若地问:"我们想去鱼村,你能带我们去麽。"
男孩一句话没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严志新刚要跟上去,被贾清一把扯住:"志新,我有点怕。"
严志新笑了:"有我在,怕什麽。"
男孩在野草灌丛里穿梭,如履平地,仿佛踩在脚下的不是土,而是当年那条崭新湛青的石板路。贾清和严志新气喘吁吁跟在後面,时不时还要扒开扎人的草叶,扶著皱巴巴的老树干上下陡坡。
天越来越暗,幽蓝的夜气浮在树林里,犹如荒坟里明明灭灭的磷火。
男孩走在夜气中,一忽儿跃进视线,一忽儿又看不见了。
贾清越想越害怕,为了缓解不正常的压抑气氛,他打破沈默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男孩的背影晃都没晃一下。
"叫什麽?"
"阿强。"
贾清想了想,又问:"我怎麽从没听说过你们村子?"
阿强说:"这世上有很多你没听说过的地方。"
"你们村子人多麽?"
"人,倒是不多,"
贾清静静等著他的下半句话。
"加上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就不少了。"
贾清的头炸开,一片空白。
严志新紧紧握著贾清的手,无声安抚他恐惧的心情。那只手宽大,温暖,像枕头一样让人心安。
贾清渐渐平静,已经到这一步,他得坦然面对一切。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路渐渐缓了,变成平稳的下坡。前路上豁然出现一堆黑压压的嶙峋怪石,高矮不一参差不齐。过了一会儿,那怪石就连在一起,形成又细又弯的岩洞,只容一人通过。
贾清突然想起中学语文课本里的那篇《桃花源记》。
也许他们真的在探访一个与世隔绝的千年古村。
这麽一想就带了些浪漫色彩,贾清轻松起来。
又走了十几分锺,贾清嗅到一股凉爽的清风。出了洞,眼前夜色里横著一片幽深的凹谷,谷中闪著星星点点的灯火。
"到了。"阿强说。
人鱼山村 7 走进鱼村
三个人顺著土路走进村子。
村口立著两尊半人高的石像,黑灯瞎火看不清是什麽,像两条鱼。
一开始还很荒凉,渐渐房子就多起来。狭窄的青石板路两旁都是些白墙黑瓦小宅,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剥落的泥灰下露出砖土胚子,在夜色中越发狰狞,像一张张皱巴巴的脸。
典型的南方小村镇。
严志新隐隐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站在了岁月的长河中,伸手触摸久远的往昔。
贾清皱著眉,看不出在想什麽。
村子很暗,那些木头门黑洞洞的,像巨大的嘴。偶尔一两点灯火从纸糊的窗子里闪过,比荒原狼的眼还阴森。
走著走著,贾清突然感到不对劲,他仔细向路的两旁看去,不禁毛骨悚然。
黑暗中,那些巨大的嘴前站著三三两两的人,每一个都直撅撅立著,目光像猥琐的耗子一样盯著他们。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他们都穿著暗淡的民国服饰,他们的脸都很木讷,他们都无声无息注视著严志新和贾清。
贾清差点喊出来。严志新大手一伸,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悄悄说:"没事儿,只是村民,见了外人感到新奇而已。"
阿强还在前面走。
严志新问:"你带我们去哪儿?"
阿强头也不回地说:"去见长老。村里来了外人是大事,不能怠慢。"
贾清窝在严志新胸前,颤巍巍向外看。
路过一个梳包髻的妇女时,女人怀中留顶塔子的小男娃突然咧嘴笑了,伸出青白的小手在脖子上划了个"一"。
贾清闭上眼,紧紧抱住严志新。
终於向右一拐,踏进一幢三层老宅。厅堂里燃著幽幽的烛火,照亮正首的两把藤木扶椅和左右四把偏椅。
阿强给他们落了座,说:"你们等著,我去请长老。"
不一会儿,拐杖点地的响声由远及近从帘後传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脆,哒,哒,哒,哒。
一个穿青色长袍的老头儿慢慢走进大堂,在藤木椅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