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夜藏
久宁狼吞虎咽,吃得喷香无比。甘想看着吃的索然无味的田天,他希望是自己的错觉。田天几乎囫囵吞下了一个个馄饨,正对面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他艰难吞咽的动作,自始至终田天都没有抬头说话。
久宁把东西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抹抹嘴对甘想说:“我先回去,通电话吧。”他客气地和田天道别,田天这才抬头。甘想觉得心里一紧,不敢正视田天濡湿的眼眸和勉强的笑意。在心里默默地说,他不会知道的,他也不会在意的……
走出去送久宁上了出租车,甘想一回身,田天正从馄饨店里出来,白皙瘦削的手紧攥着羽绒服的领口,低头急步走着,看上去脚步虚浮。
面对面站住脚,两个人回家的路相同,不可避免地要一起走。
“我……去超市买啤酒,我先走了。”甘想低声说完转身快步离去,走出几米后回头看,田天走得更快,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
坐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甘想脚边是满满一袋子的听装啤酒。秋千高高抛起,又落下,那漆黑夜幕上的一弯月亮忽远忽近,幽幽在空中注视着。
甘想已经有了醉意,身体像是飘浮着,低声说:“哪儿像啊,像个毛啊?!”
秋千摇荡的幅度渐渐小了。
他摇晃着站起来,把空啤酒罐抛起来,抬脚“砰”一声用力踢飞。空罐冲着松树直飞过去,“喀啦”落在了地上。“像个毛啊!根本不像,我、说、根本不像!”他吼叫的声音被黑夜吞噬,只有沙沙树叶响声像是嘲讽的笑声,回应着。
身体摇晃了几下,没站稳,“扑通”坐在了地上,甘想又打开一罐啤酒,咕咚灌了下去,手里拿着啤酒罐冲天,忍不住大笑,对着虚无的天空喊:“你骗谁呢,你骗谁呢!”他奋力把手中的啤酒罐扔出去,听到响声后,大声说着:“你骗谁呢!”
没有人回答到底谁骗了谁,谁又被骗。惺忪的眼神渐渐恍惚起来,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伸手摸啤酒,每一罐都空了,已经全部喝光。脖子渐渐支撑不住脑袋,迷茫中看到了父亲出现在面前,伸出双手说:“起来吧。”
甘想挥舞着手臂驱赶,喊着:“你走啊,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什么海港、什么一辈子,统统……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父亲背着月光静静地站着,神色模糊不清,可是脸上是淡淡愁苦。甘想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揪住头发喃喃地说:“我剔骨剜肉还给你,可不可以?!我把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你,可不可以?!”他再抬头,眼前一片模糊,满脸泪水。
父亲不说话,缓缓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摸在脸庞上,甘想猛地伸出双臂将他抱紧,怀里仿佛拥抱的不是空气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填满了痛苦的深渊。
他用力收紧手臂,狂乱地亲吻着那个脸庞,哭着说:“别走、别走,你不准去!”
……
彩铃的声音陡然响起,甘想猛地睁开眼,一片白光刺痛眼球,原来天已经大亮了。手机不停地响着,根本无法再睡,他摸出手机坐起身,搭在身上的羽绒服滑落在地上。视线里出现了电视机和那个旧台历,原来又在沙发上睡着了。甘想摸摸后脑勺,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动着,头疼的厉害。心想,还好,就算醉得再厉害也知道回家。
电话是报社可卡大妈打来的,劈头盖脸说了一顿之后,甘想才想起来,自己为了查田天的资料随口答应大妈元旦相亲的事情。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敷衍着说昨晚和朋友聚会喝多了,下次一定不会再忘,可卡大妈怒气冲冲的挂了电话。
甘想坐在沙发上愣了半天,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铁青的自己说:“什么也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田天。”
……
“你晕头了答应他?一听这事儿就知道那人不是个好东西。你要是失手了,我是说万一……总之,我告诉你,不准去!阿想他想当奥特曼,你让他自己上!”穿着点心师雪白制服的乌鸦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两条眉毛竖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恶霸一样盯着久宁。
久宁把刚出炉的玛格丽特小饼用玻璃纸分包起来。元旦休息,公司里没有工作安排,他一大早就跑到“美添”西点店帮忙。“阿想能为朋友这样做很难得了,再说,这也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好事儿嘛。”
乌鸦仰着脸,从浓墨睫毛下桃花眼梢里鄙视地看着,说:“哎吆吆,这肮脏的社会就靠你们这些伟大的企业战士来拯救了!……啊呸!你给我老实待着,你要是敢去,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久宁“噗”地一声笑了,摇头说:“不信!”
乌鸦收起恶霸嘴脸,走到他身边帮忙分装点心说:“太危险了,你别忘了,你当时答应过熊少……不再干这个了。”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久宁手里的动作顿住。半晌,笑了笑,把玻璃纸用丝带扎起来说:“嗯……当时是怕万一失手出了事会影响他。不过现在……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说不定……他已经忘了‘久宁’是谁。”
“啊哈,行了,你就是变成只兔子,他也认得你那对红眼珠。”乌鸦撇着嘴说。
久宁把饼干一推,笑说:“不干了累死我了,你自己干吧我喂猫去!”
他拿出一听鸡肉罐头跑出去,乌鸦在身后大声喊:“哎,那是我吃的!”
……
三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另外三只猫出来吃罐头。猫咪住在暖风箱底下,生活条件虽然恶劣,可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净,吃起东西来依然姿态优雅。
久宁在小巷另一边贴着墙根儿蹲下,下巴搁在膝头上静静地看。穿着雪白制服的他剪着清爽的短发,脸庞略有些孩子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亮干净。阳光一样照亮了阴暗的后巷。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的近,像是刚刚吻别过,在耳边说。“小宁,你要是喜欢可以把它们带回家。”
淡淡笑意从唇角扬起,久宁想起那个人自告奋勇要给捡回家的小猫洗澡。透过透明的浴室玻璃,自己大笑着看那个人手忙脚乱的和小猫展开殊死搏斗。他湿淋淋地出来,双手拎着同样湿淋淋的小猫,脸上是无奈却温柔的微笑:“小宁,咱们就养这一只好不好?这个东西太难搞了。”……
眼前投下阴影,久宁这才意识到有人站在了身前,抬头一看,居然是武铮。武铮穿着牛仔裤,浅驼色毛衣里是条绒衬衣,一副休闲打扮。久宁有些吃惊:“哦?JK……你怎么在这里?”
武铮微笑说:“你看得入神,我没叫你。”
“哦,对不起。”久宁连忙站起来。
“我来‘美添’订些西点,他们说你在这儿喂猫。”武铮看着三只小猫笑笑说:“这么喜欢,怎么不把它们带回家?”
“哦,我一个人住,生活没有规律,反而照顾不好它们。”久宁笑着问:“西点是自己吃还是要送人?要不要我推荐。”说着,请武铮一起往外走。
“我过些日子要在家里开私人聚会,今天休息,过来选些聚会用的点心,你的老板帮我推荐了几种。”
两个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情。一起回到西点店,武铮对乌鸦说:“我订下聚会的日期会打电话过来,送西点的时候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不在家,我会安排工人接下来。”
“好的,您放心。”乌鸦接过来,一把把久宁推出去说:“去,送客!”
“是,老板!”久宁连忙答应着,毕恭毕敬拉开门把武铮送出去。
武铮的车就停在店门外,他拉开车门身形一顿,回头说:“今年你的工作会很忙,休息的时间不会太固定,你如果确实需要兼职可以跟我讲,我会给你推荐一份轻松些的工作,不过我相信我给你的薪水很合理。”
久宁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武铮自己是这家西点店的老板之一。他站在路边客气地点头说:“好,我一定会麻烦您的。”
武铮点点头,车窗刚滑上,久宁忽然伸手敲了敲玻璃。车窗又滑下来。久宁的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握住打火机,笑了笑抽出手说:“哦,那个……开车小心点。”
“谢谢。”武铮戴上墨镜,滑上车窗。
久宁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走,转身往店里走,一抬眼,晃了一下。乌鸦饼干一样贴在橱窗玻璃上,鼻头压得扁扁的,一双大眼睛囧囧有神,居然一直在光明正大地偷看。
“喂!不错啊,很帅,一点儿也不像老头子。而且他戴的表、开的车都很贵,家底丰厚哦。”乌鸦兴冲冲跳下窗台说。
“哦。”久宁懒洋洋地说:“有钱没钱这么重要吗?”
乌鸦毫不掩饰对钱的爱慕,说:“那当然,钱就是后脊梁,钱就是膝盖骨,有钱才能站得直、站得稳!”
久宁眨眨眼睛说:“苏郁刚开始穷得叮当响,你晕头了看上他?”
乌鸦也不脸红,话锋一转说:“当然,人好、对你好才最重要嘛。”
“小鸭子,他的西点好了,我负责给送去。”久宁笑着搂过乌鸦来说。
“知道了,没人跟你抢。”乌鸦摆摆手说。
……
新年开始上班,第一季度的工作日程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武铮一贯的作风就是让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井然有序。日程备注还写着,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待命,市外取景包括境外,提前五个工作日由经纪人上报。
久宁看着自己的工作安排,密密麻麻一片。同组的女孩儿探过脑袋来一看,说:“哇啊,久宁你好了,1月份还有4天的休息呢。”
久宁笑说:“JK不是说了嘛,自己上报加班和休息日的工作时,月底折现不是更好?!”
EG春季服装目录拍摄完毕后,武铮投入到了繁忙的选片工作中,两个人没碰过面。
……
新年一过,甘想豁出去了,不顾主编铁青的脸色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从租赁行租了辆破车,车里塞着铺盖卷儿、饼干、矿泉水,24小时跟踪周奉哲。周奉哲作息时间不规律,经常一夜换三、四个地方,甘想打叠起全副精神小心翼翼地跟踪。他庆幸这些日子里来,这个人渣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去找田天。
看到报纸上有隆兴地产赞助的音乐演出会,甘想就伪装成筹备组打电话给周奉哲的秘书,知道他今晚会参加这场音乐会,会后还准备了午夜酒宴。
暗夜无星,冷风呼啸,小区浓密的植被在黑夜里被风吹得暗影重重,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周奉哲住的小区一共28户,全部是town house双拼或者三栋联排的三层别墅。进出有保全人员24小时把守,就算是亲戚来也得电话找到业主才能放行,或者业主提前有留言。
久宁蹲在铁门对面大树底下的灌木丛中,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带着面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二五、暗起
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眼看着铁门里保全人员的小屋熄了灯,久宁趁黑窜到了高墙下。高档小区对绿化面积要求很高,墙内墙外种满了树木,临街是树冠相连的粗大松树,藤蔓缠绕在墙面上,墙内探出摇曳的枝条。
以前都是团伙作案互相协助,头一次单独行动,久宁望着竖满铁荆棘,拉着防盗线的高墙,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心想,最近吃得太多,早知道就应该减减肥。
抬头一打量,松树顶端的枝条伸到了墙内,要是能爬到松树上,就可以翻倒高墙里。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刚要爬树,突然听到旁边树上一声轻笑。一抬头,乌鸦坐在树杈上嘴里叼着根草笑得妖孽横生,身旁是背着大旅行包的苏郁。
久宁心里一热:“小鸭子,你……”
苏郁带着乌鸦跳下树,三个人躲在树影下。一身黑的乌鸦露着雪白整齐的牙齿笑,拍了久宁的脑袋一下,说:“我知道劝你没用,那,我把我男人和工具都带来了,借给你用,你给我小心点,不准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