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3
12
二十分钟后。
提奥说:“先生们,按照联邦地星安全条例的规定,我应该清洗你们在今天下午14点到17点之间的记忆。但是我决定破例。——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轻轻地向科林和斯蒂夫点了一下头,然后向门外走去。
扬背着他的CG604-Wbit炮筒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
“扬……”
扬恶狠狠地打断了他。“提奥,我知道我提早冲了进去,严重违纪。可是你干嘛不早跟我说,那家伙手里拿的只是一个DNA检验器,而不是什么致命的印第安人吹管之类的玩意?”
提奥慢吞吞地说:“哦,我没想到你会违背指令。”他停了一下,然后说:“这一次不作记录。”
扬吃惊地看着他。接着他的表情迅速地从难以置信变成了兴高采烈。“嗨,老大,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
“破例的日子。”提奥说。
扬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科林不是老弗里德里希的后代?”
“因为那个画像。”提奥说。“莱茵-法尔茨伯爵家族中的每一代人都是黑眼睛,但是老弗里德里希不是。他和他的夫人都是蓝色眼睛。”
他看了一眼扬。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暗淡的一张画上,那双眼睛怎么可能那么鲜亮有神?那是因为眼睛部分的颜色是后来才涂上的。——我猜那是在1900年以后的事情。在那之前,人们不太清楚黑眼睛的父母可能生出蓝眼睛的孩子,而反之则不可能。到了20世纪,孟德尔定律开始为大众所熟悉,于是有一天,一个莱茵-法尔茨伯爵家族的成员突然发现了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一个家族的丑闻:弗里德里希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并不他亲生的。
“他采取的方法是掩盖事实,把画像的眼睛涂成了黑色。但是手法很不高明,因为那张十六世纪的肖像画上用的是蛋清颜料,几百年下来氧化得非常厉害,而他用的是20世纪的工业颜料,差异太明显了。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然后我乘科林?莱茵-法尔茨伯爵和斯蒂夫?罗德两个人忙着看你从墙壁里掏出来的戒指盒子的时候,快速跳上沙发椅背,用一丁点打火机油在那幅画里的眼睛轮廓上擦了一下,马上就露出了一条蓝色的边。”
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愿我不会为此而被以损害文物的罪名起诉。”
“放心吧,头儿。”扬说。“你的秘密在我这里都是安全的。”
他们走出大门,夕阳的光辉照在直升机上,一片通明金黄。城堡前面的草坪上好像刚刚下过了一场雨,绿得鲜润欲滴。——然而他们两个都清楚那是法尔克乘坐的穿梭机通过宇宙裂缝的时候引起的水滴凝结。
在坐进直升机里的一刻,扬低声说:“提奥,为什么你没清洗他们的记忆?”
提奥说:“因为法律有一项神圣的原则:为了维护某一项公义所付出的代价不得超过该公义本身的价值。”
“那是什么意思,拜托?”(“老大,说话让人听不懂并不能让你显得更酷。”)
“意思就是说,归根结底,我们的本职是要保护那些——按照我们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来说——一切美好的、值得保护的东西。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是为这个终极目的而服务的。如果我遵守规定,会破坏到一些比规定本身更加美好而重要、因其脆弱和受损不可逆而更加需要我们保护的东西,那么我就必须破坏规定。”
扬眨巴着眼睛,还想问下去,然而直升机发动的声音盖没了一切。
13
静悄悄的书房里,两个人在金黄色的夕晖里,看着对方。
庞大的蓝眼睛巨人,红头发的办事员和他深褐色眼睛的老板都不见了。倘若科林和斯蒂夫这会儿站起来看一眼窗外的话,还可以看到草坪上的直升机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最后一辆警车正慢慢开过大路的转弯处。
他们俩谁也没动。科林躺在地毯上,头枕在斯蒂夫的大腿上,斯蒂夫的手臂抱着他的肩膀和腰——自从那个DNA检测之后他们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姿势变得越来越尴尬,令人坐立不安:他们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控制自己不做出些什么和一对刚刚签了离婚申请的伴侣不相适宜的举动来。
……斯蒂夫清了下喉咙,说:“科林,你觉得好些了吗?”
科林说:“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好过。”他看着斯蒂夫的眼睛。
“斯蒂夫,为什么?”
斯蒂夫下意识地回避着他的目光。
“我不愿意你死掉。”他简短地说。
“不,我问的不是那个。”科林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要跟我离婚——你前面还没回答我的那个问题。”
非常可笑地,或者是职业性地,这会儿斯蒂夫脑子里想到的只是那本民法典上干巴巴的定义。他几乎是机械地背了出来:
“Die Ehe kann geschieden werden, wenn sie gescheitert ist.* ”(婚姻若破裂,则可许离婚。)
“我们的婚姻破裂了吗?”科林问。
“我想是的。”斯蒂夫说。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一股强大的,莫可名状的悲哀侵袭了他,他感到脑子和身体都在疼痛发颤,好像通了八百伏特的电流那样。
科林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他简截而坚定地说。
他把一只手放在斯蒂夫的脸颊上;与此同时他迅速地抬起头来,吻斯蒂夫的嘴唇。斯蒂夫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推开他。作为反应,他的手在科林的肩膀上停了大约十分之一秒。——然后突然改变了方向。就好像有个磁极让铁屑向它飞过去那样。斯蒂夫的手沿着科林的脖子滑上去,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把他按向自己。他不能自制地吻他。
世界消失了,沉没了。除了那些灼热的气息和接触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们的嘴唇和舌头热情地纠缠在一起,眷恋着,索取着,与在那些很久以前的、当他们还是最最密不可分的**的时光里别无二致。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那样……抑或是那些分别只令得这一刻的欲`望变得更加热切和尖锐,势不可挡。斯蒂夫撕扯着科林的衬衫,感到对方的手指正在灵巧地解着自己的皮带。他们急于要摆脱一切束缚,在地毯上翻滚,纠缠成一团。——在这片情`欲的昏天黑地中,斯蒂夫心底里有个绝望而悲伤的声音在咝咝作响:这只是性。美妙的,强大的性,然而只是性而已。
他的眼睛蒙上了水汽。下一刻,他用力地把科林的裤子扯下来,然后压了上去。他用自己硬得发痛的东西摩擦着科林的下`身,感受着彼此的热度,涨得快要爆炸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有多么渴望科林的身体。
好吧,这只是性。他带着点恶意地想,狠狠咬住了科林的嘴唇。那一点略咸的味道让人血脉贲张。
斯蒂夫迅速地把科林翻了个个儿,一条手臂从前面箍着他的腰,迫使他把身体后部抬起来。他往另一只手上吐了口唾沫,想抹在那东西的头上。但其实已经不需要了,那里湿得几乎要流泪。
他挺身往里冲了进去。
科林闷着声音哼了一声。他的腰骤然软下来,斯蒂夫用力抱住他的身体。他的胀硬的家伙突破障碍一路前进,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像潮水一样一层层冲刷着神经……但他知道有什么不对。
“你有多久没给人干过了?”他问。这个时候文雅和教养好像都离得他很远。
科林咬着嘴唇,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词:“不太久……你慢一点……”
斯蒂夫停了下来。他凑过去吻科林的耳朵和脖子。他们的下`身紧紧挨在一起,身体的感受太强烈了,他完全没法思索,只下意识地知道要用舌头和手指去安抚对方。
——而事实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一具身体所有敏感的地方,以及需要怎样的爱`抚。他的努力马上就有了成效。科林被他握在手里的那个东西重新挺立起来,他喘息着,膝盖以上的部分都在微微发颤;斯蒂夫用他坚实的大腿从后面支持着他。
科林转过头来和斯蒂夫接吻。“干我。”他低声说,黑眼睛像宝石那样闪着光。
作为回答,斯蒂夫从后面撞了他一下。那么猛烈,他们俩同时叫出了声。就在那一刹那斯蒂夫改变了主意。他迅速地退了出来,几乎是粗暴地把科林掀翻在地上。“这样。”他哑着嗓子说。
“我要看着你。”
他抓住了他的脚踝,把那两条长腿绕到自己腰上去。科林顺从而灵巧地迎合着他。这个姿势的进入比刚才要困难一些,但他们是如此地配合默契——有些东西实在不那么容易忘记。斯蒂夫轻车熟路地摸到路径,重新进到那温暖柔腻的深处。
他开始撞击他的身体。与此同时他看着科林的眼睛。那双深黑的瞳仁上漂着一层晶莹的水色,像黑宝石浸在午夜的池塘里,那么的甜蜜和美丽。——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他从身到心都归我所有,只属于我一个人那样。斯蒂夫在狂乱的呼吸和心跳间想。当然这是个幻觉,像八年前一样。可是为了这个幻觉我真情愿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德民法 第1565条 第1节。破裂,scheitern(gescheitert),在德语中原意为失败。
☆、14-15
14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从屋子里慢慢退去;窗子在地下投下长长的、昏黄的菱形图案。科林的头靠在斯蒂夫的胸膛上,听着对方稳定的、有力的心跳。他觉得这一刻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似梦非梦的感觉——虽然他压根儿没有睡意。
他动了一下,然后从斯蒂夫身上抬起头。
“斯蒂夫?”
斯蒂夫没有作声。他并不想和科林说话,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刚刚发生的事情摧垮了他的意志和全盘计划,而他现在没有力气重新构造一个。
“听着,我想跟你说件事。”
“……”
“我跟路易?冯?克莱恩多夫睡过觉。”
“……我知道。”斯蒂夫觉得嘴唇干涩。他不知道为什么科林突然又提起这件事。“我亲眼看见了。”
“不是你看见的那次。”
科林坐直了身体,看着斯蒂夫。
“06年1月2日`你看见我们俩在床上的时候,我和他还没有关系。”他说。“新年的时候你不回家,我打电话让路易来陪我。我们在一起喝了些酒,但是并没做什么。路易有裸睡的习惯,而我,其实你当时只要把那条被单掀开就可以看到,我下面穿得很整齐,内裤外面套着长裤,甚至连鞋子也没脱。——我前一晚喝多了,就那么躺到了床上。”
斯蒂夫惊愕地坐了起来。
“你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如果你对我解释……”
“因为我根本不想解释。”科林说。“那个时节上我对你,对我们的婚姻,和那种生活都感到厌烦透顶。我想我跟你结婚可不是为了一个人在房子里发霉的。”
斯蒂夫沉默了。
科林说:“诚实地说,我当时甚至有点如释重负,觉得就这么可以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否则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跟你开口,而你又不见得在我准备好发言的时候回家。”
他看着地毯上那一片还没有暗淡下去的夕阳,长长地出了口气。
“后来,我想过要跟你解释这件事。但是那时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有了新的**,而我在这当中跟好些人睡过觉,根本也不差那一晚上,是不是?”
他抬起眼睛。又一次,斯蒂夫看到他眼睛里那凝注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问:“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他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无数疑问在那里面冲撞。
科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我感到抱歉和后悔,斯蒂夫。——我想跟你道歉,为我那时候愚蠢地伤了你的心。”
他好像怕一停下来斯蒂夫就会不让他开口一样,几乎是不歇气地飞快地说了下去。
“像你说的那样,我实在是个烂透了的家伙。又愚蠢又自以为是,并且自私透顶。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上了你的当,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热情的爱人,而不是一个从来不回家的‘终身伴侣’;所有我想到的只是要尽快地摆脱这个令人失望的局面。——我是那么的没心没肺,直到好些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时候你有多么的难过。”
他忧伤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那时候匆忙结婚实在是个错误——即使有家庭管理法院的许可也无济于事。——我想你说的一点没错。
“斯蒂夫,我没有父母,只有一堆跟我自己一样糟糕的朋友,以至于我的心智一向都很残缺。我跟你结婚的时候是十七岁,当时我的确以为自己是做了有生以来头一回正确的事情。我觉得你很成熟,很聪明,而且很有理智——特别是你坚持不肯跟我睡觉的事儿让我觉得你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但其实在这件事上,你跟我一样的愚蠢没有理智。——不同的是我本来就是个白痴,没有脑子;而你,我想是因为你爱我,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斯蒂夫感到嘴里发苦,舌头里分泌的好像不是唾液而是胆汁。
“是的,我爱你*。”他喃喃地说。
一瞬间他好像又看见罗杰?格吕克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声音疲乏而坚定、好像一个法官读出他并不想要的判决那样地说:
“斯蒂夫,我并不在乎婚姻那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可我没法忍受在我身边的人总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
“你瞧,我给了你整整两年,任谁都不能说那是太短的时间。但是那个黑眼睛的妖精的符咒困住了你。你去找他吧。——而我再不想在你这里浪费哪怕多一秒钟的时间了。”
……斯蒂夫感到胸口涨痛,有两种冲动在他心里同样大声地叫嚣。他想卡住科林的脖子,像摇晃一袋苹果那样地摇晃他,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又想投到他脚下去,跪着抱住他的小腿,求恳他。
他想说:“其实我今天一点儿也不想到这里来,我根本不想见到你,用我的心去做另一次冒险……我要求你签字,那是因为我必须要一个解脱,我不能这么过一辈子,永远生活在你的符咒里,不能够去爱任何人……而我下不了决心递交一个单方面的申请,五年了,我还是做不到……”
这些纷乱的话语堵在他喉咙口;他所能发出的只是低低的、嘶哑的声音:“你是个烂透了的家伙,可是我爱你。”
科林静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
毫无征兆地,他的嘴唇抖了一下。然后两颗眼泪从他的黑眼睛里落了下来,落在地毯上,崩裂成四五个圆圆的小水珠。
“否则我怎么会有勇气对你说出刚才的话。”他说。
“在你挡在我前面的那一刻,我真是不敢相信。哦,斯蒂夫,如果我今天死掉了的话,那一定是高兴死的。——要知道我再怎么想象,也不敢想象你居然还会爱着我;虽然我自己实在爱你爱得发疯。”
斯蒂夫呆呆地看着他。他感到脑子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所有的念头都在那里头团团乱转……他说:“科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科林说:“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在终于争取到了跟所有人上床的自由后,发现这自由其实一钱不值,对任何人我都提不起兴趣……然后有两年的时间什么都没做,还差一点儿跑到一个加尔都西会**的修道院里去,末了发现我仍然不可救药地想念你,那么即便我是一个白痴,也会知道我是真的爱你了。”
斯蒂夫觉得眼前的世界旋转了起来;他得伸手扶住一边的沙发椅才不至于跌倒。
“等等,你说你爱我……”他不可置信地说。
科林说:“我说的是,我爱你爱得发疯。”
“对,可是你什么也没做……”
“噢,我做了的。我一知道我爱你了以后,就跑到你在汉堡红树湖区的公寓去找你……”
“你从来没有来过!”
“我在那里碰到了你的那个**,罗杰?格吕克。”科林说。“老实说,我一看到他就绝望了。他跟你一样风度翩翩,一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而且他告诉我说他是关押法院(Verwahrungsgericht)的法官……”
“……行政法院(Verwaltungsgericht)。”斯蒂夫说。
“行政法院。反正你们肯定很有共同语言。”科林说。“他把我远远地撇在阴影里***。我觉得任何人在你的位置都会选他而不会选我。
“所以我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我的破城堡,把头埋到鸭绒被里去。”
斯蒂夫没有回答。良久,这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最后还是科林开了口。
“斯蒂夫,我并不指望你马上忘掉一切跟我重新开始,可是……”
斯蒂夫打断了他,问:“科林,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科林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口——斯蒂夫感到那颗心跳荡得好像马上要穿破胸骨,一跳跳到他的手心里——说:“我十七岁的时候也说过我爱你。时至今日我还是一个烂透了的家伙。我没办法证明这次和那次有什么不同……”
他用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那种令斯蒂夫忘记一切的神情凝视着他。
“但是,斯蒂夫,我实在是爱你爱得发疯。”
15
斯蒂夫?罗德拉开他的公文包,从文件夹里取出那几张纸,三下两下撕成碎片。他的目光突然触到底部的那个签名,一下子,他愣住了。
在那个红色的叉后面,科林用他的漂漂亮亮的斜体字写着:
(申请人:)科林?罗德。
斯蒂夫的呼吸停滞。他拿着那张纸,看向科林。
科林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被人当场拆穿了那样狡黠而无耻地向他微笑,说:“那种签法是不是没有法律效力?”
斯蒂夫摇了摇头。他把那半张纸片扔在地板上,然后俯身抱起科林。
“你刚才管我叫什么?阉货?”他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要补偿我。”
他把他仰面放在那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上。
(《索默兴堡的一个下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