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三千场 by 沿街卖字(下)【完结】(17)

2019-06-08  作者|标签:

  大概是因为从来都没被弟弟这么吼过,又也许是因为完全没认清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袁显思很是安静了一阵子,死死盯紧了面前还戴着眼镜的那张脸。

  那一脸怒容有点陌生,又有点在脑海中期盼已久的熟悉。

  “显……奕……?”

  袁显奕咬着牙应声,“是我。”

  听见这无比确凿的回答,袁显思脸色变了变,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回平常对着袁显奕时候那么端整严谨,怎么也看不出跟刚才借酒装疯撒泼耍赖的是同一个人。

  不管他这样究竟出于刻意还是习惯,袁显奕都只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

  “你对着我就非得摆这么一张苦大仇深,天塌下来只有你一个人扛的脸是吗?”

  酒精腐蚀的大脑还跟不上袁显奕思维运转的速度,袁显思看着他,严肃端整到让人觉得无懈可击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些许的疑惑。

  “我不指望你觉得我有多可靠,我也心知肚明姚峰就是比我强,但是……”袁显奕仍旧咬着牙,“如果是我喝醉了,对着你喊林凡,你受得了吗?”

  “嗯。”袁显思点点头,又摇摇头,酒精纠缠着大脑让他一阵一阵的发晕,恶心的感觉挤压着内脏一波一波往上翻,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你不会。”

  袁显奕这个人,但凡认识他、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即使喝高了即使受了委屈即使能把眼前的陌生人错看成自己的亲朋好友,嘴里头一个叫出来的名字就算不是袁显思也至少是任少昂——叫任少昂的可能性甚至更大一点。至于林凡,那得他混到多么众叛亲离的地步才能头一个想起来朝自己这十几年的同窗同事求救啊?

  但是很显然,袁大夫从来没有这个自觉。

  “我不会?”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很有点自己被吃定完全无力脱身的挫败感,顿时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倒很看得起我,你倒很了解你这个亲弟弟。你是吃准了我现在对你半点脾气都没有就什么都敢一口咬定了是吧?你觉得我现在没你就能死是吧?袁显思,你……”他嘴头上说得虽然顺溜,脑子里却完全是浆糊一片。再喊一遍他哥哥的大名就愣是不知道下一句应该接上点什么,卡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

  那厢袁显思还是不知道他这弟弟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神经,只是回想自己刚才认错人,罪恶感跟着恶心的感觉一起往上翻,“显奕,对不起。”

  一旦放松下来,一旦想找个坚实脊背靠着借酒装疯,他就会潜意识去找姚峰要么笑着要么哭笑不得的脸,那是五年相依相伴留下来的习惯,要改掉或许并不那么容易。

  “少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我本来就样样不如姚峰。舍不得他你现在就买机票飞加拿大找他去,反正我留不住你,再说他粘你那样子我也看见过了,别说跟你一起回国,就算你要带他上火星他都能乐得蹦高跟你去。现在这跟我喊姚峰有个屁用,你就不嫌糟心?”

  听他嘴里冒出来的句子越发不堪,袁显思终于稍微拧起眉毛,“显奕,我喝多了,可是你没有吧?”

  “你喝多了?”袁显奕声音猛地拔高,脸上表情就好像听到什么笑话,手上力道一时没掌控住,径直把兄长推倒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兄长现在半点醉意都没有的脸,不自觉红了眼圈,“要骗人你也有点诚意好吗?任少昂苏语哲都没拿这么烂的借口骗过我,就算我对你没有抵抗力也没有防备,你也用不着拿我当白痴耍吧?”

  “我没……”颈椎猛地磕在床头,袁显思声音一顿,本来还卡在喉咙口的呕吐感一瞬间冲上来。他连出声警告都来不及,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袁显奕奔进客房里附带的卫生间,才伏在马桶边就觉得胃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被人推挤出来似的。

  污浊物带着半消化的腥臭和酒精刺鼻的味道涌出来,袁显思趴在那吐得连肩膀都发抖。

  刚才还在打鸡血的袁显奕这会儿仿佛被人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只愣了片刻就抓起干净毛巾和纸巾冲进卫生间去,一下又一下拍着袁显思后背让他稍稍能舒服一点。

  终于把胃里清空,袁显思跪在马桶边按下冲水的按钮,任凭袁显奕端着给他漱口用的清水,只跪在那低头看着马桶里的水卷成激涌的漩涡带着呕吐物打着转消失在下水道的入口。

  “哥……”看见兄长吐成这副惨样,袁显奕又瑟缩得像只小猫,端着水举着毛巾毕恭毕敬蹲在旁边,“漱漱口擦把脸吧,否则嘴里味道多难受……”

  又静默良久,袁显思才终于抬手接过杯子漱口,猛然清空的胃现在收缩起来让他爬了满身的白毛汗。

  “显奕,”他声音低沉,“是不是我们俩吵架,一定是因为姚峰?”

  袁显奕蹲在旁边,缩了缩脖子没敢应声。

  袁大夫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时候叫唤的声音最大,一动起真格的,不管他上手还是不上手,都必然半点声音也没有。

  袁显思大概也没指望能从他那得到什么回答,只是自己撇了撇嘴叹两口气,撇下杯子,站起转身……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这一下子把袁显奕吓得差点头发丝都根根直立。险险接住兄长栽下去的身子,他好像回到当初轮科到急诊室的时候,半点其他的事情也顾不上,只留下脑子眼睛和手,三两分钟把袁显思从头到尾都检查一遍。

  没有什么异样,大概只是喝多了睡过去而已……

  把兄长搬回床上,袁显奕抹抹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到眉毛边的汗珠,松了口气。这时候他才觉得寒冬夜深连室温都量得让人有点发抖。

  姚峰什么的……等明天醒了再说吧。

  洗漱干净钻进被窝之前,袁显奕大夫如是想。

  袁大夫还惦记着第二天等袁显思酒醒了再仔细说道说道这堆破事,哪知道自己睡下就一睡不起。一大早任少昂带着苏语哲过来敲门,说哥儿几个该出发去吃烤全羊,结果一开门看见袁显思坐床边朝他们摇手,袁显奕还躺在被窝里,额头上搭条毛巾。

  “前阵子让他们医院里业务检查累的,憋那么长时间没病我就觉得不对劲,感情在这等着我呢。刚给他弄点退烧药吃了,估计又得睡一整天。”

  袁显思本来醉得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太阳穴还一阵一阵发涨,想到昨天晚上兄弟俩对峙那一出几乎立刻满身冷汗,还担心袁显奕这小心眼的玩意睡醒了能再找他算次总账,却一抬手就发觉睡在身边的人身上发烫。袁显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起来的高烧,袁显思连叫了他几声也没彻底清醒过来,只知道哼哼唧唧往人怀里钻着喊难受。

  任少昂挺大一坨在门口堵着目标自然明显,没多久林凡跟乔安方也凑过来,东一嘴西一嘴打听病号到底怎么了。

  幸而学医的比别人都靠谱点,打点乔安方的跟班出去买了对症的药,又叮嘱几句“吃两遍药还不退烧就赶紧送医院,他一烧起来肯定肺炎”之类的,就打发这帮根本排不上用场的狐朋狗友赶紧远离历史舞台还人一片清静天地。

  吃了药袁大夫终于安稳下来,大概是因为退烧药里有那么一点镇静剂的成分,吃过药趴在袁显思大腿上睡得人事不省。

  只是一直干烧着发不出汗来,急得袁显思两分钟摸一次他身上,隔个十多分钟还得摇醒他一次看看状况喂点水,很是担心他是烧得太厉害脱水昏过去。

  这么三番四次的折腾久了,袁显奕就算再怎么难受疲惫也睡不安稳,跟孩子闹困似的折腾半天终于找了个安稳的姿势趴着,有一搭没一搭跟兄长闲聊。高烧中的脑子也并不很清醒,绕了几句说得完全驴唇不对马嘴,袁显思这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还没怎么样,满嘴跑火车的病人居然先暴躁起来摔着枕头骂骂咧咧不肯老实缩在被窝里。

  跟这时候的人讲道理那就是白痴,摁了他几次也摁不住,袁显思终于一叹气,说我给你讲点故事,是你一直都想听的。

  故事从十几年前袁显思听从父母之命去从军开始,跨越了三年四年五年……袁显奕安安静静伏在兄长大腿上,听着故事慢慢呼吸滚烫的空气。

  那剧情传奇得好像电视剧,袁显奕听得比看电视剧还聚精会神。等到姚峰出场的时候他干脆爬起来往袁显思怀里偎,听袁显思用事不关己的语气慢慢跟他讲姚峰如何的好、姚峰如何的细心、姚峰如何的无微不至、姚峰如何的一厢情愿。

  倒没有多怀念,只是袁显思的声音里总有那么点辜负了别人的罪恶感。

  “他对你那么好,那是应该的,不然你凭什么跟他在一块儿。”袁显奕这大概是被任少昂传染了“我媳妇儿就应该有最好的”的毛病,这样一想起来居然心里并没那么难受了,趴在袁显思大腿上瞪着眼睛描述姚峰的种种体贴入微究竟是怎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得瑟了十来分钟才又蔫下去,“我也应该对你那么好。”

  袁显思笑笑,摸着他脑袋没说话。

  我本来也应该像他对我一样,对你那么好……可是我觉得,我还没做到。

  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欠谁的,他想,也没有那么多的“应该”,那些所谓的条条框框都只是自己愿意施加给自己的压力而已。

  “那……”临近中午的时候,明显被林凡嘱咐过的服务员送了简单清淡容易消化的午饭进来。吃着东西的时候袁显奕明显还沉浸在刚才的惆怅里,午饭后补过一遍药就又哀怨起来。

  “什么?”

  “你跟姚峰在一起的时候……”袁显奕眉毛动了动,调整姿势方便兄长给他量体温,水银的体温表冷冰冰塞到腋下就是一阵寒战,“他……一直在上边么?”

  摸在他额头上的手明显多停留了几秒,紧接着听到袁显思不那么明显的叹息声。

  “不是。”

  袁显奕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回了一句:“是吗……”

  袁显思再看他一眼,没说话。昨天晚上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郁闷。

  哪知道袁大夫完全不懂看人脸色,躺在那还火上浇油。

  “昨天晚上那是意外。”

  袁显思哼了哼,“是吗?”

  听见这俩字,袁大夫立刻又维持起他重病号的形象,三唉四叹地歪在被窝里,假装退烧药的催眠效果比上午时候更好,闭着眼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大头觉。这么闷着闷着他居然真的睡过去,看他中午时候活蹦乱跳的模样袁显思也全当他已经开始好转了,根本没注意袁显奕睡下去一个多钟头喝了两升水捂着两床被还是完全不出汗也不排尿的状况。

  到下午三点多袁显思再想起来看看病好的情况的时候,袁显奕已经闷在被窝里满脸潮红眯着眼睛说胡话,从头到脚肿了一圈,耳朵不用贴在他嘴边就能听见那风箱似的呼吸声。

  袁显思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行,连着几个电话叫人叫车准备送他去医院。偏偏这时候袁显奕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扯着嗓子喊不去医院,等他折腾不动的时候再试表已经眼看量不出来体温。急得都快吐血的袁显思一串夺命连环CALL把正在收尾剔羊骨架的任少昂调回来夹着这折腾起来不要命的祖宗往医院送。

  附近的小医院看人烧成这样又有肺炎病史根本不敢收住院,推三阻四闹得任少昂跟乔安方几乎把医院给拆了才派专人专车送袁显奕回城里进空总呼吸内科。

  毕竟是认识袁显奕十几年的同僚,呼吸内的主任才出来扫一眼就打发人把他往门诊推,口口声声“他要是能同意住院我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几个当球踢”。果然到了门诊一瓶消炎药还没吊完袁显奕已经醒过来,排了排刚才让他完全肿起来的水分就撒呓挣似的满门诊折腾,死活不在医院呆着要回家。

  这时候袁显思任少昂都摁不住他,还是林大夫心狠手辣让值班医生给他补了针镇静剂就把人从医院扛出去,捎上几瓶抗生素几套输液器直接送回家去。

  “药先打两天,实在不退烧再往医院送。”

  袁显思还不放心他烧成这个状况,连着问了几次“真不用留他住院”。

  林凡组织了一下语言,表情凝重,“你要是还想留着你弟弟的小命,趁早别让他住院。就以他这烧过四十度还活蹦乱跳的架势,在病房里躺两天估计他自己死了,空总住院部大楼也该塌了。”

  回到家里袁显奕同志明显安稳下来,躺在床上还能招呼“来福,一天没见我想死你了,快上床让后爸抱抱”。林凡给他立起输液架教袁显思怎么插针拔针,留话道:“就手背上这两根静脉,你扎漏了也死不了人,多扎几次就会了,左手扎完扎右手。”

  听得袁显思满脸冷汗,直怀疑林大夫手底下那些病人都是怎么逃出升天的。

  交待好一切,又留了张燕的手机号让袁显思实在搞不定的时候请求场外援救,狐朋狗友一行人终于从容积其实不大的两居室里退出去。中途任少昂为了把抱成一团的苏语哲和来福分开还费了很是不小的力气,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就跟狗这么投缘,抱着来福比抱着任少昂还亲。

  对于袁显奕这种从小就大把吃药整天吊瓶的人来说,抗药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那免疫系统的畸形程度,熬到半夜三瓶药都滴进去了他脑袋上才隐隐约约开始有点汗意。袁显思坐在床边陪着他熬,摸着袁显奕手心里都开始有点湿乎乎的,终于松了口气,翻箱倒柜准备几套干净睡衣准备给这个估计要汗湿几身衣服才能彻底退烧的病号换洗用。

  挂水的时候胳膊涨得难受,稍微退了烧袁显奕也睡得不是那么安稳,于是跟兄长拉着手又开始闲话家常。

  话题转着转着,自然又回到姚峰头上。

  把什么事情都说开了,袁显奕发觉自己居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介意姚峰跟袁显思曾经如何如何。在脑子里重演一遍这两个人数年前在那个遥远的城市里发生的种种,他几乎连自卑的念头都拿不出来,只是觉得自己做到的事情跟别人做到的事情相差太多,但是自己做到的事情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中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只要努力就能逾越的距离而已。

  我没法像他那样对你那么好,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点事情是我能做到但是他做不到的,袁显奕想了想,扭起脸来。比如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比如让你满足被人撒娇的**,比如……像我一样爱你。

  

  第五十八章

  打完最初的四瓶药,袁显奕手背上的针孔在袁显思看来就已经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再拿药准备下针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手抖起来,试验了三四次硬是不敢下针。这大半夜的自然不能叫林凡或者叫张燕,他们俩更不可能把求援的念头打到杨慧敏身上。勉强清醒几分的袁大夫一伸手接过针头借着昏暗的床头灯往自己血管里戳,大概高烧影响视力,戳得手上多了三四个窟窿也还是没把针头送进血管里去。袁显思在旁边看着心疼得直抽抽,一咬牙硬着头皮把针头抢回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消毒下针。

  晨起刚刚五点来福就在厅里闹着要出去,大概是被扔下一整天只有小时工过来料理这些琐事把它又憋又饿折腾的够呛,溜完一圈回来趁着袁显思准备早饭的时候径直蹿到床上往被窝里一钻,被寒风刷得冰凉的毛皮平衡着被棉被盖住散不出去的高温。

  白天袁显思上班去,从早到晚二十多个电话往家里打,嘘寒问暖从退烧了没有到上了几趟厕所都关心一圈,一直到袁显奕烦不胜烦叫了个轮休在家的护士过来帮忙照料他才算放下心。

  一人一狗就这么绕着袁大夫转,二十四小时恨不能寸步不离。

  就这么被人全方位伺候着在床上躺了三天,袁显奕大夫终于觉得依仗自己发烧肺炎就奴役兄长这事不太靠谱,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一蹦三尺高强烈要求去上班。枉顾自己肺炎发作的后遗症还在,一咳嗽起来喉咙里的声音仿佛擀面杖敲破脸盆,跟着小大夫上手术都得距离手术台至少半米远随时准备着背过身去,免得咳嗽声一出来把主刀大夫吓着直接把止血钳甩出去。

  等他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一月中旬。这个很是微妙的时间,下级医生忙得焦头烂额准备过年前后的种种事项,袁显奕却闲到有大把时间从图书馆借各种大部头的书回来每日埋头苦读。前几天刚从韩雷的牙齿缝里漏出“新年之后袁副主任医师可能会被调去其他科室或者病区当主任”的消息。袁显奕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但是明白这是上面的决定就只好破罐子破摔,挤着一切时间跟手底下带的小大夫们抢手术做。素来被他的放养主义**得什么手术都想上手并且什么手术都敢上手的新人们对此苦不堪言,三天两头贿赂林凡让他把袁显奕圈死在办公室里别再跟他们抢上台子的机会。

  林凡对此毫无怨言,他还能趁着袁显奕没走的时候把这位韩主任嫡传弟子肚子里的东西都挖挖干净,也算是让袁大夫在他这里发挥最后的光和热。

  这天林凡甩给袁显奕一摞子的会诊病例就拍拍屁股上台去,只留下未来的“袁主任”坐在电脑前对着林凡列出来的种种偏门问题冥思苦想。跨科室的会诊病历本身看起来就有点吃力,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自己的术业专攻,袁显奕整整一上午就坐在那对照几本从图书馆淘出来的临床手册研究根本不在他的科室负责范围内的东西。

  临近午饭的时候办公室里空得吓人,连护士都因为各自手里的工作分散到病房去,三个小伙子一路看着房间挂牌摸到袁显奕身后的时候,除了袁显奕本人,根本没人发觉。

  “你们哪床的家属?有什么事吗?”袁大夫站起身的时候半点防备都没有——外科病人流动速度快,保不齐就有哪个是他不注意的时候收进来的,更别提陪床的家属还可能一天三班倒。

  为首的男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有点紧张地摸了摸鼻子。

  “您是袁显奕大夫吧?”

  袁大夫低头看看自己胸牌,那上头姓名、科室、职位都写得一清二楚,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你们有什么事?”听这孩子口气就知道根本不是家属,正在忙碌的当口袁显奕也没有对谁都笑脸相迎的兴致,转身就要回桌边去,“这是医生办公室,没什么事别在这逗留。外边走廊里有椅子,你们仨堵在门口一会儿耽误了人家走路。”

  那小伙子又摸了摸鼻子,表情逐渐义愤填膺起来,“袁大夫,宁静哭了您知道么?”

  袁显奕一愣,刚抬眼睛看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这事跟宁静到底有什么关系,就见跟在后边一个颇为壮硕的青年抡着不知道从哪顺过来的点滴支架朝他脑袋砸过来。

  足有五十毫升针筒那么粗的钢架子夹着风声砸过来的架势实在吓人,袁显奕反射性往后躲却没想到身后已经是桌边,眼看就要躲不开疾速落下的管子,下意识抬手去保护脑袋闭着眼睛等死。

  就听一声闷响,然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搭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

  吓得满身白毛汗的袁大夫一睁眼,身前是救世主似的袁显思拎着刚才差点砸得他脑浆迸裂的点滴支架,稍远些地方三个人已经摔成一团。门外听见动静的护士跑过来才看一眼就惨叫着去报警叫保安之类,一瞬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袁大夫双腿一软摔坐在椅子上,只觉自己身上冷汗已经汇成股顺着颈边往下流。

  听见有人要报警袁显思也是满身的冷汗,又没法把袁显奕自己跟那三个行凶者扔在一起,左右为难。

  幸而要跑出去报警的护士还没跑到护士站打电话就被林凡截住,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林大夫听了两句解释直接把小护士支开说报警的事情他来弄。没过多久果然穿着制服的警察到了七八个,进门就把眼看又要站起来的三个人制住,只不过走在前边带队的俩人,一个是乔安方,一个是任少昂。

  这时候袁显思才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支架扔开,明显也是被吓得不行,稍稍喘着把软在椅子上的袁显奕扶扶正,眉头紧紧皱起来,“拿胳膊扛铁棍子,你是傻啊还是怎么的?”

  缓了半天袁显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拿胳膊扛难道我还直接让他们打我脑袋?我又不是林凡,我可躲不开……他们仨有毛病吧?跑到医院来撒呓挣打人……”

  这一段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显是把还沉浸在病例里的袁显奕硬拉了出来,脑子跟不上事情变幻的速度。

  乔安方叼着烟头看那哥俩乐,一会儿有年纪大些的护士进来提醒他医院里不能抽烟这位大少爷才收敛了几分,小方步踱到行凶未遂的三个倒霉鬼身边一猫腰看看那三张脸,很是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哟……我还当是谁呢,你们哥儿几个怎么这么想不开,跑医院圈我哥们儿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那三人脸色明显一变,终于露出点惊恐的模样来,“乔少,您怎么在这呢?”

  乔安方耸着肩膀,下巴点点那边还惊魂未定的袁显奕,“差点让你们把脑袋干开瓢那位不巧是我哥们儿。你说你们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抡个铁管子打人你们为什么呀?”

  他们还没回话,袁显思已经把袁显奕甩给明显是过来看热闹的任少昂,揪着乔安方带到一边去,小小声把元旦时候宁静撞破他们兄弟俩关系的事情还有这三个人大概的来意说了一遍。

  “操……”乔安方听完他阐述案情,相当鄙视地一撇嘴,指指不远处还伺候着受了惊吓的袁大夫的任少昂,“你们俩怎么跟他学,净惹太岁。宁静在南城那一片是有名的女土匪,你们俩怎么就能惹到她脑袋上去了?”

  此言引起任大少爷的强烈不满,“少把我跟这丫相提并论,他这是烂桃花,韩黎是吗?”

  乔安方点点头,“对,韩黎不是你的烂桃花,是你媳妇儿的。”

  眼看这俩人又要杠上,林凡赶紧一人一巴掌抽回正路上,把那三个倒霉蛋找了个空屋子关起来问话,办公室里就留下那兄弟俩继续互相嘘寒问暖。

  袁显奕缩着脖子,明显是听见刚才袁显思跟乔安方的交谈内容,“宁静不是那种人……”

  “现在不是讨论她是不是那种人的时候吧?”袁显思皱着眉摸他脑袋,一巴掌下去满手心都是汗,“你知不知道我们俩是什么状况?万一真是她说出去你连医院这份工作都干不下去。”

  “我就是不想……把人想得这么坏。我跟她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什么……”

  袁显思叹气,“你啊……”

  没过多久外面走廊里传来有人穿着高跟靴子噔噔噔跑过的声音,脚步声从办公室门口路过,没几秒又退回来。办公室大门一开,宁静探进头来看着那兄弟俩义正言辞:“你们俩的事我没说出去,我真没说出去,信不信随便你们,哼!”

  兄弟俩被她哼得满头雾水,等乔安方带着一群人出来说说明白才知道,那三位倒霉的护花使者单纯看见宁静失恋了呜呜哭,一时热血澎湃就拉帮结伙跑到医院来找袁显奕这个“罪魁祸首”的麻烦。

  宁静那天看到的事情当然根本没有泄露,但是光明正大的持械伤人未遂,这几位哥们儿就只能先到局子里蹲几天了。

  送走他们几个的时候袁显思暗自琢磨,如果惹上的不是乔安方,以那三位小同志为了宁静赴汤蹈火的壮烈,宁静怎么也该说个情让他们先取保候审再说。

  惹太岁,也得看看自己惹得是大是小。

  一切都尘埃落定,袁显奕才终于发觉某个人出现在医院的状况有点意外。

  “哥……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我过来复查,想着反正请了假就过来看看你。”没想到还没进办公室就看见有人抡着铁棍子往他宝贝弟弟脑袋上砸,当时几乎都傻了,反射性冲进来空手夺下凶器给那三人每人一下子。他急怒攻心的当口也掌握不好力道,那三个人虽然不至于被他这么一下子就打死,但是赶上寸劲在医院里躺上十天半个月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现在想想他都后怕:如果他今天没过来看这一眼,晚上送到他面前的弄不好就会是袁显奕的尸体。

  想到这些袁显思便抿起嘴,把一直捏在手里的胸片和CT片子递出去。

  看见这两样东西袁显奕立刻职业病发作,开了观片灯箱插上片子研究。这个当口林凡已经送走那两位大少爷,刚转回来都来不及换衣服就被袁显奕摁在灯箱前。

  “你骨外神外成绩比我好,看一眼我哥复查的片子……钉子还在里头没取呢,你看怎么着?”

  林凡看一眼袁显思,想起刚才乔安方抱怨自己简直成了**召唤兽的事情,撇着嘴似笑非笑。虽说他骨外和神外轮科的成绩比袁显奕好,但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看起CT的片子还是有些吃力。

  两个大夫肩并肩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所以然来,嘴里偶尔冒出来一两个名词也是袁显思从神经科医生那边听说过的,完全不能体现他们身为医务工作者的优越感。

  “算了吧,你又不是学影像的,还指望能看出什么门道来?”林凡拍着肩膀开解他。

  袁大夫的心中满是惆怅,“当年轮神外和骨外的时候我真的研究过这个。”

  “都让你研究明白,别人靠什么吃饭?”

  “研究不明白,我跟我哥这不就是个废物?”

  想到这个袁显奕就满脸挫败,兀自惦记起下午截住韩雷自己调科会不会调到神外去。那边林凡看兄弟俩明显能相谈甚欢也不打算再当高瓦度照明电器,收拾收拾东西就转身出去招呼几个相熟的年轻医生一起去吃中饭。

  办公室里于是又只剩下这兄弟俩面面相觑,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居然有些微尴尬。

  袁显思咳嗽一声,“既然到你这了,中午请我吃饭吧。”

  还沉浸在挫败里的袁大夫自然只能顺应民意花钱消灾来平衡自己的心情,“求之不得。”

  从办公室到食堂的一路上,袁显思充分领教了他弟弟在医院里的高人气——医生也好,护士也好,病人也好,家属也好,但凡是女性,但凡认识袁大夫的都要打个招呼关心一句刚才发生什么事情,问问警察介入之后有没有什么更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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