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江关县委书记的赵建国与军分区领导,还有万林市市委相关领导,出席了开工典礼。最近,组织上给江关县委配了新车,一辆新的吉普车。过去那辆旧式吉普已经在工作中被江关县的土路颠簸的散了架子,虽不到报废年限,却也不能使用了。
开工这天,江关县请了市里的梆子剧团,来这边唱大戏。大戏要耍上三天,分别是《对花枪》《樊梨花》《打金枝》。这些剧目都是万林市很久之前的老剧目了。
赵家奶奶这天大早四点就起了。老人家没有多少觉生怕去晚了,没有好位置。老太太这一起,全家也就跟着起来了。
赵学文捧着自己奶奶的那叠子看戏的行头,打着哈欠叨咕:“奶奶,没有早上四点就去占地儿的,我爸说了,跟您占好位置了。”
奶奶坐在炕上,嘴里不停的哼哼。老太太这两年从早到晚,只要醒着就哼哼。她身体有病痛,医生检查不出来是什么毛病,但是肯定不舒服。这种属于老人的哼哼已经成了赵家奶奶发泄病痛的方式。
赵学军对自己哥哥眨巴下眼睛,指指外面晾在晾衣绳上的裹脚布。赵学文只好放下衣服,出去收回来,递给奶奶。赵学军将床下的小盒子取出来,奶奶那双小皮鞋就跟新的一样,保存的干干净净,板板怔怔。即便如此,他还是坐下来,取出鞋油给上光,打磨的亮亮的。奶奶穿好衣服,搬起自己的脚,开始一圈一圈的裹着。赵学军已经不是一次见到过奶奶的脚了。
原本的一双好端端的脚丫子,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根脚趾生生的掰断到脚心,那个时代将女人的脚拧成一个三角。赵家奶奶最少有一米六八的大个子。可是那双脚……能放到现在赵学军的手里。
随着不紧不慢的包裹,改霞姑姑已经做好了早饭。等到赵学兵跑到部队后勤借了三轮蹬回家,赵家三兄弟扶着奶奶出门的时候,一看表,时间刚好七点整。奶奶笑眯眯的,坐在三轮车里的褥子上:“不急么,急了去了也没用,你们慢慢的么。”
对于老太太这种属于长辈的狡诈,赵家兄弟早就见怪不怪,即便如此,还是大肆的夸奖了一番,自己家奶奶果然那就是心中有数的人。
奶奶连着看了三场大戏,坐在第二排看的。而第一排的位置是各界领导。这些领导对赵建国的母亲,颇为照顾,多次回头与之交谈,还叫人摆了张桌子,给老
24、第二十四章 ...
太太上了盘花生果,这令奶奶在观戏的老太太中,着实出了一把风头。奈何老太太已经一个牙齿都没了。第三天大戏没有上的时候,奶奶悄悄跟儿子说:“俺要给你个添麻烦。”
赵建国扶着自己的老娘坐下:“娘,咋就是添麻烦呢,你说么。”
奶奶拿着拐棍指指后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想看他们扮戏。”
赵建国呆了下,站起来去找了剧团的团长。一会赵建国带着剧团的团长一起扶着奶奶去了后台。赵家兄弟在后面跟着……
这是赵学军第一次看到戏班的后台,以前电影上倒是给过不少镜头,什么名角儿有间屋子,有钱人要捧角儿就把成堆的花篮送到那边。
亮亮的化妆镜,成堆的箱笼,戏服被翻着叠起来整齐的放着,武生们穿着厚底的大靴咬着馒头来回走着,一股子属于后台特有的味道慢慢涌进奶奶的鼻子里,她奇迹一般的不哼哼了。
赵学军看着奶奶,这一瞬,他仿若看到一个还没裹着脚,数着两条羊角辫子的山妞,趴在在戏台的景布外面。看着那些角儿,将颜色涂在脸蛋上,她们细细的勾画着,勾画完就带起漂亮的,闪着光的行头。穿的是缎子,带的是各色的宝石。一个个的都那么的鲜活,活的是那么的水灵。
奶奶看了一会,看的分外满足。剧团的团长把团里的小生带过来,问了好。那是个小姑娘,年岁不大,生就一张小生的俊扮相。奶奶从口袋里羞涩的抓出一把花生塞进人家手里,嗯……还摸摸她的衣衫,爱的都不成了……
“给您添麻烦了。”赵建国觉得很抱歉。
“可别,我老母亲也这样,那会子跟着我到处唱戏,我台上唱,我母亲台下哭,知道是假的还是哭。呵……”
开工典礼后,赵学军多次带奶奶去看电影。可惜奶奶一直把大戏跟电影弄得混杂,她有时候会连看三场一样的电影,对于里面有烈士咬舌头自杀那段,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问自己孙孙:“人一天咬三次舌头,疼的他……赚钱不容易么。”赵学军听了,完全没奈何,这事儿,解释不清楚……
转眼,春天过去了,小城不紧不慢的走着自己的步伐。工艺品厂终于还是拆了……高橘子闲在了家里,每个月拿基础工资。闲下来的高橘子,浑身都是刺,看谁都不顺眼,她与老厂的职工每天去工地,拣一些奇怪的东西回家。这些人都对工厂有着特殊的感情,工厂对这个时代的工人来说,是另外一个家。
初夏的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浇灌在教室外的杨树上,赵学军托着腮帮看着外面。老师不紧不慢的声音令他瞌睡。于是,他很快睡去,并不忌讳什么……窗外这种白杨树,通身都有眼睛一样的疤,有时候赵学军喜欢坐在教室里与那些眼睛对视。他总是觉得,自己能从那些眼睛里看到一些什么。政府树林已经不在了,这种白杨树在那里,也以看不到了。
“学军!”教室的门突然咣当一声推开,赵学兵闯了进来。老师很愤怒的看着这个没礼貌的外来客。赵学兵对老师说:“老师,家里出了大事。”
赵学军吓了一跳,站了起来,东西都没收拾的往外跑,老师并未阻拦,甚至跟在后面一边急促着走,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是我爸工作的万江公路二号隧道塌方,有人砸进去了。我爸……我爸一直在现场。”赵学兵要哭出来了……
“别急,别急……”老师的小皮鞋在楼梯上走的急促,她拉着赵学兵,赵学文去了校长办公室。一推门进去就喊:“吴校长,食堂的车在不在?”
赵学兵趴在门上有些腿软,他看着屋里,没想到王希也在,还有部队上的两个军官。
“正好了,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赵王两家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往学校门口部队上的解放车跑,半个学校的孩子不上课,趴在楼上,教室门口看。临上车,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硬是塞进赵学军的手里:“拿着,拿着。”
汽车终于开动,坐在货车斗内的王希趴在车架上,淋着雨,盯着风的向江关县的方向看。老大赵学文一把把他拉下来,叫他坐到自己身边,用雨衣将他跟赵学军护在怀里。赵学兵抱着王瑞,王瑞吓得腿软,开始小声哭……
“别怕,别怕,有哥在呢,大哥在呢……都别怕啊!”赵学文安慰着弟弟们,眼睛都湿了。
从万林市进入新公路,这才几个月,一条笔直的大路已经打好坚硬的土基,由于没有机动车上新路。部队的解放车一路畅行,跑的很快。赵学军透过大哥的雨衣看着外面,脑袋里一片发蒙,他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那段颠颠簸簸的土路。他想起那两辆牛车,去城里的乡亲,甩着鞭子,赶着老牛唱着……大红公鸡(呀么)窗台卧,八路军进村(呀么)好红火,大青山高(呀么)乌拉山低,八路军恩情(呀么)谁也不能比。
那车走了几十分后一直跑到没有路的地儿,停了下来。赵学军他们蹦下车,又跌跌撞撞的向着没路的地方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片山腰,在那边,部队无数的人拥挤在那里,救护车,地方上的车,所有人都拥挤在一起,每个人都着急忙慌的颠簸着,找着事情做。
孩子们茫然四顾,找寻着熟悉的身影……
“人呢!我要人!!!!!!!!工具!!!!”
“别把车停在隧道口,那是那个单位的车!!!!!!!!!”
“去给省军区电话,叫他们派人,派爆破手!!!!!”
在杂七杂八的声音里,赵学军找到了爸爸,他看过去,父亲站在一个大石头上,穿着一件破了的旧军装,拿着一个撬棒……
脚下一软,赵学军坐在地上,赵学文大叫:“爸!爸!”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建国扭过头,接着破口大骂:“谁叫你们来的,混蛋!添乱来了!滚回去!”
王希跑着找了一圈,硬生生挤到赵建国面前,大声问:“赵叔叔,我爸爸呢,我爸爸呢!部队那边没有!我问了,没有!”
原本吵杂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你爸没事,没事,叔叔这就组织人,找很多人,就是挖,也帮你把爸爸救出来,相信叔叔,赵叔没骗过你吧?啊!王希,别急,相信……”
王希疯了,他挣脱开赵建国,疯了一样的喊着爸爸往隧道里冲,有人过去,拽住他,三四个人都压不住他,王希疯了一样的在那里喊爸爸……大雨突然停了……空气里有些窒息的静……
后来……有关于后来……
王希的妈妈来了,好多人来了,机械开不进隧道。那里面全塌了……出事的原因谁也不能怪,谁也不知道,在很多很多年前,这里也是产煤区。巨大的犹如蜘蛛网一般的老式矿洞消失在尘埃里,历史里……王路带着突击组进去施工,不知道怎么了,地面坍塌,整个的突击组就这样被山脉掩埋。他们说,塌方的声音整整响了十多分钟……
人们在抢救,在用手一块一块的接着石头往外运……一位军官破着嗓子在喊:“叫他们派人,机械进不去,我们需要更多的人……”
王希站了起来,看下四周:“我爸说,小山子村就在这里附近……没错的,我去找人,找人,找很多人……”
他很快找到了方向,向着山的那边奔跑,越跑越快……赵学军在后面跟着,也是越跑越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奔跑了,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累,胸口也不闷,只觉得应该这样奔跑,才能跑到什么前头。
他们跑了三个小时,不,应该是更多的时间,终于……又看到了那个村子一排排的窑洞。王希停下来,大声的喘着粗气,脸色憋得发紫,他喊:“救命啊!救命啊!”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但是,只有跟过来,摔在地上的赵学军,赵学文他们才能勉强听到……
他喊了一会,没人出来,小村这会子正是傍晚,家家都在做饭。王希抬起头,看着村子,又一眼看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他看到了那个挂在歪脖子树上的炮弹壳……于是奔跑过去,捡起一块石头,拼命地敲了起来……
“当!当!当!!!!!!!!!!!!!!!!!!!!!!”
老书记跟村民披着衣服跑了出来,有人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碗。
“叔!救我爸!!!!!!”王希哑着嗓子,哭喊着……
那天开始,小山村,还有附近十多个村子的村民,都跑到施工隧道,那些人用手一块一块的传递着石头往外运,后来部队来了无数的人……不许村民再上去。小山村的乡亲就每天背着,提着饭食,饮水往山上运……
三天后,王路跟他的突击队终于被找到了……无一生还……
一九八六年七月,盛夏!王希抱着爸爸的骨灰盒,王瑞抱着家里的电视机。王希的妈妈苏珍提着家里的行李,坐在火车站的木椅上。赵家人,还有部队上的领导一起来送行。
“王希,叔叔跟你爸说会话,好吗?”赵建国蹲下,摸着王希的头求着说。
王希抬起头看着赵建国,这段日子,他的脸瘦得露出了颧骨。迟疑了下,王希把骨灰盒小心的交到了赵建国的手里。
赵学军走过来,伸出手拉住王希,将他带到了一边的角落。王希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回到了家,就给我来信。如果家里不好,就回来。我爸不是说了吗,他能养得起你们,真的。我爸是真心实意的……”赵学军继续劝。
“我妈说了,爸生前很想回去,他想回家。”王希摇摇头。
“那……王希,以前……算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赵学军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王希冷笑了下。
赵学军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王希:“你拿着,应急。家里有事就发电报,一定不能瞒着。”
王希接过去打开,看到了里面的钱,他呆了一下,烫手一般的把钱丢到了地下。
赵学军捡起来,放到他手里,他又丢到地上。
再捡起来……再丢到地上。
再捡起来……再丢到地上……王希想走……
赵学军拉住他,对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狠狠的大耳光。啪!的一声……
“你家房子都倒了,王瑞还小,我能帮你什么,我什么都帮不到!我就是给你再多。我……我知道,我爸再好,也不是王路叔叔。我知道,我就是给再多,王路叔叔也回不来。我知道,王路叔叔是为我们万林死的。你恨这个地方……我知道……你有很多后悔。我也后悔过……可是……我帮不到你,我比你还恨自己……”
王希呆呆的,看着赵学军,干裂的嘴巴蠕动几下,靠着墙眼泪刷刷的流着……赵学军捡起钱,走过去,解开他裤带,找到他运动裤衩上的口袋把钱塞进去,别上别针:“这里的钱,你留着应急。阿姨身体不好,你要坚强点。”
“嗯!我知道。”王希提好裤子,看着比自己低一头的赵学军,他看了他一会,伸出手抱住他:“我给你写信,你等着。”
“嗯……王希……你不能再哭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哭了……”
“你得忍着!”
“知道……我忍着!不哭,我再也不能哭了!”
一列火车,缓缓进站,王希与母亲弟弟,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上了卧铺车厢。赵建国帮他们放好行李,安排好。他最后抚摸一下王路的骨灰盒,叹息了一下:“弟,你走好。哥在这里看着你回家。回家……多好啊。”
那车,缓缓的开动了……王希,王瑞趴在窗户上向外看着,越来……越远……
赵学军跟哥哥们跟着列车奔跑,拼命奔跑着……
“王希!!!!!!!你要来信!!!”
“要好好的!!!!!!!!”
赵建国挥着手,先是小跑着跟着,接着越跑越快……最后也迈着大步跑起来……他大喊着着……
“王路!!!!!!!!!!你个混蛋啊!!!!!!!!!!”
那列车,终于还是走了……赵家人呆呆的站在站台尽头,一直送到列车的尾巴看也看不到后,这才慢慢向回走……
“宋长安,搭把手你会死啊!”一声带着京味的来自女人的喝叱。
赵学军猛的回过头看去……
那少年,一只手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有个足球。他气哼哼的走过去,提起一袋行李嘴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这个破地方!这个破地方!”
25
25、一些想说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各位读者,这文,就要开V了。牛嫂不多说了。只求大家一件事,看在我写的艰难的份上,请继续支持……给原创一个正确评价,给原创作者一点空间,请不要盗文,这是对一个原创作者最大的支持。开V第一天,我准备更约两万字来感谢大家的支持。
接下来的故事,会随着改革开放,赵家,王家,宋家,高家,第二代孩子的起起伏伏随着这个大时代一起起伏纠葛。老牛尽量以最好的水准为大家呈现一个好故事,为大家带来最高的阅读快感。
原本,我想把一首歌,送给王路叔叔。王路是我记忆中所有父辈的一个集合。他就像那个时代的人一般。深深的热爱,深深的爱恋自己的祖国,为之奉献,无怨无悔。所以,在这里,我想粘一首歌,送给王路叔叔,也送给你们……
老草吃嫩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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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哲学,神话,这些领域都把死亡当成一个重要问题来不断的研究解释。事实上,赵学军也常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如若借助那位神,他(她)却从未出现。这里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这就是死亡了!死亡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独立存在在此,神又给他开了个游戏,接着躲在暗处观察他。
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死亡,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以重生这样的形态,再走一次,它总有属于命运的目的,如果不属于命运,那到底属于什么?
赵学军一向认为,人是奇妙的生物,无穷无尽的生物。当然,上辈子他从不去想这些,而这辈子他总是在思考,常有一些奇妙的答案,就像准备在大脑里一般的突然就会自我回答,也许这些回答,是对生存的感悟或者其他什么的,当然,这辈子他聪明多了,这也是一个解释。
比如,赵学军问自己: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神?
他会马上给自己这样的答案:人们把无法解释的事情,先做一个记号。用一个名称做记号。这个记号名就是神的名字。后来时间长了,记号就成了解释。神就出现了,于是神解答了这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比如。这事是我做的,这雷是我打的,我是雷公,负责打雷。
这种解释常令赵学军失笑,不知道怎么了,他总是对自己萌生出的奇妙想法而笑。有时候在家与上学的道路上,大约要走二十五分钟,他就思考这些奇怪的问题,思考完就去图书馆借书,看下有无答案。他的学习不是最好的,当然,这怪他总是不专心,甚至对教育那头的好前途,也没什么巴望。这有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只要在恰当的时间,做对恰当的事儿,就可以了。什么有出息,什么有前途,对于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他不想再去努力,他很忙的,每天都想着:
我奶奶要去体检了。
改霞姑姑又爱上了街口的卖菜的大叔了。
大哥什么时候可以从初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的长辫子综合症什么时候可以好。
赵学兵能不能与社会上的那些人有些距离。
爸爸这条官场道路到底可以走向哪里。
妈妈要什么时候才能悟到闲在家厂子也不会再开工了。
王希为什么这么久从不给我写信,他们过得好不好。
王瑞一定瘦了,他不习惯南方的生活。
那个宋长安……等等之类……
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宋长安是有趣的。他还是那样深爱着足球,到达万林市不久,他就凭借着大城市少年早就拥有的那种大气豪爽,笼络住了一群人组成了足球队。表面上找到了共同爱好。其实以赵学军的了解,这人无外乎就是找了成群的人陪他一个人玩。他总是这样。
说说前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男人与女人是一辈子,男人与男人是一辈子,女人与女人是一辈子,一个人也可以一辈子。活得好与坏,在社会群体中,虽然有度量,但这个度往往是别人给的,同情,愤恨,嫉妒,不屑……这都是别人给的。人也往往花去一生的时间,做事情给别人看,以求在人性衡量度位上,可以得到点数。
上辈子,所有的人都给予赵学军这样的信息:你是不正常的,你是有缺陷的,你是与他人不同的存在,因此,你必须低人一等。这里所谓的低人一等,有多种原因。
性格懦弱,家境贫寒,上无长辈拉扯,下无后代支撑。同代没有手足保护,亲族少有庇护。个性不讨人喜欢,内里没有知识基础。更没有远大理想,有了理想也只是个理想。
这就是赵学军的上一辈子。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具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只是他是个极其倒霉的,他占全了。他的命运长得如此周全,天生就该摆在茶余饭后给人调剂生活,于是越来越自闭敏感,他自己不喜欢自己,宋长安后来也不喜欢他了,这不怪任何人。
刹那啊,那就是一辈子。很快的……真的很快。
赵学军喜欢在教室透过窗户看白杨树,现在又多了个乐趣,透过窗户看那群少年踢足球。当然,他不是爱谁或者是放不下谁。两辈子,合起来五十多岁了,与那个人在一起也二十多年了。他腻歪……很卑鄙的腻歪,并否决了很多事儿。
包括那辈子最最美好的时段,也就是现在这个年级吧。清秀,纯白,鲜活,无知,无邪,无能。天真,幼稚,傻蛋……小城市的憨厚娃儿,一眼看到俊秀漂亮,神采飞扬,什么都知道的宋长安,顿时不知道世界上再有自己。每天里,足球场,教室,没完没了的心跳加剧的跟着偷窥,一天不见,就觉得想得慌,被自己的念头,吓得在被窝里哭。觉得一辈子都完了……一直到某一天,宋长安发现了自己那档子所谓的卑微念头……他就像个神,给赵学军的人生做了记号。
赵学军发誓,此生一个人活。
他不会再给予任何人走近他情感生活的权利。
这不是属于伤心到顶点的誓言,这只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这样最好,一个人,自己爱自己,爱家人,爱世界。这三种爱如果能全部实现,也是非常繁忙的。他是一个有理想,有目的,有作为的有爱的人。他为此很是骄傲……
放学后,赵学军坐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铺的椅子上,吃膨化雪糕,顺便等自己二哥。
“我要陪我奶,我要陪我妈,我要去干爹家,我要去买书,我回去喂兔子,我要给我哥借资料!”闵顺咋咋呼呼着过来,将一个手臂搭在赵学军肩膀上亲昵的问他:“你就说吧,今天在找点什么理由打发我?”
“我在吃冰棍。”赵学军继续舔。
“吃完呢?”闵顺买了一盒烟,毫不在意的蹲在别人的学校门口,张扬的吸烟。路过的被践踏地盘的一中高年级的学生斜眼着,闵顺死皮赖脸的挑衅回去。偶尔遇到狠得学生怒视他,露出准备磕的样子。闵顺就会站起来,伸出两指比个二,狠狠叉到对方眼皮上,将人家的眼皮硬拉下来,再喷人家满脸的烟:“看屁!”
家里做生意,早就对社会了解的闵顺,根本不畏惧学生们。在吓走好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之后,闵顺吐了一口吐沫,继续蹲着。表情更是一副,我好没意思,很寂寞的哀怨表情。
“吃完,就回家陪我奶奶,我妈妈,然后借本书去买点菜去我干爹家。”赵学军就不爱出门
一些少女从学校门里出来,在仅有的小卖铺买着不多的食品。即便如此,还是叽叽喳喳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在商议。闵顺蹲在地上,吸着烟,偶尔在身边闻闻,就着那股子少女的香气,再美美的吸上口烟。再吐个烟圈,再闻闻。他以为赵学军什么都不会知道,但是赵学军懂的。
赵学兵跟着一群少年从学校推着车子出来,难为他们一辆车能坐六个人,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基本每天在校门口都有上演。
“军军?”赵学兵有些惊讶,很少见到自己家老三这么悠闲的坐在人前。
闵顺抿了烟,老实的站起来:“二哥。”
“顺儿,来找军呢?”赵二倒是挺喜欢闵顺的,他的猛士磁带都是闵顺进贡的。
“恩,逃学了,就早早的来了。”闵顺很坦然的汇报。
赵学兵给了他一个脑崩儿:“晚上早点家去,别叫你妈急,多帮家里的忙,你家就你一个,都那么大了,还是不懂事。”
“哎,知道。”闵顺的态度就像一只小绵羊。
围在赵学兵周围的人拥挤在了小卖铺门口,很意外……宋长安竟跟在后面,跟他的朋友勾肩搭背的说笑着也走了过来。
“学兵,这谁啊?”宋长安问同伴的赵学兵。
“我弟,在初二四班。军军,这是宋长安,喊哥,他家刚搬到政府新楼那边。”赵学兵跟自己的弟弟介绍宋长安。
赵学军抬头冲宋长安很坦然的笑笑:“长安哥。”
宋长安点点头,态度很善意。这辈子,也没什么看起看不起的了,好歹赵建国那也是个县委书记。宋长安又是个有种群意识的人,他的这种种群意识其实每个人都有。不过宋长安划分的更加精细。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君子之交。有些钱人家的孩子,友好的交往。住在市委老院的孩子,要带着风度亲切拉近关系,住在市委新院的孩子,要好好交往可做朋友。
这种种群意识,也许来自本能或者他那种家庭的遗传。到达万林之后,他很快的混了一些小圈子,也立刻将朋友交往划分等级。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以利用,有钱人家的孩子交往不会带来压力,市委老院住的是万林市的本地人,这些本地人对初到万林市当市长的爸爸是以一种考量的目光来看的。而爸爸的压力大多也会来自这个阶级层,所以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新院子的孩子,大多在外地出生,家里有些背景,最终这些人会借着万林市这个跳板离开万林,前途什么的不言而喻,这些人将来会成为他的主要朋友群。没人教宋长安这些,但是他就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