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砰的一声门响,袁显思甚至还来不及喊一声别进来,兴高采烈的姚峰已经一边问着“你屋里怎么还立屏风,又不是生完孩子怕受风,”绕到遮蔽用的屏风后边来。
“我明天就……”突然看见屏风后边这状况,姚峰顿时也舌头打结,没说完的话只能借着因为气弱震颤的声门滑出嘴边,“出院了……”
袁显思全身都僵着,一股酸气从鼻腔直冲眼窝,咬紧牙关斥骂的声音都打着颤。
“你丫出不出院他妈的关我屁事!”
被人突然冲进来也是一阵愣神的护士这会儿也缓过神来,转头瞪着姚峰让他赶紧出去。
“我……俺……嗯……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出院不过来陪你聊天了。等我回去安顿好了再抽空过来。”
“我用不着你陪。”
连护士都急了,“你赶紧出去行不行啊?还要我求你吗?”
“对不起,袁显思。我……”姚峰想了想,退几步停在屏风边,“等我安顿好了,我还会回来的,我肯定还会来,你等着我啊!”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
姚峰就这么出院走了。
护士灌肠之后草草安慰他几句仍旧出去忙活其他病人的事情,剩下袁显思自己躺在病床上,从头顶到不太有知觉的脚底都尴尬得不自在。想到姚峰明天就出院,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愤怒还是因为羞耻尴尬抖个不停的身体才能稍微安稳一点,心里巴不得那个看过他最窘迫羞耻状况的男人离开医院就再不出现,千万别实现那个肯定会回来的诺言。
结果到了第二天,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耳边总有人操着天底下最诡异的方言把话题从东扯到西,再从南扯到北,由隔壁病房那几个病人的病况能延展到前两天某国又发射了什么卫星上天,由午饭盐放得太少能纠结到西北水果丰收。
姚峰虽然年纪不大,去过的地方也没几个,知道的东西却比一直号称自己能打拼横穿全中国的袁显思多得多,有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被他讲起来也能变成笑料。
总是在查房跟医生交流之后心情相当不愉快的袁显思,只要听见他嘴里冒出来那些靠谱或者不靠谱的小道消息或者奇闻异事,就能把后半辈子都坐轮椅的绝望消极都抛到脑后去。
现在没了姚峰,那种曾经在他被撂在小医院急诊室里时出现的绝望焦躁又卷土重来。
他迫切地需要有个人跟他聊些天马行空的话题。
“……你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惹他也不碰他……我知道他快要动手术了,你让我进去安慰他几句还不行吗?我是他朋友,连正常时间探病都不让了这简直没天理你们良心何在啊?”
病房外边突然吵嚷起来,亲眼看见姚峰闯进病房的护士自然不可能再放这个罪魁祸首进去打扰袁显思。人家在医院熬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要手术了,不能让这个浑小子影响了心情。
袁显思听见是姚峰的声音,脑袋像向日葵似的转过去,想也没想就叫了人家的名字。
“他叫我呢,求求你们了快放我进去吧……”
护士完全没辙,也不可能真的不放他进去“探病”,只好又吓唬了几句,让开门口那条路。
袁显思就那么看着他走进来,虽然出院但是其实并没痊愈的腿走路还一瘸一拐,脸上的笑倒是多了几分尴尬,刚刚脱离护士的视线就朝袁显思道歉。
“你没再生气了吧?”
袁显思抿了抿嘴,没应声。尴尬的感觉还在,可是抵不过这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心里大石落地的那种安心。
“想我了吧?”姚峰依旧乐着,好像咬定被他养刁了胃口的袁显思再也耐不住寂寞。
袁显思只拿鼻子哼了一声,依旧不理,甚至连脑袋都转回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那个来“探病”的人摸着鼻子笑了笑,凑到床边来,试探性刚说一句“我挺喜欢你的”,不等袁显思反应就拿手摸进人家被窝里,找到手背上全是针眼的右手握住。
这一下子袁显思差点惊跳起来,攥着姚峰的手就往被窝外面拽。
“你干嘛,我下边垫着尿片呢你也不嫌脏!”
姚峰静默了片刻,攥着他的手贴到脸边上,“没事,你下边垫着什么我都不嫌脏,只要是你的就行……我陪着你,就算到你身体好了活蹦乱跳什么都不用垫了,我也陪着你。”
袁显思呆在那,也忘了把他的手甩开。
俩人就那么手拉着手,在门外人来人往但是没人进来打扰的病房里东拉西扯说点靠谱不靠谱的话题,一直到下午两点多姚峰看看表松开袁显思的手。
“我得回去了,还没恢复训练我也不能整天都在外边跑。明天我再来看你,明天我一定来!”
在袁显思的印象里,姚峰就这样每天出现。有时候只露个面转身就走,有时候能陪着他在医院坐上整个下午,或许某天就淋着大雨带来一份在怀里暖着的煎咸鱼,又或许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躲在他病房里过夜。
那段时间袁显思每天至少能见到他一面,真真切切的见到,触手可及。
这个状况从他们两人相识一直延续到袁显思出院,整整五十八天。
第五十四章番外一04
这个世界上除了任少昂,再也没有人像姚峰一样对他这么好过。
来自于一个几乎要算作“陌生人”的男人这么无微不至的关怀,起初袁显思还能当成是姚峰年纪小,伤没痊愈的时候无所事事于是一时兴起拿来打发时间。但是随着姚峰一瘸一拐的状况日渐好转,能在医院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甚至还有几次明显是被上司罚得鼻青脸肿,他就再也没法用“一时兴起”这四个字帮姚峰辩解开脱,有些时候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多了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怀疑起姚峰别有用心。
“你训练忙就不用来看我了。”
“我答应过每天都来看你一次的嘛。”
“没人强迫你非来不可。”
“谁说没人强迫?”姚峰一挑眉毛,完全是不容反驳的架势,“我强迫自己来啊,跟你保证过的事情就肯定不会失约。”
“你……”究竟图什么?
正相当勤快削苹果的姚峰抬眼睛看他片刻,又把注意力放回手里的苹果上——烟台苹果莱阳梨,他好不容易从前两天回烟台老家的战友手里抠出这五六斤的新鲜苹果,一个不落地全都搬进袁显思病房。每天一个削给袁显思吃,吃得本来在病房里熬到面无人色的袁显思脸上几乎都能泛出苹果似的鲜红光泽来。
“我说你,”袁显思顿了顿,终于摆出一副“我年纪比你大,我上过的小姑娘比你见过的都多”的表情来,“你要是想泡着玩就可以省省了,但凡你能想到的花样都是我以前用烂了的。我现在一重伤员一没权二没色,要不是全公费医疗我现在都得被医院扔出去……”
“要骗色的话,你看着还是挺值得下手。”姚峰又抬头看他一眼,年轻到让人直觉会认为他不谙世事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淡淡的不高兴,“顶着这么张脸说你没色可有点不厚道。”
住院期间总是被姚峰捧着哄着的袁显思被他突然噎住话头,一时之间脑子居然停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说辞来。倒是姚峰说完话又闷头削他的苹果。本来他是没有削苹果的技术,硬是这几天每天削一个练出来的,连成一条的苹果皮螺旋状落在他膝上摊开的杂志上,清甜的苹果香飘了一屋子。
“先吃苹果,一会儿该氧化了。”
袁显思一直绷着脸,根本不给姚峰亲手喂他吃苹果的机会,姚峰索性也不强求,削好了就塞到他手里,转头再去关心一下他回训练基地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能干的事情。
袁显思拿着苹果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看姚峰忙进忙出帮他洗毛巾打热水的身影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他刚才那一番话确实有点“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现在却彻底变成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连对着姚峰给他削好的苹果都满心尴尬。
“怎么还不吃?你看都有点发黑了,放时间长味道该不好了。”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圈转回来就看见袁显奕还拿着完整的苹果一口没动过,姚峰又坐到床边椅子上笑嘻嘻奉劝起来,“怎么,我刚才话说重了惹着你啦?我那是变相夸你好看,那天一大早你刚送进来我就看见你了,长得真对我胃口……这几天发现脾气也挺对口的,你觉得呢?”
一套话摆出来,比他之前曾经说过的那句“我挺喜欢你的”更嚣张直白,连袁显思这样从前花过多少年的人都有些无力招架。被他这一套话砸蒙的袁显思很想感慨眼前这小武警根本是个骗子,生得那么阳光清透的一张脸,花花肠子居然比任少昂还多。
“我说过,这都是我玩过的花样了。”毕竟是曾经跟任少昂一起混过那么多年的发小,袁显思稍微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就能把这么不靠谱的鄙视说出口。
姚峰当然是不信,但是也不反驳他,挑挑眉毛就咧嘴笑着继续催他吃苹果,说他接下来几天有一场演习,只能半夜跑出来看袁显思,再不珍惜就没有削好的苹果吃了。
不多久两个军区领导跟着一群白大褂包括袁显思的主治大夫一起进来,姚峰见状赶紧躲角落去免得耽误人家正事。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科室主任说了几句,袁显思才听出来他等了不知多少天的手术终于排好时间,“多亏”军区领导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军区总医院抽了最好的专家过来给他主刀。
专家的时间当然是宝贵的,关于手术的一切事情就请袁显思“配合”一下。
对这种事情袁显思早没了脾气,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这些医生想把他横着切竖着切或者是泡泡酒精消消毒再切,那就是医生的自由。身为一块肉绝对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更何况他觉得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断了的骨头早该自己长好,连手术的必要都没有。
等这一伙人又浩浩荡荡出去,姚峰才冷着脸关门,“什么作风,什么态度。”
袁显思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好笑,“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抱怨上了。”
“这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还不准我抱怨两句?”对着袁显思的时候姚峰的表情才缓和一些,“我早说帮你递点钱,你偏不肯,不然你手术早排上了。”姚峰不止一次提过要替袁显思给医生护士塞点红包的建议,想来他之前能在医院里来去自如也不只是因为他长得讨人喜欢的关系。奈何袁显思又臭又硬的脾气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姚峰又担心以后会东窗事发无论如何不敢明目张胆给医生们塞钱,只好照旧给护士们些许的物质滋养,最起码保证袁显思自己躺在病房里的时候不至于受小护士的气。
“都拖到这个时候了,排早排晚都一样。”更何况袁显思也不打算拿姚峰的钱去填这个人情。
姚峰愿意在医院里伺候他日常起居是一回事,嘴里那句喜欢究竟是真的假的他也完全无所谓。可是一旦动了钱,这些事情就完全变味了。
想了想袁显思在之前医院里被生撂了一个礼拜的事情,姚峰也知道那时候造成的后果早不是他拿钱能填得回来的,对这些自然不那么计较。
思路这么一转过去,他又涎着脸凑过来,“你手术那天我过来陪你吧。”
袁显思看他一眼,“你不是要演习吗?手术肯定排在白天做,你怎么过来?”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姚峰往后退了退,表情严肃起来,“总之你得相信我,我姚峰答应过你袁显思的事情,肯定会做到。”
之后姚峰真的忙碌起来,时常后半夜才求着护士摸进病房里,把素来浅眠的袁显思弄醒了打个招呼放下点七零八碎的东西就走。这么折腾了几天居然还不见他疲惫,但是也没再提肯定会来陪袁显思做手术的事情。
到了正经手术的那天,袁显思被送到手术室的时候,姚峰还没有出现。袁显思的团长倒是带了一群大兵赶过来,给他又是加油又是打气仿佛他这个连长不是上手术台而是上战场。
对于姚峰没出现的事情袁显思也没什么表示——他这段时间的忙碌袁显思看在眼里,心想姚峰都忙累成那个样子又是在演习期间,不到医院陪他手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大概就因为他被送上手术室的时候姚峰还没来,本来相当放松的袁显思进了手术室居然莫名紧张起来,不管听见什么句子都有种要命的恐惧感,护士按不住他只好把麻醉师主刀大夫都叫到台边,或许连手术取消的准备都已经做好。
袁显思听医生解释了大半天的什么叫做气插全麻,一口咬定要在他清醒的时候做气管插管,自己也想不清楚是不是还保留着点他被麻醉之前姚峰一定能赶到的期盼。喉镜刚伸进口腔,金属器械的冰凉就从他头顶一路传到脚底,冷得袁显思根本无暇顾忌麻醉师之后的操作究竟如何,对心底残存的那点期盼也有了化为泡影的自觉。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在脑子里又问了一遍自己:姚峰究竟会不会来。
还来不及给自己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意识就已经随着麻药注进而一丝丝抽离。
在那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显思隐约能听见身边有人走动的声音,而管子梗在喉咙里的感觉仍旧那么明晰,脖子上就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他很是想抬手把嘴里的管子拔掉把脖子上压迫的东西扫开,但是完全动弹不得,就连开口**两声都做不到。
好像已经完全清醒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痛苦处境维持了足有几个小时,等到他真正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刚才的躁狂消耗了大半的体力,只能虚弱地抬起眼皮看看头顶的一片雪白。
“袁显思——”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恶作剧似的拖着长音,是姚峰带点笑意的声音,“你能听见我说话了吗?”
费力地动了动眼珠,袁显思使劲把眼睛往声音来源方向瞥,那边姚峰正穿着件隔离服,手忙脚乱往脑袋上套口罩。
“别告诉护士我刚才把口罩摘了啊。”从十几层纱布后面传出来的声音发闷,不复刚才的剔透清凉,露在外面的眼睛倒是还像袁显思记忆中那么乌黑泛光,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狂喜。
还没彻底从麻醉状态醒过来的袁显思看见他这副模样,明显安稳了许多。从麻醉恢复室回到病房的一路上袁显思仍旧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是姚峰一路跟着平车在他身边没完没了阐述自己因为袁显思刚从手术室里头推出来的模样多么吓人差点心力交瘁,让袁显思觉得好过了许多。
他骨折的脊椎已经手术复位,还打了个钛合金的钉子进去。看见大夫拿给他看的手术后复查的透视片子,袁显思恶狠狠被他脊椎骨上多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等到姚峰再来的时候,小武警兴高采烈拿着片子满病房得瑟,恨不能跑出去满医院宣扬袁显思的手术成功。
接下来是相当漫长的神经恢复。
就住院接受治疗这一条而言,袁显思实在算不上是个配合度高的病人。姚峰其实也完全不是个在医生角度看来合格的陪护。在袁显思还站不起来的时候,姚峰就经常偷一架轮椅趁护士不注意把袁显思推到外面花坛边草地上,在病房里早就闷得长毛的袁显思对这一行为也是相当的配合,精神状况明显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拜他们俩的胡作非为所赐,袁显思出院的时间被整整延后了一个礼拜。
等到大夫恩准了袁显思可以在配合复健的情况下尝试自己下地的时候,袁显思早已经乐得快要翻天——从他受伤到医生给了他“可以站起来”的圣旨,这段时间他究竟接受怎么样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时他早没有了之前对医生甚至对治疗那么消极的态度,恨不能立刻把轮椅甩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迈出去。
但是,一个人落得残废不难,想从残废状态恢复到原来的健步如飞却难如登天。
“我觉得,我每天多走一走,每天多努力一下,就能早点站起来。”
“我也知道现在这样子就好像我刚出生的时候学步,只不过那个时候是从无到有,现在却是要拾回我失去的东西。”
“那个时候,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能翱翔长空的路。结果现在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当。”
第五十五章番外一05
整整一周的时间,袁显思的进步仅限于从完全站不起来到能够不倚靠外物很稳地站在原地五分钟而已。虽然医生一直安慰他这种恢复程序必然是先慢后快,但是对于一个丢了自己站立行走能力的人来说,要把它找回来,进程再快,他也只会觉得慢。
然而摆在袁显思面前的问题并不只是这个。
手术之后拜姚峰的辛勤喂养所赐,他体能的恢复倒是很好,但是跟这种恢复完全不能对应起来的,是他始终没有什么动静的下半身——晨勃也好,护士和护工操作间的应激反应也好,他虽然使用率并不很高但是应该拥有跟他年纪对应的兴奋度的某个器官始终没有过反应。
这种问题就算是要问到医生面前也还是有点羞于启齿。
更何况现在负责他的这位神经内科的大夫性格实在又肉又慢,听完袁显思的主诉考虑了足有十分钟,才慢条斯理并且完全抓不住重点地说了一大套医学理论,甚至连什么植入假体、充注药物之类的方法也杂七杂八讲了一大堆,但是完全没说到他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暂时还是永久。
本来就因为这个事情有点焦躁的袁显思拼命按捺自己,才终于忍住从病床上跳下去把大夫暴打一顿的冲动。
稍晚些时间姚峰又拎着各种水果补品跑来看他的时候袁显思正撑着支架在走廊里溜达——说是溜达,其实每挪动一步袁显思都得冒出一身的汗,幸亏医院走廊里温度控制得好,他才能免去感冒的困扰。
看见他姚峰就兴冲冲往跟前凑,眼看都要撞上才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气还没散尽。
被突然靠过来的黑影吓了一跳,袁显思一抬头,看见姚峰根根直立的发梢上还顶着点来不及化尽的白色,“下雪了?”这时已经是初冬,济南的冬天很少有特别冷的时候,尤其初冬的时候看见飘雪花都是比较稀奇的事情。
“就下了一点点,地面都没盖住。”姚峰答完话,蹬蹬蹬几步冲回病房去把身上带着寒气的外套一扒,扔下手里的水果补品就回走廊去陪着袁显思继续溜达。闲聊的话题有他在自然是没有断过,但是并不用多久姚峰就发现,袁显思今天的心情不好,相当的不好。
否则,就算是他再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会一声不吭地听完,不可能像今天似的不停打断姚峰让他换点别的事情来说。
“怎么,医生护士惹你了?”
袁显思往前挪动的动作停了片刻,抿了抿嘴没应声。
上午医生那一大套废话,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定性成医生惹了他还是该定性成人家认真负责。更何况说的是那么私密的话题,他自觉跟姚峰的交情还没好到连自己能不能重振床上雄风都要念叨给姚峰听一听。
“这么不高兴总该有个原因吧?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跟你没关系。”
“有人在医院里惹着你了当然就跟我有关系,这事我管起来天经地义。”
“天天没事给自己找事你累不累啊?”
“累归累,值得就行了呗。”相处久了,姚峰倒是知道怎么才能治得住不太好惹的袁显思,真的言语冲突起来干脆一径耍无赖,反正不触犯袁显思底线,他对着张泼皮无赖的脸就发不起火。
这还得感谢天生脸皮比别人厚二尺的任少昂大少爷从小对袁显思的训练培养,只可惜姚峰自始至终都无缘认识人家。
眼看着姚小无赖又故技重施,袁显思拿他完全没辙,只好撑着支架一步一步往病房挪。
还没挪到门口,那又肉又慢的大夫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看见袁显思就一脸兴高采烈胸有成竹的模样扯着嗓子开始喊:“小袁呐,你上午问我的那个性功能障碍的事情……”
袁显思的脸色一瞬间“唰”地黑下来。
姚峰坐在凳子上偷偷摸着鼻子,打定主意死皮赖脸也要赖在病房里,不能刚听了袁显思两句骂就真的滚蛋,再说袁显思气性再大现在也还不良于行,总不能就这么蹦起来揍他。
“大夫说的是有那个可能,又不是绝对就……你用得着现在就……”
“你说够没有?”袁显思冷着脸,一副被冒犯的表情。
姚峰继续低头摸鼻子玩,内心澎湃的感觉很微妙。
袁显思自尊心高得其实并不那么离谱,可是偏偏两次都被他碰上最尴尬的时候,俩人关系僵化有崩盘趋势虽然不好,但是一想到就这么接触到某些私密的部分,姚峰本质上很想偷着乐。
这人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撵不走,袁显思坐在病床上脸色始终缓不过来,又狠不下心按铃叫护士进来撵人。
他们俩就这么坐着,几乎是相看两无言。
“从前吧,有一个人,他死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姚峰摸了一会儿鼻子居然又开口讲笑话,“他死之前留了一句遗言,他说,大夫,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袁显思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憋死过去。
看见有机可乘姚峰赶紧凑上前给他拍背顺气,维持了能有十多分钟的尴尬阴沉气氛瞬间消失不见。袁显思瞪着他脸色变得像变色龙似的,偏偏姚峰一脸嬉皮模样,他想再开口骂都找不到切入点。
缓了三两分钟,姚峰终于把声音压低贴在他耳朵边。
“我不信你其他都恢复得挺好,偏偏那个地方出问题,不然我带你出去试试?”
知道他刁钻起来比任少昂更加一肚子坏水,脑子转的比飞机引擎都快,听见这个建议,袁显思不由得心里一动。
论起住院这件事,袁显思上尉实在不是个听话的好病人。继胡乱吃东西、不按时睡觉、随意自由活动、乱增加复健运动量之后,他很快又多了一项罪名——住院期间私自离开医院。当然他的共犯还有每天必然来医院报到探视的姚峰。
傍晚护士刚查房完毕,姚峰就偷偷把轮椅搬来,几次曲线救国之后居然真的把袁显思从医院大门光明正大推了出去。到大街上他才想起这个临时计划启动的过于仓促,问了几次路才在距离医院并不算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快捷酒店。武警的证件开房完全没受到刁难,只是酒店规模太小连电梯都没有配,把袁显思往二楼房间折腾的时候稍花费了那么点力气。
一进房间袁显思就瞄上客房配备的卫生间,再听说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顿时也忘了他们俩究竟是跑出来干什么的,直接冲进去一通狂洗。
他本身爱干净,但是偏偏医院那边条件不好,单人病房配的卫生间里虽然有热水器却容量小得像个屁,才洗把脸水就冰凉了。这种条件就算他想洗个澡姚峰也不肯帮忙,更别提恨不能免去给他擦身这项工作的护士了。等他终于畅快把自己洗了个通透,中途给他擦背之后就跑到房间里干等的姚峰已经快把耐心磨没,脱了站在卫生间门口敲墙。
正专心擦干身体的袁显思愣了愣,大脑回路居然没跟上姚峰的动作,“干嘛?”
姚峰盯着他乐,“我把你偷渡出来又不是专门让你洗澡的。”
又愣了片刻,袁显思才终于回过神来,居然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是算了吧。”
听见这句话,姚峰半闭起眼睛沉默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跪坐在袁显思面前,表情是袁显思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袁显思,我喜欢你。”
本来应该听惯了小姑娘告白的袁显思这会儿汗毛都炸起来,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危机感。
“咱能不开玩笑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
被人就这么裸着身子堵在卫生间里,根本没什么精神防备能力的袁上尉这时候已经彻底毛楞了,要不是双腿还不良于行恐怕早就两步蹿出去夺门而逃。双手撑着身子刚向往看起来安全点的地方撤退,肩膀已经被姚峰摁住,两人之间第一个吻不由分说地压了过来。
比起泡惯了小姑娘的袁显思,姚峰的吻技根本嫩到死,而且分明是强吻偏偏还要小心翼翼的,袁显思心里头一时窝火至极——哪怕他连啃带咬呢,袁显思都能一拳头把他掀翻出去,结果姚峰贴着他嘴唇的动作小心细致几乎都有点膜拜的味道,袁显思握紧的拳头抬起又放下。
“你这算假公济私?”
姚峰的嘴唇终于离开,袁显思眯着眼睛看他的模样明显有点不高兴。姚峰陪着笑脸嘿嘿两声赶紧打圆场说咱们治病,赶紧治病。
袁显思抿起嘴,心说老子后悔跟你丫出来了。
幸而姚峰还有那么点职业道德,身为一个并不是那么专业的“陪练”,稍稍心虚手抖了两下就吻着袁显思耳廓贴过去,手掌裹住那个自从袁显思受伤之后就几乎再也没实现过自己正常功能的器官。
袁显思绷着脸没敢低头去看,但是能感觉到小东西轻轻蹦了两下就恢复死气沉沉的状态。
下午的时候那医生冲过来无非是想跟他说神经受损之后会有怎样怎样的症状,恢复的几率大概是多少,他现在虽然不想把自己的状况往医生嘴里吐出来的那些条条框框里面带入,但是任凭姚峰怎么挑动都没半点动静的某个地方实在让他……
“功能障碍呢,有若干若干的分类,其中这种分类是如何如何,那种分类是如何如何……”耳边回响着姚峰打着哆嗦的呼吸声,袁显思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医生那慢条斯理的照本宣科,一直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远去,下面的触感突然变了样子,他才猛地从自己的臆想里回过神来。
姚峰还算得上高大的身体跪在他面前,上半身趴伏下来,整个人窝成一个看起来就难受的姿势。原本握住袁显思的手掌撑在被洗澡水煨热的地面上,小心翼翼把终于又抬头迹象的器官吞进嘴里,但是技术实在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