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打了个激灵:“可可可以不走么……”
“这里什么都没有。”
流川拍拍面前的试验台,跺跺地板,在实验室里指了一圈。
“这间实验室前年刚修缮完,人死了,东西都变了,你还留恋什么?”
用女生来掩盖对选择的惧怕,用死亡来抹盖人生的目标,就知道在这里欺负学弟,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间中麻醉自己,即使变成鬼都没有直面人生的勇气。
真不巧,这是流川最瞧不起的一种人。他看着细川耷拉下脑袋,又道:
“你必须消失,没得商量。”
细川瞠大眼:“你认真的?”
流川用不客气的直白目光戳他浑身几个洞。
“我……其实也有想过出去……可就是出不去……”细川结结巴巴解释:“就好像周围四面八方都有墙挡着,冲不出去……”
流川瞥他一眼:“试试看。”
第58章 关于3号实验室的灵异事件(下)
流川是个力行派,干脆利落地把细川拎出了实验室。不知道为什么,细川有些隐隐的预感,这个特殊的小子也许真的能在今晚把自己弄出去。他忍不住继续打商量:
“呃……疼……那个……你那个同学,我看他个头很高的样子,能不能借我附下身,最后爬一下顶楼楼梯?好久没去天台上吹风了就当最后告别行么……”
流川装作没听见,一把拉开至善楼大门:“出去吧。”
细川撇撇嘴,终于死了心往外挪。
果然,他没有说谎。当他试图飘出至善楼大门时,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门在阻挡他,外面有冬天的空气,微寒的风,半弯的月亮,细川就像一坨面团,整个“鬼”都在用力被挤成一张平摊的面饼,却仍然冲不出去。
“你看我没骗你吧——啊——”
流川“啧”了一声,抬脚一踹,直接把细川踹了出去。
细川翻了两个滚,慢慢爬了起来。
他出来了。
脚下面,是他曾经天天骑车经过的路。抬起头,至善楼的外观,就像几十年前一样。虽然曾经借着学生的身体走出来,但是,那感觉和今天不同。
曾经很紧密的联系和牵绊,难以言喻甚至已经开始模糊的过往,都好像被一刀斩断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站在门前的流川,说不出此时到底是快乐还是失落。
不过流川很快走出去又把他拎了回来。
细川:“嗯?”
流川“哼”了一声:“等他醒来你再走。”
过了好一阵,细川终于消化了自己可以离开至善楼这件事情,既雀跃又不安。在实验室转来转去半天,他忍不住又蹭到继续看球赛的流川身边:
“那个,你的同学,真的不能借我一下?我就想再摸摸这儿的墙,走走这儿的地板,等天亮我走了……天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流川无声地斜睨他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想都别想”。
细川气鼓鼓:“不答应那我就让他一直睡下去!”
流川慢慢握起拳头。
细川:“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似乎鬼对太阳的出现更为敏感,外面的天色明明还黑沉沉着,细川突然道:
“太阳出来了,他醒了。”
流川一手撑着脑袋,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上天作证他从来没有通宵到如此彻底的地步。长期规律的生物钟疯狂叫嚣着让他闭上眼睛睡觉,但他很不放心自己睡着后细川会对仙道做些什么,这家伙鬼鬼祟祟老是在仙道身边晃,还时不时咕囔两句“啊我要这么帅纯子肯定一早喜欢我了”、“这快两米了吧,正好去把仓库里那个钟摘下来,每天准点报时烦死啦”、“哎呀还有肌肉呢”之类之类。
有好几个瞬间流川困到都想干脆把仙道借给他最后玩一下好了,但是——
他觉得自己不太愿意。
因而此时此刻细川的话简直让他看到胜利在望的曙光,他瞬间清醒,伸手捏上仙道的鼻子。
这个睡得无比香甜的家伙迷迷糊糊中终于感觉到呼吸不畅,扭扭头,伸出手来便拍。
流川松了一口气,返身揪了细川起来。
细川感慨万千的告别和留恋在流川说做便做的利落行动下尽数摇晃成渣,完全跟不上节奏的他只能在仓促间想到一件事——
“可不可以不要用踹的?”
流川已经走到了大门口,闻言一顿,松了手。
细川站直了身子,清清嗓,道:
“呃……不管你是什么来历的……能和你聊聊天,挺好的。也谢谢你能把我放出去……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主见和勇气,这都是我咎由自取,现在能有新的转机,我很开心。”
流川眨眨眼。
这位前辈似乎确实拥有能随时随地煽一把情的好功夫。
“走吧。”
流川说。
他伸手推了一把细川,细川只觉得在流川碰到自己的那一刻,钻心的疼痛立刻传来,但同时,那仿佛全力紧绷着阻拦自己的屏障,瞬间就不见了。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跨出了束缚他几十年的地方。
远处,有一线天光缓缓亮起,黑暗的夜色有了被晕染浅淡的边缘。
细川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感觉像是一场大梦快要醒来,他渐渐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召唤他走向远方。
所以,可以往生了吗?
细川回头看向流川,这个高大的黑发青年就像他一开始看见的那样,抱着臂,静静看着他,细川吸了吸鼻子,不死心地想要在走之前最后端起点过来人的架子:
“……虽然你说的话都很对……但你还是不明白呢,等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这么果决了。”
那等喜欢上谁再说吧。
“再见,”流川抬起手摆了摆,停顿了一秒,又补充道:“但愿你还能遇到她。”
她?纯子吗?
她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不过走出来,确实要比待在里面有机会吧?
细川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向夜色深处退去,本来就半透明的轮廓变得更淡了,他看着至善楼,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已无话可说。似乎只在一个眨眼间,这只鬼就变得无踪无影,仿佛被风吹散在空气中了。
流川在门前站了片刻,然而寒冷的空气并没能让他的头脑变得更清醒一点。他返身三步两步上了楼。
困死了,我要睡觉!
仙道迷迷糊糊半睁了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钟。身旁有些暖烘烘的温度,他扭头一看,是流川,就坐在自己身旁,别别扭扭占了行军床一个沿儿,上身趴在转椅上,枕着胳膊睡。
仙道被流川这别扭睡姿搞得心疼,立时清醒了起来,并且很快就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占领了整张床——脑袋后面被搁了靠枕,身上还裹了毛毯。他歪了脑袋,把手从毛毯中抽了出来,去碰流川耷拉下来的一只手。
那手背凉极了。
仙道心头一个抽疼,半撑起身来去晃他:
“流川,醒醒。”
流川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竟然没有揍他,只是把手一伸,正好搭在仙道胸口,按上他左胸摩挲了两下,又很快垂了下去。
仙道:“……”
他掀开毯子下了床,伸手半环住流川肩头轻轻晃:“流川,躺床上睡。”
忙着和周公喝茶的流川下意识攥起了拳,然而那拳很快被仙道的手包裹住了,放在了毯子里面。仙道把流川的腿抬上床,把他脑袋搁在靠枕上放好,把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他身上。
——就像流川在夜里对他做的一样,可惜他并不知道。
仙道抬手看了看表,刚过六点钟。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这一觉睡得很知足,也好长,只是记忆中,他还没看完一场球赛。
按理说,有流川在身边,他应该是睡不着的那一个才对。
仙道在流川身旁坐了下来,静静凝视他。睡着的流川收敛了他的所有锐意和凌厉,阖上的双眼有着令人疼惜的线条,伏在瓷白如雪的皮肤上,看起来很乖巧,很安静。仙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流川会迷迷糊糊把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但那个动作,已经把他从里到外都融化了。
他明明那么贴心,那么细心,那么……好。
这样的流川,让他怎么能放手呢。
仿佛突然间就生出些勇气来,仙道忍不住伸手,小心地碰上流川额前碎发,把它们拨向一边。他微微压下身去,在流川拨发露出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吻,一触即分。心中那些隐秘的欢喜、缠绕不清的疼惜,似乎只能通过那一吻,悄悄告知梦乡中的心上人知道。而那来自流川额头上微微冰凉的温度却立刻顺着他的嘴唇一路侵袭而入,让他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
仙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
流川,流川,你的心里,究竟有我几分呢。
流川枫昏天黑地地睡了两个小时,就立刻有人来扰他好眠了。那人晃他胳膊,晃他肩膀,最后还捏他鼻子,“流川醒醒”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就像幼稚园时温柔女老师一刻不停地唠叨,一直在耳边绕啊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