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宰相 by 人肉干【完结】(3)

2019-05-31  作者|标签:


第 6 章

  贾米伦一席话尽,在场的人都感叹不已。国王微笑着说:“贾米伦,你是一个幸运儿。你出发时满载珠宝,回去却要两手空空。为了感谢你的好故事,我决定送你一份礼物。”说完他叫最近的内侍上前,俯身在侍从耳边说了几句。内侍恭敬告退。贾米伦见状忙开口道:“尊贵的陛下,您不对我这个冒犯之人加以责罚,已是天大的恩典。我满怀着感激,只想回到自己的国土将陛下好好歌颂一番。“说话间,一列美丽的女奴鱼贯而入,步态轻盈,呈上四个盘子。一个盘子盛着金第纳尔,一个装满了翡翠,一个是耀眼的黄宝石,一个有清澈的钻石。末尾的女奴手捧着丝绸织锦。国王满意地看着这些礼物,开口说道:“贾米伦,请收下罢。这是真主的意愿。”贾米伦喜上眉梢,又跪又起,对着国王陛下千恩万谢,临了还说了不少赞美的言语。
  
  送走了贾米伦,国王说道:“亲爱的宰相,这个国家里,只有你最了解我。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我心中的疑问。”宰相点了点头,行了个礼:“陛下过誉。关于海底仙人的事,法官要比我更了解一些。”法官扬扬眉毛,接上话头:“陛下的求知心值得称赞。自古以来,宇宙间就有两种力量,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它们之间不停地进行着争斗,如宇宙的增减变化,自然的丰盈损缺。人们常以为仙人是不死的,然而仙人的生命正如四季的交替更换。在黑暗打败光明后,他们就要陷入暂时的沉睡。一直到下次蔷薇花盛开,光明再度降临人间。其间周期有长有短,据仙人的类别而有所不同。连易卜里斯也无法逃脱这永恒的至理。贾米伦曾提到过海底仙人的变化,那位仙人听上去通情达理,性格还有些软弱。囚禁并不符合他的本性。要解释他后来的举动,那就是他即将进入沉睡期。等他对此有所觉察,为时已晚。不然他会向贾米伦说明来龙去脉,请他陪伴自己短短的时间。对海底仙人而言,沉睡的时日依然不算长,不过是片刻的休憩。但对人类,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和死亡并没有什么分别。”
  
  国王皱了皱眉:“那么,贾米伦如果回去,是永远也找不到海底仙人了。”宰相微微一笑,浅浅低下身子:“陛下真的认为这个珠宝商的独子,会再回到水晶宫么?”在座的人默不作声。国王垂下眼帘,静了很长一些时候。宰相抬起头,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不过,等到有一天,厌倦了陆地上的生活。怀抱着美好的愿望纵入大海。不失为浪漫的死亡。”殿外微风吹过,带起树叶阵阵轻响。
  
  国王挠挠下巴。眼神游移着。他的视线停留在第三个人身上。那人一身游方者装扮,看似潦倒,却气度不凡。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郁结。此时正神情不属,形容恍惚。国王在心里叹了口气。下令传上宫廷乐师。乐师们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了进来,他们看上去总是那么少烦缺恼。领首的是位壮年人,短短的小黑胡子,蓄满整个下巴。他是宫里资格最老,等级最高的乐师霍马。只见他上前行了个礼,谦恭地说:“我亲爱的陛下,您今天想听些什么?”国王随意挥了挥手:“你来决定吧。”乐师挺起腰,笑意跑到眼角的皱纹里,回答中带了一丝兴奋:“陛下,请允许我为您演奏内扎米的《五卷诗》,这可是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国王默许了。乐师们行了个礼,坐到华贵的地毯上,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乐声悠扬,先前的寂静被一扫而空。侍从们端上一盘盘鲜美的葡萄,殷红的酒浆盈满黄金杯盏。身姿秀美的女奴,满饰着珠宝翩翩起舞,绿翡翠耳环碰撞出悦耳的声响。霍马闭着双眼,表情陶醉:“但他吻了她的唇,甘甜如蜜,在她的唇上留下自己唇的印记。犹如一杯美酒传达了第一声消息,霍斯鲁对西琳的绵缠情意。”在一片热闹中,国王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宰相。宰相正专注地观赏着舞蹈。他很快察觉到国王的目光,转过脸来与国王遥遥相对。国王无声地举起手中的杯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宰相回了个礼,微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霍马的声音低徊动人:“要知道,你好比是他的灿烂的春天,是他的赏心美景,你能拂去他的愁颜。”法官一手支着头,一手随着节奏的起伏,轻轻拍着桌子。乐声惊动了花园里的无忧鸟,它们在半空中绕了几个圈,落到宫殿高处,用细碎的步子走来走去。夕照醉人。宫内,霍马酣畅的演奏还在进行着:“忍耐又有何益,你已堕入情网,泥巴岂能遮挡住阳光。恋人的眉目把万种风情传递,世上哪会有永不揭开的秘密。”


第 7 章

  唱完最后一个音符,霍马庄严而伤感地收了琴弦。在余音回旋中,他挥舞着手臂,表情丰富地说道:“陛下,这就是霍斯鲁与西琳的爱情。纵然悲伤,爱却永恒。”第三个人一直留神听着,此时低低吟诵起诗句:“爱情的芬芳甜蜜而痛苦……”国王注视着那人,眼里闪过一道兴味:“异乡人,你的神情告诉我,你有不亚于霍思鲁的经历。讲给我们听听吧。痛苦很快会消散,犹如乌云不能遮挡天空太久。”那人环视四周,看到众人脸上隐约闪着期盼,苦笑着说:“好吧。陛下,如果你想听的话。这是一段经年的往事。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幸福的,还是不幸。”
  
  下面就是第三个人讲的故事。
  
  “我叫谢默思,是花剌子模的国王。在我继位第七年的时候,因为国事繁忙,对外面的世界疏于了解。身边又总是围绕着一群阿谀之臣,整日只知道歌功颂德,吵吵嚷嚷。我忧心百姓的生活,想更好地治理国家,常暗自乔装改扮,去大街小巷刺访民情。有天,我从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出来,瞧见对面人家的围墙上停着一只大鸟。它莹白的身体上长满象血一样鲜红的怪异花纹,两眼深邃,放射出智慧的光芒。我疑心这是从喀甫山来的神鸟,就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还未上前,那鸟忽然开口说话了:“你在东方,看到了你的太阳。白日落尽,黑暗的刺扎进你的心脏。谢默思哟,你不愿从沉睡中醒来。百合花流下了清明的泪水。”说完它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当时我心中的惊骇是可以想见的,白鸟的话无疑是预言。但这预言揭示了什么?或许是有奸人要害我的命,阴谋篡夺我的王位。思前想后,我决定顺着东方走去,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这些断章预示着我黯淡的命运之光。但我生来是不怕任何事情的,什么都要闯它一闯。事态越艰难,越能激发起我扭转乾坤的雄心。我边想边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城外。等我回过神,天色深暗,离城已经很远了。我看到远处帐篷的火光,于是加紧步伐,打算先去那里寄宿一晚。”
  
  宫殿里的颜色开始变沉了,侍从们无声地点起灯。灯芯稳重地吐着火光,四下一片通明。
  
  “我走近后发现,那是一列骆驼商队。他们热情友善地接待了我。一位面目慈祥的长胡子老人是商队首领,他问我愿不愿意跟随他们到麦加朝圣去。我正要拒绝,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过来说,贝赫拉姆病倒了。看到周围人一脸的担忧,我自告奋勇要去为这位贝赫拉姆治病。我年轻时喜欢读书,各类学科的书籍都钻研过一些,尤其是医术。我编了一套入情入理的谎话。被急匆匆地领去看贝赫拉姆。帐篷里的光线微弱,坐了不少人,我一眼就猜出了贝赫拉姆的模样。虽然躺着,他的姿态依然像翠柏一般挺拔动人。容颜并不十分美,见我进来,微微一笑。只这一笑,就把我的心给攫去了。我如愿治好了他的病,加入了骆驼商队。贝赫拉姆是个温和开朗的少年,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像依恋大地一样地依恋着我。我的喜悦一天比一天增加,盛得太满了,分给全宇宙也绰绰有余。我暗自下了决心,去完麦加就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带他回我的国度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泰式斯。圣地在望。我心情轻松,去巴刹好好转了一圈儿。贝赫拉姆一早就被人拉去了商铺。我东逛西逛,到下午才回去。一到营地,有人满脸喜色地走向我说:‘贝赫拉姆和克罗兹去参加公主招婿的仪式了。’我惊怕难言,心像被怒狮撕开一道口。此地的公主容貌甚美,一月前提出条件,若有谁能回答上她的问题,她就嫁给谁。此事沸沸扬扬,我在巴刹已有耳闻。正想当趣事说给贝赫拉姆听。我烦躁不安,心里又气又苦,一心盯着太阳的日影,盼着贝赫拉姆尽早回来。问题很难,先前的六百名求婚者没有一个答得上。我一个劲儿地劝慰自己,心绪难平。那日影像被钉到了地面上,一动也不动。我想象着贝赫拉姆见到公主的情形,在脑子里列了一千一万种可能。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喊着跑过来:‘贝赫拉姆给公主选中啦。’我自幼命途多舛,经历了几番厮杀才坐上王位。利箭暗枪没有压倒我,血与雷没有压倒我,一个小小的传信,把我压倒了。我盲目地随着人群涌动,眼中所见都成了可怖的梦魇。天黑了,城内欢声雷动,华灯一片。我们进了宫殿,见到了贝赫拉姆和公主。他的笑容里尽是幸福梦幻的快乐,把我拉到一边,他悄悄说:‘谢赫思,我最好最亲的朋友,你又一次救了我。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能言白鸟的故事吗?公主的问题就是鸟的外形。我一眼看到公主,心里就燃烧起熊熊的爱情之火。要是不能拥有她,我真会给烈火烧死。好朋友,知道答案的是你,回答出问题的是我,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真主准备好一切。’我看着他对我微笑,大笑,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有把匕首在缓缓扎着我的心。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鸟的预言:我往东而行,见到了我的太阳贝赫拉姆,我把他亲手送进公主的怀抱。对于我而言,以后的日子是漫长而痛苦的黑夜。这际遇就如同最美丽的梦。末了一场虚空。可梦境太甜,太醉人,到现在我还舍不得醒。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游方者。四处飘零,茫茫然不知自己有何命运。前几天,我又见到了那只鸟!它飞到了陛下的宫殿里。于是我忍不住贸然寻了过来。”

第 8 章

  谢默思的神情带着些许迷蒙,声线平淡无波:“陛下,若不是再遇见这只鸟,这段往事和预言终究会被埋入地下,不再翻起。然而当那个白色的影子进入我的眼帷,一切的过往都仿如昨昔,历历在目,步步动心。爱情,消逝了。**了。我人生花园中的百合,夭折了……”话语渐至微弱,了无耳闻。
  乐队中有人抽泣了起来,尽管竭力压低着,听来还是异常惹人注目。霍马拉起一位留着两撇整齐白胡须的老人,恭敬说道:“陛下恕罪。这位是从宫外召进的民间乐师,没见过什么世面,真是太失礼了。”那人擦了擦眼睛,十分规矩地行了个大礼:“陛下,请您原谅我这个不足道的人罢。“他踌躇着说:“那只怪鸟,我也曾见到过。”
  
  夜很深了。此时的国王半点睡意也无。他神采奕奕地说:“宰相,法官,看来今晚我们会有很大的收获。”法官和宰相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法官向前探了探身子,耐人寻味地开口了:“陛下,在座的各位,在听怪鸟的故事前,我有一个问题:我们之中可有谁真正到过喀甫山?”国王靠上象牙椅,有点不耐烦地说:“好啦,我的法官,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们讲讲吧。看起来你是知道这其中的奥秘的。”宰相冲霍马点点头,那两人先落了坐。法官举起桌上的葡萄酒盏,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陛下,喀甫山在我们凡人的眼里,充满了数不清的**与神秘。有不少勇者,为着愿望的实现,历经艰险去探寻它的所在。然而只有极个别的几位成功了。其中之一就是魔术师阿卜达拉赫,他的种种奇闻逸事已在我国流传了五十年之久。阿卜达拉赫聪慧狡黠,神通广大,至今仍在山上隐居。据闻喀甫山是神鸟、魔法师、妖仙、魔鬼、独脚老人、占卜者,畸怪,猛兽的杂居地,山洞里沉睡着所罗门的宝藏,林中不老泉日夜流淌、生生不息。”座中众人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国王交叉着十指,饶有趣味地问道:“那么你一定清楚那只鸟的来历了?我的法官。”法官谦卑地回答:“陛下,臣仆不知。”
  谈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宰相借机说道:“陛下,或许我们能从这位老者的口中了解到一些。”三人同时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人此时已卸下不安,咽了咽口水,神色沧桑地说:“尊敬的陛下,愿您的容光永驻!如您所见,我是个乐师,名叫法德勒。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人到了这种年纪,心肠早已在世事中磨练硬了。我为什么哭?思乡、感动?有那么点儿。不过最大的原因是我想起了女儿,奇丽吉思。她是老伴留给我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人年岁渐老,对蹭蹬的命运也就不抱怨了,我慢慢打消了想要孩子的念头。哪想真主庇佑,四十岁上,有了奇丽吉思。她生下来就会笑,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所罗门整园子里的花都胜不过她美。今年她就十八岁了,整整两年啦。”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又湿润了:“有天我从巴刹回来,带了她最爱吃的白奶酪,喜滋滋地盼着她在门口迎接我。回家一看,她不在。等到天黑。又找到天明。急得嘴上起泡,鞋磨破了好大一个洞。后来才听说,她跟一个过路的走了。我什么都不要,就巴望着她能活得好好的,夜里牵挂得睡不着,是好是坏总要见上一面。忍不住找啊,找了两年。”老人抹着鼻子,咽声说:“早知道那鸟能预言,跑断腿也要追上去问问。陛下,我是昨天夜里看见它飞出宫殿的。”
  
  国王看上去有点失望。宰相谨慎地开口道:“法德勒,奇丽吉思喜欢蒙面纱吗?”法德勒激动地说:“是的!大人!”宰相迟疑着说:“陛下,最近城里出了件奇事。宵礼过后,在城郊一座奢华的房子里有盛大的酒宴。据说主人是位喜欢蒙面纱的年轻女性,慷慨端庄,美丽无匹。而去赴宴的客人中,有人就此失了踪迹,不见回来。尽管如此,每晚前去造访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法德勒的眼睛睁大了,国王情不自禁地倾往宰相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好极了。亲爱的宰相,法德勒,明天你们就随同我出去看看。”法官抗议地说了声:“陛下。”国王不在意地说道:“我会给你安排助手的,好法官。”


第 9 章

  次日傍晚,国王一行人乔装成富有的客商,随着人群走进灯火辉煌的宅子。人的笑闹喧嚷声,音乐声,一片热闹。三人找到一张桌子坐下,环顾四周,国王低声对宰相说:“这里的陈设和皇宫比毫不逊色。”宰相偏过头去说:“那是因为陛下太过简朴了。”法德勒神情紧张,严肃地观察着身旁的人。
  
  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许多。一位蒙着面纱的侍女走到中央说:“请大家尽情享用。”她击了两下掌,整洁的男仆们将盛满的珍馐美馔陆续摆到了众人眼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热情的青年摆好琴唱着:“感谢真主!感谢神秘的主人,你的盛情好意是醉人的夏风……”性急的人喊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位美人?”旁边马上有人附和道:“正是,我们迫不及待地想当面表达我们的感谢呢。”人们叫着、笑着,气氛更热烈了。侍女发出悦耳清脆的笑声,摆动着腰肢地走了进去。国王喃喃道:“黑夜、面纱、狂欢,处心积虑要掩盖的是什么。”宰相拿起一块面包说:“瞧,陛下,比细纱和牛奶还要嫩滑。了不起的面包师傅。”他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法德勒两边的腮帮子塞满了食物,口齿不清地说:“这……小羊羔肉……好吃……”国王放一个圆润的橘子在唇边嗅了嗅,说:“味道不错。”他抬起头,打算先好好欣赏一番。
  
  刹那间,一切都变了样。富丽的房子,酒宴,人群,已然消失,唯有国王孤身一人。只见周围昏暗狭窄,一个阿拉伯装束的男子,方方的脸,双眼宽长,胡子可笑地翘在空气里,正露出森森白牙对着他冷笑。国王吃惊不小,遗憾地想道:这幻景可不大妙。那人好象听到了国王的想法,傲慢地说:“陛下,这可不是什么幻景。您此刻是在从古至今唯一一位举世闻名的大盗,我库什德的帐下。”
  
  清晨的鸟啼唤醒了国王的长梦。他恍然起身,仔细扫了一圈帐篷,叹了口气。空气清新,库什德坐在树下抹着匕首,对迎面而来的国王道了声早安,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食物。“请坐。”他抬眼说道,顺便理了理自己的胡须,满意地看着国王落座。国王望着天际羞怯迷人的晨曦,自在地吃喝着。库什德开口说:“亲爱的陛下,您忠诚的宰相一定没有告诉您,我大盗库什德,还是个本领高强的魔法师。”说完他对着匕首吹了口气。国王点点头,说道:“我很难将你,和那个我所听到的大盗库什德,当作一个人。”库什德得意地说:“这不奇怪,我会很多种变化。陛下,若不是这点小小的谨慎,您大概早已送我上绞架了。”国王微笑说:“国家的正义是首位的。”库什德眨眨眼睛:“世上的国王总是这么乏味。”他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了两步,正色说:“陛下,我无意挽留您在此居住,昨夜请您到此,也并非我的本意。我有一件事要请宰相库什德帮忙,”说着他搓搓手:“但愿您忠诚的宰相,能看在陛下的分上,了此举手之劳。”
  
  国王双眼闪亮,目不转睛地望着库什德,右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库什德笑着对国王说了句:“请”。他带着国王走到一个池塘前,拉住他跳了进去。等国王再度打量周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美丽的绿岛了。脚下的青草闪耀着微光,空气里掺杂着绿树的清爽香味,流水和鸟啼分外悦耳,一阵风吹过,带来不远处花朵的甜美。国王摇了摇头,库什德已经不见了,他凝神四望,看见宰相靠着近旁一株结着青碧色果子的秀木,像是在闭目养神。国王慢慢走过去,注视着宰相洒满阳光和阴影的脸,过了许久才轻声叫道:“宰相。”宰相没有动。国王小心地挨着他坐下,空中的飞鸟转瞬而过。国王合起眼听岛上细微的声响,感受着凉风拂过自己的面庞,传递给他宰相的气息。
  
  好象一百年那么长,又好象一个呼吸那么短。国王听到前方有衣裙簌簌。他不大乐意地睁开眼,一位黑发及地的白衣女人站在离他几肘尺的地方,神态妖娆,一笑间透出庄严,温柔地说:“他会沉睡至死。”她身后飞着几个浅色的绿龙,只有手掌那么大。五、六个深色的妖怪,抬着青藤做的床从地下冒出来,床上长满了蔷薇、水仙花、风信子和紫苏。这些妖怪有青蛙的身体,老树皮般的手和脚,鼻子向前突出,眼睛两个瞳人,一个最左,一个最右。女人爱怜地摸摸其中一个小妖的头,斜躺在床上,轻启唇齿道:“人间的君王,凡人的佼佼者,法瓦列斯。林中妖后妮嘉琳,很多年没有见到人类了。”


第 10 章

  国王站起身,颇有礼貌地说道:“这绿岛真是美极了。”妮嘉琳深深地转了转眼眸,笑着说:“凡人于我一向是有距离的。我们彼此不能理解对方的喜悦和苦痛。地球在牛角上多少年,隔阂就存在了多少年。时光荏苒,林中妖后也已不再是以前的林中妖后了,她对凡人开始有了兴趣。为什么一个人类,能一生不断地追求着某种虚幻?而这虚幻往往执着地折磨着他的心灵。”妮嘉琳扯下一朵白色花瓣,吹了口气,花瓣颤抖着飞向林深处。“法瓦列斯,你心中的渴望远不若你的敌人,佐哈克。他对王座的意志,让我有些惊叹了。”
  国王微微一笑,似乎佐哈克与他并不相干,他甚至是有点愉快地说:“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清楚了。”他重新坐到了草地上,压开青草丰润的汁水。妮嘉琳点点头,一个绿龙扇着翅膀,赶走了国王周围的青蝇。妮嘉琳开口说:“佐哈克注定是得不到王位的,三十年前你父在世时如此,今天也一样。然而,我对法瓦列斯你,倒不妨问上一问。林中央有一眼湖泊,月亮升到顶点时,人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内心。”妮嘉琳懒懒地伸了个腰,一阵柔和的清风吹过,国王面前空无一人。
  
  国王盘起腿,瞥了瞥宰相,撑住下巴思索起来。
  
  夜晚,如约来到了。
  
  湖泊在林深处,四周映着树木沉默的身影。深夜的湖泊,静谧得有些可怕,青蛙的咕呱声听起来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一般。月光异常明亮,国王看着宰相无忧安详的睡颜,往湖心投了颗石子,湖泊和国王的脸上同时泛出了轻盈的波澜。国王静静等待着,林中清幽的芬芳在不停地荡漾。
  变化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湖泊底部蓦然闪起沉静丰富的色彩,湖水发出宝石撞击似的歌唱,一个湖水做成的女子的形态显现了出来,清澈纯净,背部生着彩虹的流光,唇形清晰可见,头一仰一合之间,吟出似水非水的魔咒。女子次第而生,很快溢满了湖泊,接着景象又变了,水流汇合成一条幽蓝的大鲸,欢快地跳起落下,尾巴扬出一道道飞箭。大鲸再次高高跃起的时候,在空中糅杂成一面清明的镜子,透过它看月亮,仿佛是浮动而悠长的梦境。镜子幻化成片片水羽,水羽四散又聚拢,渐渐组合出宰相的模样,水流的脚步停驻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国王心里突地一跳,过往的纷纷繁繁席卷了他。这么长的一个梦。
  
  “陛下!陛下!”国王努力打开眼,是宰相,他看上去有些忧虑和焦急。白日的太阳朗朗相照,国王的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亲爱的宰相,我这是怎么啦?”宰相的手搭上他的前额,温暖中带着一丝清凉:“陛下中了林中妖后的咒术。”国王捉住宰相的手,缓缓坐了起来,问道:“你是何时醒的?”宰相舒了口气,走到湖边取起一片水面的树叶,抖了抖,过来贴上国王的脑门。国王不再说话,两手按住树叶,难受的灼热感降下去了不少。宰相平静地说:“请陛下忍耐片刻,我们的援兵很快就到。”国王眨着眼睛,抹掉面颊上的水,含糊地说了声:“唔。”
  
  就在此刻,两人的头顶忽然吹过一抹厉风。国王抬起头,法官和一名穿着怪异的青年,正端坐在一张破旧的飞毯上。飞毯上下晃动着,法官大声喊道:“陛下,宰相,很久不见了!”国王觉得法官的腔调里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他哼了一声,望向宰相,宰相和青年正在用眼神彼此致意,国王眼里的色彩变幻无常。青年微笑着看了看走到毯上的国王,说道:“陛下,请抓紧。”飞毯七扭八歪了一阵,嗖地飞向天际。
  
  半空中的风一场胜似一场厉害,青年回过头,看着绷紧了嘴角的三人,笑嘻嘻地说:“这飞毯虽然已经用了一百年,却牢固得很,速度更是快,诸位不必担心。”他拍了拍国王的肩膀,亲密地说道:“没想到陛下都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娃娃。二十年真是一晃而过。”国王摸了摸鼻子:“莫非你就是那位传闻中的魔法师,阿卜达拉赫?”法官笑道:“陛下慧眼。”青年深黑的眼眸飞快划过一道光,戏谑地说:“陛下!我在三十年前就发过誓,不再过问尘间事了。不过嘛,您也知道,誓言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让人们打破的。不妨直说,我此番是受了大盗库什德所托,来救陛下出岛。”宰相沉稳开口道:“阿卜达拉赫,据我所知,林中妖后的妖军可要比飞毯迅疾许多。”阿卜达拉赫掀了掀眉毛:“好吧,宰相,既然如此,让我来占上一卜,看看他们的位置。”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灰灰的沙板,念念有词,凭空抓了一把沙土,洒在板上。阿卜达拉赫对着沙板看了半天,惊叫道:“陛下,不好,他们快要追来啦。”法官面无表情拉拉他的衣袖,阿卜达拉赫转过头,黑压压的妖军已然逼近,正掂起火箭瞅准飞毯。阿卜达拉赫回头,放声笑道:“诸位,我的飞毯,就要发动它的力量了。”话音未落,飞毯变转方向,猛冲上天,支支火箭擦过,飞毯东起西弯,速度越来越快,青年神情愉悦,余下的三人昏昏乱乱,只有被飞毯丢来抛去。躲过最后交攻的数支火箭,飞毯拐了个大而急的圆。国王手一松,直直掉了下去,宰相喊了一声,几乎同时急急跳下。阿卜达拉赫赶忙停住飞毯,法官死死抓住毯角,面色惨白。阿卜达拉赫往下望了望,叹了口气道:“不用担心,有宰相在,你的国王死不了。但是,掉在了那种地方,只怕连我,也是爱莫能助。”法官猛然倒在飞毯上,双手盖住了脸。阿卜达拉赫摇摇头说:“法官,看来,我只能助你一臂之力,去清除佐哈克的内乱了。清闲的日子要离开我好一阵啦。”他摸摸飞毯,飞毯平平地前进着。
  
  风低吼着与飞毯擦过。法官镇静了下来,坐起身说:“难以想象,大名鼎鼎的魔法师,竟然买不起一个象样的飞毯。”阿卜达拉赫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年轻人,你刚开始的恭敬跑哪儿去啦?难道你一直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法官向上看了看:“传闻是怎么说来着?神通广大?”他侧躺在飞毯上,右手支住头说:“尊敬的魔法师,变些午饭出来吧。”
  

第 11 章

  纯粹的黑吞噬了一切。国王终于苏醒。张大眼,细细聆听,光影和颜色体面地缺席了。
  国王不加思索地伸出手去,来回摸索着,手指没有防备的撞上了宰相的身体。因为太过大力,指尖微麻的作疼。覆盖着两人的浓厚,在国王的触感中变得踏实而温暖。他使劲儿铺开四肢,意外地感觉出深沉的满足。
  
  宰相发出一声低缓的**,衣物摩擦间,左手毫无差错的按上国王的心脏,用有点嘶哑的声音说道:“陛下安然无恙。”国王压住宰相的手,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舒畅地说:“真主保佑。宰相,照我说,这样的经历真不坏。一个国王,少不了来点传奇的谈资,供本国子民饭后的消遣。”宰相轻轻笑了起来,抽回手道:“陛下是位好国王。”随后,两个人默契的保留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国王才又说道:“坚硬潮湿的地板。看来这里的主人并不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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