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 by galdis【完结】(10)

2019-06-08  作者|标签:


  郑崇锦动作很快,李望翔刚和刘大志把行动细节商量好,在召集兄弟的时候,他带着人就到了。
  来人极年轻,最多只有二十出头,戴着细黑框的眼镜,清瘦挺拔,脸色有些苍白。他和郑崇锦都提着很大的箱子。
  他上前看了看方强的伤口,轻轻皱了皱眉。
  郑崇锦一直盯着他,见他皱眉,怒道:“你不是港大医科第一名吗?成天说什么技术扎实,不会出错,做那种表情干什么?”
  年轻人抬头看着郑崇锦,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郑崇锦几乎是凶狠地对着他道:“我告诉你,要是救不回强哥,我要你陪葬!”
  年轻人不说话,只是转身打开箱子,开始往外拿工具。他们药品和工具都带得很齐,很多王医生没有想到的东西都带来了,王医生见了心里暗暗赞叹。
  李望翔和刘大志进来的时候,简陋的手术已经开始了。郑崇锦带了很多手电筒,让大家打开对着伤口。
  刘大志看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在那一小块光亮下专心致志地动着手术剪和镊子,他的手既稳又快,在旁边打下手的王医生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露出敬佩的神色。
  方强微闭着眼睛,他失血很多,神智渐渐有些模糊起来。郑崇锦红着眼眶看着他,紧咬着下唇又不敢去动他,怕影响到手术。
  刘大志走上前,取出嘴里的烟,递到方强唇边。
  方强侧过头,睁开被汗水浸得模糊的眼睛,看到是刘大志,勉强含住烟,吸了两口。
  李望翔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他拍拍方强的脸,轻道:“好兄弟,挺住!”
  方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时间紧迫,李望翔和刘大志都必须得先离开了。刘大海等人笨手笨脚,郑崇锦又情绪难以控制,只有王医生和林祖荣能帮着打一下下手。这种情况下,李望翔也说不出让祖荣先回去的话,他自进来便没有跟林祖荣说过一句话,到了要走的时候不免有些担心,看向在一旁帮着递工具和擦拭血迹的祖荣。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林祖荣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并不需要语言,两人却似已经将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不停奔波的疲惫,对前途未知的恐惧,兄弟生死一线的痛苦,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瞬间,李望翔只觉得在身体深处,又有了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勇气和力量!
  李望翔和刘大志带着兄弟离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巷口隐隐传来早茶铺拉卷帘门的声音,那个年轻人终于缝好最后一针线,在外面妥贴地裹上纱布,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直起身来。
  林祖荣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向他轻道:“谢谢你!”
  年轻人没有接水杯。他刚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完成一个精细的手术,眼中隐隐有着血丝,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仍是不发一语,只转过头,定定看着郑崇锦。
  郑崇锦眼眶也红得吓人,沉声道:“强哥若是没事,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年轻人听到这一句话,脱下已经染上大滩血迹的外套扔在地上,只穿着薄毛衣,提着来时的箱子,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郑崇锦完全不在意那个年轻人的去向,他只是缓缓地走上前,将方强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痴痴地看着他,一直没停过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刘大海一副很不爽他的样子,但毕竟是他带来的人救了方强,也没有说什么。
  “好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王医生道,“强哥应该下午才会醒来,大家辛苦了一晚上也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下子。”
  林祖荣送了王医生出去,他忙了一晚确是累了,打着呵欠离开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刘大海和郑崇锦要守着方强,林祖荣便在外间的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间,林祖荣去巷口买了早点,大家吃过。刘大海毕竟年轻,熬不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林祖荣看着一直趴在方强身边的郑崇锦,轻声道。
  郑崇锦摇摇头。也许是曾经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他对林祖荣神情要缓和很多,不像对着刘大海时那样紧绷。
  “强哥本来是不会受伤的。”郑崇锦幽幽道,“是我偷偷跟去,被阿海发现,我们争吵的时候,埋伏的帮派就冲了出来……强哥把我们推开了……”
  林祖荣看他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强哥救了我两次了。”郑崇锦抹了眼泪,轻道:“那时我被绑架的时候,其实心里真的很害怕。他们说要砍掉我的手指送到家里,还要脱我衣服拍照片……没有手指,我就当不了医生了……我怕得要命,偷偷哭的时候,强哥冲了进来……他把所有人都打倒了,然后把我从黑屋子里带出来……他看我哭,还笑我说真不像个男人,男人是不哭的……”
  郑崇锦露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笑容。
  林祖荣听得心里酸涩。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祖荣岔开话题道:“刚才来的,是你的朋友吗?”
  郑崇锦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摇摇头道:“我之前不认识他的。他去年毕业后来到我家的医院。前段时间出了个医疗事故,有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他是当时主治医生的助手,审查委员会正在调查他。”
  林祖荣一惊,道:“是他失手?”
  郑崇锦无所谓地道:“是他还是别人谁知道?那个主治医生是业内比较有名的专家,那老头来见了我爸几次,带了很重的礼。审查报告马上就要出来了,如果他毕业还不到两年就背个人命事故,医院会立即跟他解聘,这辈子他就别想进好一点的医院了。”
  “怎么……这样……”
  “这种事情到处都是。”郑崇锦淡淡道:“听说他家很穷,全靠奖学金才能完成学业。这两天他一直跪在我家门外,白痴一个。”
  “……”林祖荣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道:“现在你会帮他吧?”
  郑崇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医院出面拿钱让家属和解,向审查委员会撤诉。”
  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论着一个年轻人的一生,让林祖荣觉得有些残忍,但转念一想结局总归是好的,又觉得释然了一些。
  郑崇锦又撑了一会儿,终是趴在方强身旁,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林祖荣翻了条毯子给他俩盖上,给在旁边椅子上睡着鼾声大作的刘大海盖上自己的外套。他将铺子里前前后后仔细打扫了一番,染了血的东西都收在一起,包成一团藏在角落里,这才拉开卷帘门。天已大亮,热闹的小街巷从沉眠中醒来,远处灰蓝色的天空中一轮红日渐渐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呯!”
  名贵的青花瓷茶具被整个砸向地面,碎片四溅,茶汤茶叶洒了满地。
  “废物!!全他妈的是一堆废物!!!”
  华丽的别墅大厅里,站着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全都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挨骂。
  “那么大一批货,失踪了一个多月竟然屁都没找到!偷袭个小帮派不得手不说,竟然还让人捉了人走?你们都是□长大的吗?”
  费永彪怒极。看着面前噤若寒蝉的手下们,他只觉得心里一股火像是在烧,让他浑身难受,却又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他在道上已经混了几十年,从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到现在前呼后拥的威风,财富和势力在慢慢累积,却随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也许恰恰是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愈加输不起。每一个挫折,都会让他觉得格外愤怒和疲惫。害怕失去,害怕失败,害怕现在的生活会转瞬间灰飞烟灭,但越想牢牢地握紧手中的一切,反而会发现到处都是坏消息。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暴怒的心情,道:“黑三留下。其余的人都滚出去!”
  轻轻的脚步声纷乱响起,很快屋内便只留了一个人。黑三心里发苦,谁都不愿服侍心情不好的老板。
  费永彪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黑三马上上前讨好地打着了火。强烈的烟草刺激入肺,费永彪心情平静了一些。他一向喜爱黑三,这个手下好在头脑不聪明,能力不强,忠实而没有什么威胁,却也不是太蠢。
  “让他们来香港,没想到竟是失策了……”费永彪淡淡道。黑三大气也不敢出,当年提这个建议时他也在场,现在尤其忐忑不安。
  “原以为只是一群乡巴佬,竟敢黑吃黑我的货!胆子大到天上去了!”费永彪说到这里又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一拳打在大班桌上,震得烟灰缸发出“呯”的一声脆响。
  他猛吸两口烟,道:“仓库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黑三硬着头皮道:“这……他们上次说的倒也真是他们的仓库,但里面没有那批货……沿海的稍大点的仓库我都去打探过,也没有什么头绪。按理说如果货真在他们那儿,我们盯得这么紧,他们不可能甩出去。”
  费永彪缓缓摇了摇头,“不,一定在他们干的。而且……货已经甩出去了。”
  黑三露出吃惊的表情,但理智地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意思。
  费永彪又想了想,道:“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主要仓库不在海边。他们走了陆路。”
  “怎么可能?”黑三惊道。
  费永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恨道:“这群狗娘养的!”
  黑三沉默。如果费爷的推论真的成立,那找到仓库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疲于奔波,而又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悲惨前景。
  费永彪沉思良久,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没人敢说话,死一片的沉寂,气氛压抑。
  费永彪忽道:“他们核心成员有哪些?有没有亲戚朋友?”
  黑三马上便明白他的意思,道:“他们帮派里我们也派了不少小弟去,但是都混不到核心圈子里。现在核心的成员还是李望翔、刘大志和方强三个。他们都没结婚,方强的马子很多,异性关系比较混乱,但是据情报说,他不太参与决策的事情;要说主控帮派的,还是李望翔和刘大志。刘大志现在只有一个亲弟弟,也在帮派里。他们都没有特别亲近的交往对象。”
  费永彪皱了皱眉,这群人不是本地人,亲属关系又少,加之年纪轻轻,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确是不可能早早就结婚生子。他忽地心头一动,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道:“那个叫什么的男妓,还跟他们在一起吗?”
  黑三一愣,迟疑道:“是之前我去威胁过的那个人?可是……这都几年了,应该不可能还在一起吧……”
  费永彪也觉牵强,但还是道:“你去详细调查一下,看能接触核心的还有哪些人,拉拢一下。他们根基不稳,要是能一举把主要仓库端了,捏死他们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黑三办事的速度很快,没有几天便来回复了,倒是有些出乎费永彪意料。
  “你都办好了?”
  黑三讪笑一下,他其实并没有进行多详细的调查,更不用说接触拉拢,但他在调查时发现了一件很是意外的事,便赶快来报告了。
  “费爷,你真是神机妙算!”先拍拍马屁,再道:“之前那个男妓,竟然真的还跟他们在一起,而且还帮忙管理他们的联络点!看样子是他们信任的人!”
  “哦?”费永彪也是有些意外,道:“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
  “应该不知道。”黑三顿了顿,轻笑道:“而且似乎李望翔还在跟他搅在一起。”
  “呵,”费永彪讶道:“看不出,这小子还很长情嘛……”
  “费爷,我已经把他带来了,他吓得半死,您要不要去看看?”黑三邀功道。
  “哦?你动作倒快……”费永彪斜眼看他。
  黑三嘿嘿地笑了两声,道:“正好这两天李望翔和刘大志都不在香港,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祖荣,你怎么又走神了?”郑崇锦不高兴地捅捅他手臂。
  “啊?对不起。”林祖荣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刚想说些什么,前面的出租车司机道:“前面路口怎么走?拐进去吗?”
  “不用不用!”郑崇锦急忙道:“停在路口就可以了!”
  初夏的夜晚已经很是闷热,潮湿的海风带来暖烘烘的感觉,配合着这条酒吧街五颜六色的店招,形成一种纸醉金迷的奢靡感觉。郑崇锦拉了林祖荣便往里面走,林祖荣有些迟疑,道:“崇锦,我有点不舒服,不然你一个人……”
  “你烦不烦啊!”郑崇锦见他迟疑的模样就有气,道:“罗索什么?我说了他们一定都在那里,阿海那个混蛋竟然不让我进去,你去了他一定不敢拦你的!再说你可以去找翔哥玩嘛!”
  就是这样他才不想去的啊……祖荣心里苦笑。
  自从郑崇锦带人来救了方强之后,大家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好些了。他也愈加嚣张地缠着方强,让方强伤透了脑筋,很快便从感激变厌烦。后来刘大志有鉴于上次的事件,通过王医生搭线找了一个专接私活的临床医生,可以简单处理一下刀枪伤。方强顿时觉得有了底气,让刘大海挡了几次郑崇锦的纠缠。郑崇锦又气又急,忽然灵机一动想到林祖荣,便跑去把他拉来做挡箭牌。
  郑崇锦熟门熟路地拐进一个偏僻的酒吧,推开门,玄关里的沙发上坐着四五个壮实的年轻人,正对的舞池却是装修精致,很是气派。
  郑崇锦看也不看地拉着林祖荣就往里面冲,穿过群魔乱舞,音乐震声欲聋的迪斯科舞池,从一扇隐蔽的偏门闪进一个狭窄的小过道。
  “又是你?”过道口站着几个兄弟,其中便有刘大海,他头发喷了发蜡向后梳得齐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他拦住郑崇锦,因为音乐声太大,他笑着大喊道:“还不死心?强哥说了让你早点回家睡觉。”
  “哈!这次我是陪祖荣来找翔哥的!”郑崇锦也大声喊道,一把推开他。刘大海乍一下看到林祖荣,也是一愣。他是知道祖荣和望翔关系的,不敢贸然阻拦林祖荣,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就在他一闪神间,郑崇锦已经推开他们身后包房厚重的门,拉着林祖荣冲了进去。
  包房隔音很好,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面完全听不到。里面很宽敞,装修极尽奢华富贵,四处垂着璀灿的水晶珠帘,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正中摆放着一桌麻将。林祖荣一眼便看到了李望翔和方强,另两人年龄稍大些的却是不认识。四人身旁都坐了穿着火辣的美女,方强身边更是坐着两个。
  李望翔面前摆满了一扎扎的钞票,显是赢了不少。方强道:“Amy你可是看到了,翔哥这把又胡了把大的!”
  叫Amy的美女妖妖娆娆地站起来,爽快地脱去了小马甲,她本来就穿着少,这下类似于只着低~胸的胸~衣了。周围的男人见状全都起起哄来。
  一个男人笑道:“翔哥下把要是再赢,你怎么说?”
  Amy柔若无骨地贴上望翔,娇笑道:“翔哥,他们都好坏……你说人家该怎么办?”
  她伸手抚过望翔的脸,望翔转过头,笑着和她吻在了一起。
  方强身旁的美女见状,也蠢蠢欲动地贴上方强,伸长手臂。郑崇锦眼疾手快,迅速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他身旁的两个美女,道:“走开!走开!!”
  方强看着忽然冒出来的郑崇锦,怒道:“你怎么又来了?!”他一手撑开要扑上来的郑崇锦,往门口道:“阿海,你怎么守的……”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尴尬的刘大海,和站在他旁边的林祖荣,瞬间也是一愣。
  林祖荣在视线与李望翔相触时,便无法控制地冲出了房间。他的嘴角残留着口红的颜色,漂亮的澄黑眼睛中全是愕然。
  林祖荣一口气冲到了大门口,推开大门,迎面扑来的潮湿的海风让他觉得好受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祖荣!”
  林祖荣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但李望翔几步跑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臂。
  “祖荣……”声音中显出一丝难得的心虚,李望翔侧头看林祖荣的脸色,迟疑道:“你生气了?”
  “没有。”林祖荣下意识地道。
  “明明就有……”李望翔咕哝着。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在大街上,他也不敢做太过火的举动,只轻轻拥着林祖荣的肩膀,轻声讨好道:“对不起啦……只是逢场作戏,大家闹着玩的。今天是另一个帮派老大的生日,大家聚在一起高兴一下,我不好拒绝的……”
  林祖荣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也乱得很,只低着头不说话。
  李望翔有些急了,紧张道:“真的没什么的,你相信我啦……那些人不知道有多脏,我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只是叫来活跃一下气氛。别生气啦……”
  林祖荣心里忽地一动,抬眼看他,轻道:“那些人……”
  李望翔见他态度似有松动,更加卖力道:“我知道分寸的,连方强都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一起的,谁知道有多脏多乱?你再怎么样也要相信我的品味的嘛,我的眼光很高的啦,只有你这样干干净净的良家美男我才看得上……”
  林祖荣心乱如麻,他看着李望翔,恋人英俊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神情。他记得在包间里李望翔对着那个美丽女子轻佻的笑容,和刚刚他说话间提到她们时那轻蔑的神情。林祖荣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眼神,因为他已看得太多,客人们一面享受着他们的自甘堕~落的服务,一面又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忽然觉得很冷,费爷抓着他的头发说的话仿佛又从骨头深处浮现出来。李望翔心高气傲,行事中带着一种年轻气盛的霸道,林祖荣与他相处几年,深深明白他的性格。当年只是小童的事情两人便差点闹翻分手,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其实与他今天口口声声轻~贱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林祖荣无法想象那时望翔的震惊和愤怒。
  李望翔见他迟迟不说话,也有些急了,柔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我进去打声招呼 ,我们就回家了,回去你再好好发气好吧?不过发完之后一定要和好,我们说过的,不准冷战……”
  “我真的没生气,”林祖荣定了定神,道:“你进去吧,我自己叫辆计程车回家就好。”
  “?”李望翔愣了一下,道:“你在说反话?”
  林祖荣倒是被他弄得笑了笑,道:“谁跟你说反话?我真没生气,我相信你。”
  李望翔见他不似玩笑,也笑道:“本来就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祖荣道:“既然是生日聚会,你半路离开也不好。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李望翔有些迟疑,见祖荣确是态度如常,便道:“那……我再陪一会儿。但是你不要坐计程车了,我叫兄弟送你回去。”
  李望翔用力握了握祖荣的手,道:“这边一完我就马上回家。”
  李望翔离开后,林祖荣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刘大海和另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荣哥,翔哥让我们送你回家。”刘大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刚刚拿到驾照,技术不好,翔哥不让我开车。”
  “郑崇锦呢?”林祖荣忽想到他,道。
  刘大海撇撇嘴,道:“在里面精神着呢!强哥说他来解决。别人也搞不定他,简直是个小无赖。”
  另一个年轻人向祖荣叫了声“荣哥”,便钻进了驾驶室。他车确实开得极稳,对道路也熟悉。夜晚车辆行人都少,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刘大海一直送祖荣到单元门口。林祖荣开门时,刘大海忽然道:“荣哥。”
  “?”林祖荣停了动作,转头看他。
  少年稚气的脸上似乎有些胀红,道:“今晚的事……你不要生气。”
  林祖荣有些好笑,道:“望翔让你说的?”
  “不是的!”刘大海马上分辩道,“翔哥什么都没有说。”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翔哥对你是真心的。”
  林祖荣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在这样小的孩子面前谈论这些事情,他刚想张口,刘大海又道:“他真的很喜欢你,和其他的人完全不一样的。大家……其实都很羡慕你们。”
  “……大家?”
  刘大海有些脸红,道:“嗯……比如郑崇锦……强哥……还有……我……强哥说能找到这样彼此真心相爱的人是种福气……”
  林祖荣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鼻端有股淡淡的酸涩。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大海告辞离开了。
  林祖荣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打开,李望翔轻手轻脚地摸上床来。
  也许是以为祖荣已经睡着,李望翔并没有说话。他像往常一样,将手绕过林祖荣的颈项,轻轻地拥住他的身体。
  林祖荣没有动,感觉着身后熟悉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温暖的身体的温度,望翔已经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和以往很多个夜晚一样的晚上,静谧而安宁。相拥而睡着的两个人,毫无保留的倾心相待。祖荣耳边仿佛又响起刘大海那稍显稚嫩的声音,“强哥说,能找到这样彼此真心相爱的人是种福气……”
  祖荣终于慢慢的流下泪来,他虽然性格温顺却是个极聪明的人。黑三找了他两次,他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两次的不同。第一次费爷并未出面,黑三神色间也较为轻松,而他在按照黑三所要求的鼓动李望翔到香港来之后,便没有再被骚扰;而这一次,不但费爷亲自出现,黑三也神情凝重,措词凶狠。他虽然对李望翔帮派的事务完全没有了解,却也明白两帮人马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不愿意介入这一切,命运却让他避无可避。
  在他面前的所有道路都是死路。
  如果他按照费爷的要求,探听出仓库的所在地,估且不论李望翔这边的损失,单是费爷这边也不可能就此罢休,今后的威逼只会一次接着一次,直到……李望翔被彻底除去。
  但如果他拒绝费爷,费爷将他之前的事情抖出,以李望翔的性格,他无法再接受这样的自己。无关爱恨,只是以李望翔的心高气傲,他无法爱上拥有这样肮脏背景的自己。现在让大家羡慕的所谓深情,将来只会成为一场让李望翔蒙羞的荒唐闹剧。
  除此之外,便只有他离开。在所有事情还未崩溃到最糟糕的那一步时,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带着小童,逃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但无论怎么选,在所有的结局中,他们都只能分开。
  林祖荣心痛如绞,他已经想了几天,但他想不出任何办法。他必须放弃,但他却舍不得放弃。今晚让他在乎的并不是李望翔在外出轨的可能性,而是他和另一个人拥吻的画面就那样鲜明地撞到他的眼前。
  就算之前已经设想过自己离开后,两人各过生活的情形,但当李望翔与别人亲昵的画面那样毫无预兆的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发现完全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他无法忍受,他想像郑崇锦一样冲上去推开那个女人,像郑崇锦一样牛皮糖一般黏住心爱的那个人。像郑崇锦一样,成为一个疯子,无赖,不管做多么丢脸的事情,也要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自己心里的爱和渴望。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有足够的勇气……主动走出李望翔的生命……
  将那样完美的**,推给别人;将这段倾尽一切的美好感情,亲手打破。
  年轻的刘大海说,那是一种福气。但他怎么知道,在拥有这种幸福之后,又必须要撕裂这种幸福,是何种痛彻心扉的煎熬,需要何种绝决的勇气。
  林祖荣觉得痛苦,他看到了两人的未来必然是一条死路,但在那条路没有走到尽头之前,又是如此的美好与甘甜,像世间最美的梦,舍不得醒来。
  但他惧怕路的尽头,如果真相被揭开,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被他知晓……林祖荣害怕见到那时的李望翔,连想一想都会让他觉得残酷,仿佛撕裂心脏的痛。
  对不起…… ……
  林祖荣在心里默默说,悄无声息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柔软的被子上。
  对不起…… ……
  如果当时不做那件事就好了……如果当时,就算去卖器官,或者,再挺一下就好了……
  可是如果当时没有走错那一步,自己就不会遇到费爷,遇到那个老园丁,也不会去到那座贫穷却美丽宁静的海边小镇,不会遇到望翔,遇到生命里的这一段爱情……
  从来便不曾相遇过……和相遇相爱之后却必须分开……
  林祖荣无法分清究竟是哪一种情形更痛苦一些。
  他就这样默默地流着泪,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他没有回头,他害怕自己只要一回头再看到恋人的睡脸,所有的勇气和觉悟又会像沙子一样,被清晨的风一吹,便全部消失不见了。
  林祖荣最后终于决定下个月中旬离开香港。之前李望翔告诉过他,那时他和刘大志会去缅甸一趟,可能要两周时间。林祖荣决定趁他们离开的时间,先去接了小童,然后……彻底地离开。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后,他隐隐有种决绝的轻松,连以往每天见到望翔的痛苦,都渐渐变成一种贪婪的甜蜜。将他所有的音容笑貌都牢牢地印在脑海中,这些都会是自己以后活下去的动力,绝望的,唯一的动力。
  中间到了当初费爷约定的回话的日子,林祖荣也没有理会。他断定费爷没有确定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前,不会先就孤注一掷把手中的筹码甩出去。他把家里的座机线剪断了,李望翔问时就说故障了已经报修,反正自己作息时间也很固定,望翔回家就能看到他,也就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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