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1
第三章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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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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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的冬天非常冷,今年尤其。
虽然没有下雪,但是空气里的湿冷像蛇一样缠住人的身体,凛冽的风吹在皮肤上,刀割一般。街上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而过,裹在厚厚衣服中的身体仍然显得僵硬。
繁华的城市角落,悄悄布满违章搭建的简陋居民房,生活着在这个浮华都市艰难挣扎的人群。寒冬的早晨,安静的街道中忽然响起宏亮的婴儿啼哭声,分外的不和谐。
“实在是不行了,天冷摊子都没了生意。我家里还有两个伢子,现在都吃不饱……我也没有办法……”
披着厚厚衣服的中年妇人站在半开的门后,把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往外递。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男人,薄薄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廉价寒碜却洗得非常干净;冻得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清秀的唇紧咬着,用冷得快要麻木的手接过了因饥饿而兀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婴儿,凝望着它的眼中满是苦楚。
妇人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叹口气。刚想说什么,从里屋传来不耐烦的男人粗吼声,也只能摇了摇头,关门进去了。
男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慢慢走过肮脏狭窄的街道。
是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坐在床上的女人看着自己这样问,然后又想了想道。
叫童好不好?又好记又不是那样土气。呵,小童小童……看这里啊,看妈妈……啊,他笑了,真是个乖孩子……
祖荣,我们去城里吧……那些回来的人都赚了好多钱,我们一定也可以的啊。
祖荣,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小童天天吵死人了!你又只能挣到这点钱,住这种烂棚屋跟睡大街差多少?人家都说这里很容易赚钱的啊,那些楼都好漂亮,为什么他们可以穿好的吃好的住洋房,我们却只能带着孩子在这里一天天捱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祖荣……我受不了了,小童给你,我不想再这样过日子了。……将来,将来若是可以再遇见……你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妻子吧……
怀中的婴儿哭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声音小下来。林祖荣从纷乱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看看怀中的儿子,眼睛已经哭得红通通的,大概是没有了力气,抽泣着,含着自己小小的手指头。
公园的长椅冰冷而硌骨,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他想去摸摸婴孩被眼泪弄得脏兮兮的小脸,移动间才发觉手早已冻得麻木,手指像是不听使唤般,动作笨拙而可笑。
“小童,”林祖荣看着婴儿天真而无辜的小脸,轻轻地道:“对不起……是爸爸的错。你还这么小……太小了……”
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婴儿,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窒息的男人再说不出话来,深深埋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远处站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漠然地看着他,香烟的烟雾缭绕着,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喂,你!”那个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要找活干吗?”
三个月后。
虽然这个城市的春天迟迟未来,但当夜幕降临,被黑色笼罩下的灯红酒绿中却散发出盛夏般甜美而腐烂的气息,一如之前的每一天。
“不要以为你杰少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在我这里胡搞瞎搞!妈的,下次再敢藏着客人给的小费,我让人□你!!”
夜总会里间的小型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奢华的男人坐在正中的皮椅上骂骂咧咧地道。在他面前,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纤细的青年。青年俊秀的脸上被打得青紫一片,惊恐地连连求饶。
“老板,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这个月的抽成减一半!滚出去!”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连连道谢着,青年惨白着一张脸退了出房间。
“叫人把他盯紧些。”老板对身边站着的心腹道,“这个小杂种心眼太多,要不是看他现在还正红,挣得了钱,老子早把他给废了!”
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冲了进来。
“老板……”
“靠!你见鬼了?!”老板被吓了一跳,冲着来人吼道。
“费……费爷来了!”
“什么?!”老板表情剧变,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费爷怎么会这时候突然来?我的天!”
老板急急来到夜总会中最豪华的一个包房。房中站着五门个黑衣的男人,虽然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但却散发出跟一般的地痞流氓截然不同的气势。老板看了看坐在正中沙发上的黑瘦男人,禁不住喉头有些发紧,那是他所惹不起的,真正的狠角色。
“哈,费爷,不是说好过两天的嘛,怎么今天过来了?”
为首的男人眉头一皱,还未说话,身旁的一个男人便冷笑道:“怎么,费爷来你这儿还要预约吗?”
“不敢,不敢!”只是一句话,老板额头上满是汗水,陪笑道:“费爷什么时候来,小的都是莫大的荣幸!”
“马屁精……”之前的男人轻蔑地讥笑道。
“黑三,”费爷淡淡地开口,“少说两句。”又转眼看了看面前点头哈腰的老板,道:“小杰呢?”
“呃……”老板的表情有些僵,但随即堆笑道:“马上来,马上来!”向身后的人交待了几句。
没有多久,之前那个俊秀的青年进了包间,本是精致的脸上却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嘴角还高高的肿起。
“他的脸怎么搞的?”费爷一见马上兴致全无,不悦地道。
“这个……他……他这个小子不识相,在外面跟人打了一架,搞成这副模样……”老板讪笑道,“不然费爷换一个新鲜的?”
费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黑三凉凉道:“你这里都是些什么货色?除了小杰勉强还像个人样,其它的……哼哼……”
老板心中气极,偏又不敢发作,只不住笑着。
便在这里,一个人走进包间,竟径直走到老板身边,怯怯的声音:“老板,阿福醉得不行了,我想送他先回去,领班说要向你……”
“你他妈哪里冒出来的?!”本就一肚子火,在这种场合中竟有人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冲进来,老板转头便向那人低吼道:“滚出去!”
来人没料到老板会发这么大的火,错愕地愣在当场。老板一看原来是夜总会中生意最差的Kim,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便是一耳光,怒道:“还不快滚!”
Kim莫名其妙挨了这记耳光,也不敢说什么,急急便要退出包间。忽然听得一个冷漠的声音道:“等一下。”
老板一愣,发话的竟是费爷。只见费爷打量了一下Kim,竟冷笑道:“让他留下。”
“费爷,这……”老板有些迟疑。Kim是几个月前自己不在时,暂代经营的朋友招进来的人,长得毫不惊艳不说,年纪也大,从来便是坐冷板凳的,一个月也没几个客人。自己几次想把他开掉,又都因为事情而耽搁了,便拖到现在。
“费爷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黑三嘲讽的声音,“老板你听明白了吧?”
“是是!”老板连声点头,向Kim以极小的声音狠狠道:“小心伺候!出了纰露老子要你的命!”
老板一行人退出后,Kim还有些呆呆的站在门口。费爷向他一招手,道:“过来。”
小心翼翼地坐了沙发的一角,Kim堆起训练时要求的笑容,生涩地道:“先……先生,第一次来吗?”
费爷被他拙劣的表演扬起一抹笑,也不答他,向黑三看一眼。黑三马上领会过来地取过杯子,把桌上各种酒全部混合着倒了七八杯酒。
“喝了。”费爷淡淡道。
Kim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五颜六色的酒杯,茫然无措地看了看费爷。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惹不起的,只怪自己刚才太莽撞,可能惹恼了他。现下只想着能快快让他解气,便能早些从这场让心脏都揪紧的陌生气氛中脱身……
“我……我先干为敬……”
Kim勉强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喝到中间时,被呛了一下,又辣又烈的酒液呛得他泪流满脸,但他咳了一阵,稍微缓过气来,极力控制住喉部的不适,把剩下的酒再一杯杯慢慢的全喝了下去。
费爷本是淡然的眼神中不禁也有了丝赏味。黑三见机地又倒了更多杯酒,在桌子上排成比刚才更绚烂的色彩。
“喝了。”费爷把手中的烟头在一个酒杯中按熄。
Kim看着那一杯不知混合了几种酒的杯子,半截烟头浮在里面,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他根本没什么酒量,刚刚只是凭一股冲劲,现在只觉得腹中一股火焰般烧起来。但他没有选择地笑了笑,酒精染得他一向苍白的脸颊有些红。端起那杯酒,一口气喝了,再放下杯子时,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我……我刚才昏了头……打……打扰了先生……您……您大人不……不记小……”Kim端起一杯酒想站起来,但他头脑已经有些晕眩,站起来时竟已控制不住,径直倒了下去,酒洒了满身。
黑三伸头一看,人已然昏了过去。他刚想开口,只听得费爷道:“叫人把他洗干净,送到我房里。”
黑三有些吃惊。不是吧……他转头去看那昏在地上的人,虽然有些意思,但是……但是这种货色放在往常,费爷是看也不会多看上一眼的……
费爷把Kim带了出场,便一直没有再放人回来。一周后,黑三给了老板一笔钱,说是买了Kim走。一直忐忑不安害怕Kim服伺不周而连累自己的老板至此终于放下心来,也开始有闲心好奇起来,难道那平凡的老男人竟还有什么咸鱼翻身的绝招?
坐在返港的豪华客轮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陆地,Kim按摩着费爷腿部的双手有一瞬的停顿。但马上,一个耳光便打了过来。
Kim被打得嘴角微微渗出血来,却不敢发出一丝喊痛声,只再不敢分心,专心细致地按摩着。
不知过了多久,费爷淡淡的声音道:“你本名叫什么?”
“林……林祖荣……”Kim不敢不答,但在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羞愧感让他的脸颊发烫。
“真难听的名字。”费爷靠进身后的躺椅,闭起眼睛道:“你还是叫Kim好了。”
“……是,费爷……”
抵达香港后,林祖荣被带到一幢豪华的别墅。宽广的庭院,美仑美奂的家具装饰,还有高高的围墙与周围随时散布着的三三两两黑衣保安,独自一人走过那些房间的时候,祖荣总有种身处牢笼中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费爷对他还有些兴致,但慢慢的就腻了。在那个小城镇里还觉得不错的东西,一旦回到五光十色的香港,马上便相形见绌。没到半个月,费爷带回来一对漂亮的少年男女。最难得是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同样的模样,却各自散发出不同的妩媚美丽。
不用再陪上床,祖荣只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房间,不敢丝毫造次,倒也算是分外听话。有一次,他偶然听到费爷手下的黑三对别人嚷嚷着,说是这里费爷同时间只让一个人住,新人一旦住进来旧人便要赶出门去,现下竟住了三个人,倒是前所未有的了。那一瞬间,他竟有了松口气的感觉。自己被赶出去的时间就快到了吧……他很害怕费爷的喜怒无常,对香港也感到陌生;还有更深些的原因,他开始想自己的儿子了,那个被寄养在一个孤老婆婆那里的小小婴孩。
但费爷偶尔还是会叫他去按摩服伺,他往往按不了多久,便会被借故打一顿。两个漂亮的双胞胎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嘴角扬起笑容,甜腻地贴上费爷柔柔劝慰。他对现在和未来的生活茫然而不能反抗,又要时时小心稍有不慎便是一顿痛打,强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愈加胆颤心惊,诚惶诚恐。
转眼时令已到了初夏。有一天下午,风和日丽,暖阳明媚,祖荣不想再在阴冷的房内呆着,也正好费爷不在,便在庭院的椅子上坐了会儿,让阳光把自己晒得温暖舒服。正在这里,忽地看到双胞胎姐弟从对面走过来,祖荣忙挪到靠里的树荫下,略略遮住了自己。那对姐弟边走边向着两旁开得正盛的鲜花指指点点,笑得很是开心。两人在一丛海棠前停住脚步,说笑了几句,弟弟看到一个园丁模样的大爷正在里面洒水,便道:“喂,这些花是什么品……”
可能是那一直默默工作的园丁太过专注,转身时竟然忘记手上正拿着喷水管,一股飞溅的水流全部洒在了弟弟的身上。这两姐弟恩宠正盛,平日时就连费爷也是极为呵护喜爱,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弟弟马上便变了脸色,也不管那园丁不住颤声道歉的样子,跑上去便是一个耳光。
“老东西,你瞎了狗眼了?!!”
那园丁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头发大都花白了,现在被两个年轻男女围住又打又骂,却不敢还手,周围工作的下人看了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没有人敢上去阻止。本来一直躲在树荫下的林祖荣,踌躇了一番,终于还是走出来,向孪生姐弟笑道:
“下人不懂事,待会儿让黄管家处罚,太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那两姐弟平时对林祖荣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现在见他竟冒出来插话,更觉碍眼。姐姐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丑怪!”
林祖荣讪笑着,不敢回话。
弟弟一把推开他,愤然道:“你滚出来做什么?见到我狼狈的样子很高兴吗?哼,说不定就是你故意指使这个老东西来捉弄我的!”
“不……不是……”听到弟弟这样的指责,林祖荣一时也慌了神,笨拙地想辩解。
两姐弟还想说什么,忽地看到别墅外围铁门打开,费爷的车开了进来。弟弟扔下一句“待会儿有你好看的!”两人便匆匆迎了上去。
林祖荣心里有些害怕,但事情至此,也没有办法了。他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倒霉园丁,老人看他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
那天接下来,竟然奇迹般地什么也没有发生。林祖荣忐忑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听到下人们窃窃私语昨天费爷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连累得平日里受宠的两姐弟都被无辜波及,稍稍撒娇一下便被骂得狗血淋头。
此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费爷的心情好像一直不见好转。有时候看到黑三向费爷汇报些什么,费爷都神情严肃得可怕,似乎是生意上的事情不太顺利。两姐弟收敛了之前的神采飞扬的气势,变得听话乖巧了许多,小心翼翼不敢再惹恼金主。而林祖荣却像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费爷再没有提到过他。
林祖荣便时常悄悄来到庭院里坐坐,晒晒太阳,或是吹吹夜风,这样一来二去,竟与当时的那个老园丁渐渐熟悉了起来。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有七八年,因为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所以即使辛苦受气,也离不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老园丁知道林祖荣的情况,长叹一口气道:“实话说我一直是看不起你们这种人的,生活再苦再累,起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像那样得来的钱,太……太……”老人顿了几顿,终于挑了个不太伤人的词,“太……不清白。”
林祖荣被说得满脸通红。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清晨,他抱着小童饥寒交迫,茫茫天地无处容身;但在这个朴实直爽的老人面前,再辩解什么好像都只是借口而已。
“若是有一天离开这里,好好再找份工作做吧。”老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枚被磨损得很破旧的勋章,“我有个老战友,现在应该开了家茶楼,你将来可以去找他。那是个虽然小但很平静纯朴的海边小镇,真的非常的美丽……”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采。如果没有背负着家庭沉重的负担,林祖荣想,老园丁一定很想离开这个繁华而冷漠的城市,回到战友所在的那个地方。
林祖荣在大宅子里仿佛隐形人般生活了两周,终于有一天在庭院里看书时被费爷看见了。费爷似乎也没有料到会看到他,略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道:“你还在这里?”
一旁的黑三赶快解释道:“费爷,前段时间忙着帮里的事情,一时……一时就把他搁下了。”
费爷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黄管家便来找林祖荣,给了他一张支票,淡淡道:“你今天下午之前离开这里,费爷不想在晚上再看到你。”
林祖荣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但仔细看那张支票,竟然还是不小的数目。若在一个月前赶他走,他对未来还有些无措的茫然,但现在……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枚旧勋章收好,仿佛有了新生活的一点光芒。林祖荣向老园丁告了别,来到最近的一家银行,把支票取了钱再汇了出去。上次汇钱已经是三个月前,虽然一个小婴儿的用度不多,但王嬷嬷可能已经不悦了吧,当初说好是每两个月汇钱的。用剩下的钱买了船票后,林祖荣带着几乎不能算是行李的旅行包,踏上了全然陌生的旅程。
汽笛鸣叫着靠岸 ,惊飞了港口上一群休憩的海鸟。林祖荣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小镇,海蓝天高,鸟翔鱼肥,人们略带点口音的大嗓门听上去分外的纯朴而充满生活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船,他傻傻地在码头上站了会,最后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护栏上,一个青年叼一支烟,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祖荣决定向他问路。
“……麻烦请问一下,南港茶楼怎么走?”
那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年轻人,虽然打扮有些痞气。他似乎也对自己的打扰而吃了一惊,但还是指点了正确的路线。
茶楼开在不太繁华的街口,从外面看有些日晒雨淋的残旧,但走进去才发现生意非常好。老板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健硕男人,他接过林祖荣递过来的勋章,细细看后露出怀旧的神色。
“不知不觉,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他现在还好吧?”
“呃……他在一个大户人家(算是吧)做园丁。”
“呵呵,他从前就喜欢伺弄花花草草,”老板豪爽地笑了起来,“工作娱乐两不误,真正是快乐人!”
林祖荣陪着笑了起来,默认般地没有开口。
“我这里刚好缺一个点菜跑堂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工作!”林祖荣笑道:“谢谢老板。”
“叫我平叔就行了。”老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茶楼的工作很忙碌辛苦,但林祖荣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他每天每天努力地学习,从各种小吃菜品饮料的菜单售价,到餐具洁布的洗涤摆放,除了生活必需的用度,他开始节省每一分钱。将来,就在这个小镇上吧……慢慢地工作,然后把小童接过来。从那个寒冬清晨开始脱轨的生活,终于可以再接上正常的轨道了。
“伙记,这边点菜!”
窗边的15号桌客人在喊。正是午间最繁忙的时段,林祖荣刚收好一桌碗筷,马上跑了过去。
“请问三位要吃些什么?”林祖荣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本子和笔,已经很熟练地笑道。
“糯米叉烧,要半肥瘦的!鸭血肠粉、腊肉粢饭、沾水鸡、半只烧鹅……上快点,我快饿死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兴冲冲地点了大堆菜。
“伤口还没好就吃这么油腻,很难消化的。”另一个男子皱眉道。
“哈,就是因为这样才要补嘛!吃啥补啥,听说过吗?”
“吃啥补啥?”男子扬扬眉,道:“我现在才知道你血管里流的原来是油。”
“你……”
“好了,大志,”另一个男子笑道,“方强就是这个德性,让他吃饱了比什么都抵事。头两天让他忌口,整天在我耳边吵,弄得我实在见都不想见他!”
“对对,望翔,不是我说,前几天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嘴巴淡得出鸟来,这样不能做那样要小心,真他妈的难受!”
“养病的时候知道难受了,挨刀子怎么跑得那么快?”大志慢慢喝着茶,凉凉地道。
“操!耗子那个乌蛋王八蛋敢抢我们的货,我怎么可能不跟他干起来?!哼哼,虽然不小心挨了几刀,但是他自己现在可能还躺在床上吧,哈哈!”
“请……请问要汤吗?”
已经感觉到这三个人不是普通的客人,林祖荣有些怯怯地问道。但可惜那两个人忙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竟没有听到。他抬起头,却看到另一个男子对着他微笑的模样。
“忌廉汤吧。”不理会身边两个人还在幼稚的抬杠,望翔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在小本子上匆匆记下一笔,一如的温和恬静,白色的工作服上略沾了些油腻,“你原来是来这里找工作的?”
“呃?”林祖荣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忘记了?”望翔笑道,“那天你在码头上,问我南港茶楼怎么走。”
“是吗……”祖荣倒真的不记得了,面前这个青年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澄黑眼眸,似乎和记忆中模糊的影子有些重叠,“那天谢谢你了。”
“望翔,那个小子有什么问题吗?”
方强和大志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却发觉望翔还愣愣看着刚才那个服务生离去的身影。
“啊,没什么。”望翔笑笑,没有再多说。
此后一段时间,那个青年经常来茶楼来吃饭,有时候是两三个人一起,有时却只是独自一人。似乎有意无意的,他总会招呼到祖荣做一些事情。面对那双微笑的漂亮眼睛,任何人都不会态度冷淡,如此时日久了,祖荣与他渐渐熟起来,有时便也会说笑几句。
有一天打烊后,祖荣正在帮忙收拾,平叔忽地叫住了他。
“你和翔仔之前认识?”
一直平和爽朗的平叔表情有些严肃。祖荣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翔仔”是指谁。
“没……是他来这里吃饭才算是认识……”他顿了一下,注意到平叔仍是紧绷的神情,迟疑道:“他……怎么了?”
平叔沉默了半晌,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是孤儿,在镇上的福利院里长大,淘气得很,长大后愈发厉害,带着福利院里几个人一起整日里游手好闲,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有人说他们在混黑道,碰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林祖荣身子一震,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平叔摇摇头,叹道:“这些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那些人终究跟我们老老实实生活的人不同。我看最近他来得勤,又常常跟你聊天,若你之前不知道他的事情就算了,但之后还是注意些,与他们接触深了终是不妥。”
“我明白了,平叔。”
林祖荣点了点头。
如常的收拾完店铺,祖荣从后门走出小巷时,却看到了站在街灯下的熟悉身影。
“嗨!”
少年口中叼一支烟,两只手随意插在牛仔裤袋中,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爽朗的笑容却让祖荣一瞬间觉得耀眼。
“你下班了?正好我肚子饿了,走到这里想买点宵夜,呵呵。”面对祖荣默不作声的匆匆行走,望翔也不在意,快步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