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 by 连城雪(下)【完结】(2)

2019-05-31  作者|标签:

  我竟那么傻,没能领会你对我的爱,那爱,是你我唯一的一次相爱。
  ——科莱特《亲爱的》
  王家卫曾有部很经典的影片叫做《重庆森林》,内容精致,情调优雅悲伤,可惜拍摄的却是繁华在灰暗光晕中的清冷香港。
  看过的人也许会好奇:真正的重庆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有到达便几乎难以想象,甚至对它一无所知。
  重庆和很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地方很像,都在不实的传闻中,保有着近身也很难看懂的神秘。
  都说那里的食物美味,但试图居住在里面的人,却经常会患有一种疾病叫做胃疼。
  也盛传说重庆的女孩美丽,不过你习惯后才知道,在这个隐居山水中的大城市里,比起那些皮肤姣好的姑娘,还有另一种精致却脆弱的生物群居似的游离其间。
  他们被叫做玻璃或者同性恋,而重庆同样有个好听却也无助的名字。
  玻璃之城。
  你觉得重庆会美丽吗?它的树终年都是绿的,而天,终年都是飘雨的。
  这其实是个忧郁而匆忙的地方,每个人都在低头打着伞,穿流于高楼大厦之间,寻找或彷徨。
  当林亦霖于某个初夏踏上重庆的土地时,真的因为空气的潮湿而走神了好一阵。
  火车站人潮拥挤,耳畔尽是杂乱而陌生的语言,他拖着行李箱随波逐流到大街上,被傍晚微风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思绪。
  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笑嘻嘻拦住他,塞给了林亦霖一份传单,她穿着印有公司Logo图案的亮黄色体恤,眼睛在南方人的小脸上显得特别大而有神。
  林亦霖把传单握在手心里,没有看,而是在城中心的立交桥上把它折成纸飞机,迎着风。
  纸飞机飘飘荡荡,像是当年断了显得风筝,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他身着单薄的衬衫,头发微微凌乱着,无端的就笑起来。
  真的要从新开始了吗?感觉好像和自己以为的有些不一样。
  不过无论如何,总算要重新开始了。
  重庆大学坐落在城区,分成了几片,有些像北方的院校,平坦而坚硬。
  林亦霖于夏天在校外开了个书店,把卖房剩下的积蓄花的七七八八。
  他只是不想再去到处打工,便顾了个叫果然的女孩子在自己上课时帮忙看着,平日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扑在学习和学生会上,满脸的模范表情。
  不谈恋爱的日子是异常平静的。
  林亦霖的个子就在重庆炎热的气氛中忽然的长了起来,清秀的脸旁修长的身形显得更加鹤立鸡群。
  他总是笑着拒绝女孩子的示好,把自己的秘密掩藏的天衣无缝。
  林亦霖几乎再也找不到能够使自己变得不平静的东西了,包括后来程然的出现。
  确切地说,程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林亦霖的心里激起涟漪。
  他只不过像个怀抱温水的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让水不至于凉下去。
  然而虽是如此,这对林亦霖这个要求不多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有意义了。
  那已经是天气微微清凉下来的时候。
  院里为新生准备了许多活动,他们学的是土木工程,恰巧有个教授门路广,竟然请来了进来炙手可热的摄影师给大家做《现代城市建筑之美》的讲座。
  作为特别出众的新干事,林亦霖几乎成了大家推选的搞公关的不二人选。
  于是乎小林子只得跟着建筑院老师主席之类,穿戴整齐跑到校门口做欢迎状。
  谁知那天重庆恰巧阴雨,一群人在那全身半湿愁眉苦脸的等了许久也不见大驾,正待还是个研究生的辅导员暗自窝火时,旁边很早就在那看热闹的个年轻人小心翼翼迎上来问:“你们……不会是等我吧?”
  “程然老师?”院主席强迫自己不飚泪。
  “是我啊,别叫老师,我还以为你们在等哪个领导呢,手机没电了。”程然摘下运动帽呵呵一笑。
  林亦霖站在最后面暗叹,这三十多岁人也太面嫩了,白白净净一张脸,黑眼睛不笑且弯,看着脾气就好到不行。
  辅导推了小林子一下,他忙回神拿着一束精心挑的花朵迎上去翘起嘴角:“我代表大一新生欢迎程然老师,大家企盼您来已经很久了。”
  程然愣了片刻,基本哪个大学请他都会找个做礼仪的女生,没想到这回竟然是个漂亮男孩,忽见那张年轻的脸,感觉就像重庆的树,湿漉漉的永远都能青翠下去。
  他接过来敲声问道:“你有没有时间兼职模特?”
  林亦霖暗自抽筋了下,身子挺得直直的温和回答道:“学生就要以学习为主,上学期间还是要多研究文化知识。”
  搞得后面辅导员都无言。
  那天的讲座很成功,程然仪表堂堂,风趣幽默,一身T-shirt牛仔裤和学生们完全没有距离,真是让人感叹搞艺术的人就是爱不老。
  林亦霖闷头坐在前排翻看程然最新的摄影集,拍的是B城胡同。
  取景干脆而意味隽永,斑驳的石墙外走过的年轻人,忽然让他感觉有些伤感,思绪跑到三千里外再也拉不回来,自然不知道有人看他了一眼又一眼。
  后来程然坦白,那时候确实是打了些居心不良的算盘,才假装开朗和迫不及待想认识他的学生们出去聚餐,还答应他们可以到自己的工作室随便参观。
  可惜晚上吃罢火锅,林亦霖的胃又疼了,他怕辣却不得不每天吃这种刺激的食物,宿舍里总是摆着好几盒龟苓膏当药吃。
  出来逛了段路,发觉离自己的书店不远,便打算回去帮果然整理下存货。
  于是别了喝高了的男生们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同学~!”片刻身后传来呼唤。
  他诧异回头,看着程然开着吉普慢慢过来从窗口探出脑袋,笑问:“能不能借下你电话,我车载充电器忘带了,有点事情。”
  林亦霖捂着肚子暗自难受,无奈把手机递过去。
  程然拿着噼里啪啦一通按,然后笑着还回说道:“谢谢,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要去书店。”
  程然探身拉开副驾驶的门说:“上来吧,我顺便也去买两本书,正好你给我带路,我刚来重庆不太熟悉,麻烦你了。”
  成年人就是成年人,无论干什么,话总是说得天衣无缝。
  科莱特 Colette (1873-1954年)
  加布里埃尔?科莱特出生于法国乡村,同年出生于花园和图书馆之间,真切客人的大自然使她陶醉,她善于表达芬芳,滋味和各种感觉。她对大千世界和人的心理都极为关注,怀着赞叹不已的心情观察爱情的种种表现:动心,激情,嫉妒,折磨。她的代表作有《克罗蒂娜》、《感情收敛》、《亲爱的》等。
  我渴求一个爱我的人,给他我世上所拥有的一切。
  我那无附不羁的身体,我如此温柔的心,还有我的自由。
  ——科莱特《葡萄藤》
  阿涅斯的勿忘我。
  程然从车里跟着林亦霖走出来,抬眼便看到了这个名字。在一片霓虹中流淌着静静的淡紫色光芒,把那个不大却雅致的小书店映照得分外安静。
  “你喜欢看米兰?昆德拉是吗?”他问道。
  林亦霖点头:“嗯,最喜欢看《不朽》,所以起这个名字作为纪念。”
  想起书中那个有些逃避现实的阿涅斯,她举着束勿忘我站在街中心,挡住眼睛,就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经典情节,程然感到好奇:“你厌世吗?”
  “没有。”林亦霖淡淡的回答。
  程然又问:“你几岁了?”
  小林子怪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算秘密?”
  “十七。”林亦霖不再想多说什么,推门进去扔下句话:“不是要买书吗?随便看看吧,我给你算便宜一点儿。”
  果然正愁眉不展的记账,看到林亦霖回来,高兴得在柜台打了个招呼:“老板~”
  “都说叫我名字了,老板这称呼很奇怪。”林亦霖不好意思的微笑。
  这女孩子实际上是他的学姐,挺秀气的重庆女孩子,但整天幻想不务正业,反正留她在这里干肯定要比让她出去乱窜来得好。
  “您本就是老板嘛,衣食父母。”果然披散着长发,笑嘻嘻的趴在柜台上对着程然飞了个眼色,偷偷问:“他是谁啊?”
  “……亏你还是学建筑设计的,他是程然,那些不就是他拍的?”林亦霖边看账边指指刚上架的一套城市建筑摄影集。
  “啊?我还以为程然是个老头子,这么年轻啊。”果然张大眼睛。
  程然听到俩个孩子的对话,投来暗自好笑的目光。
  果然厚脸皮拿了本摄影集扑上去,问得很谄媚:“老师,我很崇拜你呀,给我签个名好吗?”
  龙飞凤舞的写了几笔,程然把书递给他,果然又很三八的问:“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程然不回答,朝她**的弯弯嘴角。
  “没事了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来上班。”林亦霖有点受不了的打发她。
  果然没趣的哼了声,抓起包包和程然告别:“老师,有空再来玩哈。”
  说完打开门疯疯癫癫的跑掉了。
  留下一大一小在屋子里暂时无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开书店,忙得过来?”最后程然选了些图集,放到柜台上。
  林亦霖熟练的把条码扫进电脑,随口说:“赚钱。”
  “呵呵,那你爸妈省心了。”
  “我没爸妈。”林亦霖简单的回答道,伸手:“一百五十三元。”
  程然掏出信用卡递过去,瞅着这个年轻的还有些像孩子的男孩,心里更加好奇,但他毕竟比他大了十五岁,掩饰自己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
  林亦霖把书封好交给他,突然发现程然有一双好看的手,纤直,修长,无暇的如同艺术品,就像……
  就像陈路。
  他勇敢的想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大少爷的消息在如今简直无处不在,杂志,电视,广播,就连走着路都会在高楼上看到他被悬挂的大幅海报,随便进一家店总会放到他清雅而灵动的歌。
  逃避和忘却简直他太难了,林亦霖选择的是,视之平常。
  然而这些小动作无一例外都没有逃出程然敏锐的眼睛。
  他喜欢美丽的清高的人,也喜欢神秘的有故事的人。
  但是不要太复杂。
  林亦霖几乎是这些年来他遇见过的最好对象。
  “谢谢,要我载你回学校吗?”程然问道。
  林亦霖摇头:“我还没查完帐,不麻烦你了。”
  “那好,再见,有时间去我那玩吧,你看起来太没有精神了。”程然摆摆手。
  林亦霖微笑点头。
  然而微笑也不过就在关门的刹那消失了。
  他随手整理了一下果然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张娱乐杂志里的海报就那么突然的掉落在了地上。
  果然喜欢陈路,只是粉丝对于偶像的狂热。
  她当然想象不到林亦霖的过去,而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想象到那些在美丽粉饰背后的悲伤呢?
  海报上的陈路优雅而性感,迷人的眼睛被处理得如同海蓝宝石,躺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林亦霖,毫无波澜。
  俯身捡起它夹在了书里,林亦霖再一次认真的开始检查电脑记录。
  他已经够累了。
  日子怎么寂寞还不是要照样过?
  只是那天有些特别,在程然离去的一个小时之后,林亦霖收到了他的短信,内容很直接。
  “林亦霖,我喜欢你,如果你没有伴的话,我可不可以约你出来?”
  小林子自然没回。
  一会儿却又进来一条。
  “我想你和我是相同的吧?我很少看错,如果你不快乐,为什么不尝试着有个新的开始呢?”
  林亦霖觉得很烦燥,径直回复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然没解释,在午夜传来张漂亮的星空照片,占了很大的存储空间,至少是拿单反拍摄出来的。
  他在留了个笑脸,说:小孩儿,晚安。
  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的感觉真的不太好,每天看着别人往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定期收到老妈的爱心包裹,林亦霖都会笑得有点寂寞,这些年他活得太紧张了,连个朋友都没有留下,离开B城,完完全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虽然仍旧奋斗着生活,却总感觉虚无缥缈,他有时会笑自己,也许这就是“生命无法承受之轻”吧。
  “林帅,这么早啊,九点半才要开会呢。”
  大二的学姐进到办公室拿东西,看见他趴在那看书,便热情地打招呼。
  几乎重大认识他的人都会叫他林帅,少了个哥字,干脆而又亲切。
  “嗯……他们在宿舍打游戏,这里比较安静。”林亦霖抬起头来微笑回答。
  “听说上回和谢教授去昆明开会了?这么好的机会有又没有给我带礼物啊?”学姐逗他。
  “……我不会给女孩子买东西,要不一会儿请你吃饭好了。”
  “哈哈,开个玩笑啦,和林帅去吃饭不被大家用目光杀死才怪,”她接了杯水笑嘻嘻的做到对面,问:“你真没谈过恋爱?”
  “……没有。”
  “浪费~不过也好,男人越老越值钱啊,哪像我们,过了二十就完了。”学姐摇头叹气,开始修改大一送上来的策划。
  林亦霖淡淡的瞅着她心想,也许自己不能算是……越老越值钱的男人吧。
  不进公共浴室,不和别人一起上厕所,不和别人一起换衣服,更是从来没有打打闹闹和同性或者异性肢体接触的时候。
  他觉得那样很不自然,也很肮脏。
  真是被某人弄得彻底**了。
  “……喂!”学姐在对面叫了他一声,见林亦霖回神,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事。”林亦霖摇头:“你说什么?”
  “我说礼拜天几个部长要去程老师的工作室参观,你也要去啊。”
  “为什么?”
  “谁让林帅魅力大啊,程老师特地说要我们带上那天献花的孩子。”
  “什么孩子……”
  “你不是吗,亲爱的,你可是咱们系年龄最嫩的,是不是?”
  林亦霖笑着没回答,学姐以为是不好意思了。
  其实没有。
  他只是忽然被这个陌生女孩的称呼弄得彻底走了神。
  什么时候亲爱的也成了流行词了呢,这三个他当年鼓足勇气才说出来的字。
  相爱时,我们将自己置身于或痛苦,或幸福的两种可能中,但那是彼此已经忘记了自我的存在,而身属另一个宇宙,在这里,诗歌环绕,生活一片充满激情的疆域,痛苦或是幸福正是在此时或多或少地向我们走近。
  ——普鲁斯特《斯万的爱情》
  程然的工作室在解放碑的某个高层建筑里,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个文化公司,占据了大厦整层的空间,从落地窗向外看去,能鸟瞰到重庆最繁华的夜景。
  林亦霖从电梯出来,便站在占了整面墙的LOGO前驻足观看。
  法语名称旁是一朵抽象的玫瑰花,黑底白字,很干净很大气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有个女孩儿指着巨大的Des Souvenirs问道。
  林亦霖轻声回答:“回忆。”
  “你认识哦,好厉害,那这个广告语是什么?”她惊奇。
  “不知道,我只认识这个词而已,从前……我有张一样名字的CD。”他停顿了一下。
  其实是陈路众多原版唱片中的一张,法国老情歌的精选碟。
  他们还不熟悉的时候,陈路便经常于寝室里沉默的翻它的歌页。
  后来,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中,陈路总是抱着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中,一起静静的聆听蓝调般优美的陈旧誓言。
  一个成熟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沉思:“Je me souviendrai toujours de toi,我会永远记得你。”
  是程然,他和那天年轻的打扮不一样,穿着高级外套和围巾,还是背上沉重摄影器材,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眼眸弯弯的很温和。
  “程老师好。”大家顿时热情的打招呼。
  “你们好,来得很早嘛,我刚拍完外景回来。”他笑笑,示意后面的助手:“带孩子们参观参观,我先处理一下照片。”
  说完笑着摆摆手。
  林亦霖默默的看着他们。
  程然朝他笑了一下。
  不刻意的纯属问好的笑容。
  评心而论程然真的是个很有天赋的摄影师,林亦霖从前对他知道的不多,只是知道这个人总上媒体,擅长建筑和人物摄影,负责过很多国际时尚杂志的主题拍摄工作,多半是年轻人特别喜欢他。
  助手小姐很周道的把他们带到了作品展览室,还让人送来饮料,几个女生发现了些明星的最新照片,兴奋的叽叽喳喳。
  林亦霖因为家庭的原因对艺术的感情的很复杂,他宁愿把程然当作成功的商人,因为精明而不像父母那么失败罢了。
  他随意的围着雪白的墙壁边走边看,最终在一张熟悉的照片前停了下来。
  那晚程然传来的星空照的原样,竟然这么巨大,灿烂银河灿然了满眼。
  “很美吧,这是我自己在西藏拍出来的,还没卖个好价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摄影师本人站在了他的身边,程然递给林亦霖一杯刚买的星巴克,还很温热。
  “恩,我在家从来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你是B城来的?”
  “恩。”
  “我在那呆了七年。”程然喝了口咖啡说道。
  七年,七年前林亦霖还只有十岁,他没办法理解这个数字,于是转而问道:“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差不多,前两年全世界到处飞,你能想到的都跑遍了了吧。”
  林亦霖听了笑笑,又说:“我好像哪里都没去过。”
  “长大了就有机会了,听你同学说你很优秀。”
  “……也没有。”林亦霖腼腆的翘起嘴角,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真是个小孩儿。”程然感慨道,侧头望向照片,轻声道:“那时候我刚失恋,负气一个人跑到了拉萨,背个包到处乱晃自生自灭,后来拍了这到照片就回来了。”
  “为什么?”
  “你不觉得在这样的景色面前,我们都很渺小吗?失个恋算什么。”
  “你一定谈过很多次恋爱。”林亦霖断言。
  程然笑起来:“大概是吧,我记不清了。”
  “那他是谁?”
  “什么他?”
  林亦霖指了指照片挂牌上Je me souviendrai toujours de toi的字样。
  “哦……也没刻意指谁。”程然耸耸肩:“觉得这句话很美。”
  林亦霖有点不懂了,怪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谈过恋爱吗?”程然忽然问道。
  “……没有。”
  就当勉强接受这个不诚实的答案,程然长舒了口气,说:“半年前我结束了一段三年前的感情,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林亦霖和程然说话很轻松,便直接问,不明白如何忘却。
  程然拿着杯子的手伸出食指往林亦霖身后指了指,他回头,很吃惊的看到一张当红男艺人的艺术照,那明明就是个不断的和无数女人传绯闻的家伙。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喜欢了,自然就忘了。”程然轻松的说。
  林亦霖觉得他的人生质量太大,一时间没能消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看到我的短信了吧,我一直等着当面问你的答复。”程然说。
  林亦霖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有点语结,其实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好半天,他才准备说出拒绝的话,没想后面忽然被学长拍了下:“嗨,你们谈什么呢?”
  一个吃惊咖啡就撒了,烫得他手松开,流的满身都是。
  程然刚慌忙的想帮他擦手,却疑惑的看到林亦霖似乎更紧张自己的围巾,脸色顷刻变了,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便摘下被弄脏的围巾,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温水不断的冲进雪白的池子。
  林亦霖小心翼翼的用洗手液清洗着围巾,终于把污渍弄下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又烫又搓弄得通红的手。
  “是喜欢的人送的吧?”
  程然的声音从门口悠然传来,林亦霖抬头,透过镜子看见他正悠然的望着自己。
  “……不是。”林亦霖不自然的低头,拧干围巾上的水,把它放到干手器下面烘干。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只想到曾经陈路胡闹着和自己一起去卖披萨,为自己挡下麻烦,用所有的薪水买下这个围巾,笑着为他带上的模样。
  虽然离开了,但他不忍心失去它,那种感觉就像硬生生的把陈路美丽的笑容打碎了一样。
  已经痛苦过一次,根本不想再重复。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只靠逃避的眼神想埋藏过去的样子实在是太单纯了,连睫毛都颤抖的样子不禁让程然又笑出来。
  “你笑什么。”林亦霖干巴巴的问。
  “小孩儿,你知道吗,一百毫升水可以装满一个玻璃杯,但放到大海里,就什么都不是了。”程然支着下巴说道。
  林亦霖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就是那个玻璃杯。”程然点点头。
  他没说的半句话是,你曾经的感情就像一百毫升水,林亦霖明白了意思,忽然气呼呼的大声说:“你又不懂我!”
  说完愤愤的拿着湿围巾走掉了,林亦霖感到很委屈。
  程然却觉得更好玩,原来这个表面精致的少年,也有可爱的一面。
  不易察觉,却很有味道。
  市中心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正是热闹,虽已进入十一月的天,还是有很多姑娘穿着短裙飘然而过。
  可惜林亦霖无心欣赏,他急匆匆地往车站走去,连撞到人都不理会。
  “别闹别扭,把你同学都吓到了。”程然终于追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腕。
  林亦霖皱着眉不吭声。
  “对不起,我不应该去评判你,以后也不会了。”
  “没有以后。”
  程然没接下句,拉着他往回走:“好啦,高兴点,一会让你们看棚摄,晚上我请客。”
  “我不喜欢你。”林亦霖猛地抽回手。
  程然回头微笑着看他:“我喜欢你,所以我追求你,不行吗小孩儿?”
  林亦霖低头:“不需要。”
  “像我们这种人,生活和其他人不一样,是很寂寞的,”程然带着笑意看他:“找个伴不是那么复杂的事情,你要放松。”
  “我没紧张。”
  “好好,你和我回去吧,你的同学还在等你,要甩手跑掉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说。”
  林亦霖深吸了口气,也自嘲起莫名奇妙的激动来。
  他扭头很平静的看着程然的双眼:“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我也没有寂寞到需要人陪。”
  程然沉默片刻,而后弯起眼眸:“你说了算,晚上想吃什么?”
  马塞尔?普鲁斯特 Marcel Proust(1871~1922年)
  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伟大的作家。在法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他都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特别是1987年以来,法国好几家有影响的出版社,竞相重新出版普鲁斯特的名作《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这股热潮的重新出现,充分显示出普鲁斯特这部巨著的价值及其影响。《追忆似水年华》以独特的艺术手段,借助超越时空的潜在意识,不时交叉的重现已逝去的岁月,从中抒发对故人,对往事的无限怀念和难以排遣的惆怅。普鲁斯特的这种写作技巧,不仅对当时小说写作的传统模式是一种突破,而且对日后形形色色新小说流派的出现,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被爱的对象既是病又是药,这种药使疾病缓解或加剧。
  ——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宽敞的包厢里淡蓝色的灯光轻轻柔柔,桌子上放着几个精致的红酒瓶,美丽的女孩在舞台上闭目唱着陈绮贞的歌曲,嗓音干净。
  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难免有些话想说,他们家教良好,即使在KTV也是浅谈低笑。
  如果说有谁不太一样,可能就是被大家刻意安排,坐在沙发中央的那个人了吧。
  他也在微笑,但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什么,精心打理的发型和优雅干净的衣服,在那张苍白的美丽脸庞的衬托下,都像是易碎的梦境,轻轻的碰到就会顷刻消失。
  “路路,来,给我们唱首歌嘛。”赵紫薇拿着话筒坐在吉他椅上朝他眨眨眼。
  夏天她进了北广,还是保持着短发,也没小时候那么爱画些稀奇古怪的妆了,得体的衣服让这个女孩儿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陈路回神,端着红酒杯轻轻摇头,反问她:“你觉得我还没唱够吗?”
  都知道他当初就不愿意当艺人,大家一时沉默。
  “我来,我来!”杜威就爱尴尬时起哄。
  “得了吧,”赵紫薇赶紧把话筒藏在身后跳下来,拿大眼睛瞪他:“你让不让我们活啊?”
  杜威斜眼瞅她:“没品味的男人婆。”
  赵紫薇刚想抽他,陈路却在一旁嗤笑出来:“你俩能不能和谐一点儿?”
  她道:“您可终于不装深沉了。”
  “跟你们装什么,我累了而已。”陈路喝了一小口红酒,挑挑眉。
  旁边坐着玩手机的长发女孩问道:“我说,你一天都干什么啊?民工都没这么萎靡。”
  她叫夏澜天,是赵紫薇北广的同学,传说家里是开传媒公司的,但她并没有怎么介绍过自己,话不多,白皙的脸漆黑的杏眼,齐留海让她看起来就很沉默,但并不腼腆。
  “上课,通告,睡觉。”陈路简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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