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三千场 by 沿街卖字(上)【完结】(18)

2019-06-08  作者|标签:

卖字狂坍塌版

这是一个满地泼狗血的故事。
兄:我觉得我在妈肚子里忍你十个月,出来又忍了你十几年,我涵养已经挺好了。
弟:你怎么不说我暗恋你二十好几年,有十好几年都在失恋呢?
兄:你怎么不干脆说你上辈子就爱上我了。
弟:那我就是从上辈子开始自虐,你要是有这么傻一弟弟你不发愁么?
兄:现在已经很发愁了。
弟:发愁你还敢说久别经年愚兄甚好,肾也挺好。
看什么看,没见过兄弟吵架啊?拿板砖楔你小丫挺的!
以上文案,与本文无关……


郭小四矫情版

天生一对血浓于水,这是不是代表我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可是你眼里的笑心底的暖,却是于我而言此生此世最难到达彼岸。
形同陌路的成长,十年分离比不上浮萍聚散。
不能说的秘密索性变成陪君卖笑三千场的可笑执着。
人们相传这是不诉离殇的潇洒落拓。
可我仍旧相信,不管多少年过去,定然还是回首相见,那情、那景、那灯火阑珊处你的脸。
因为,我们是前生夙愿,今生有缘。


  第一章

  因为外科主任韩雷在场盯台子,平常热闹得跟茶话会似的手术室里异常安静。

  巡回护士带着实习的卫校小姑娘们站在边上,看见病人腹腔里慢慢被剥离出来的病灶,有人几乎是反射性的“哇”一声哭出来。手术台上的医生护士都没理会这突然爆出来的哭声,护士长指派人手把哭了的小姑娘弄出手术室。

  手术继续进行。

  外科主任韩雷背着手站在主刀的袁显奕身后,越过爱徒的肩膀瞄着手术野,“这拨小姑娘真娇嫩,一个胃癌嘛,何必哭成那样。”

  有人搭话:“现在小姑娘都还是天使,等从天使变成护士,看哪一个还能娇嫩得起来。”

  “扯淡,”袁显奕躲在口罩后面撇嘴,“你看咱们护士长,到现在都挺娇嫩。”

  台子下边一片喷笑。

  “严肃点,做手术呢。”他又稍稍偏头,“老爷子,没见扩散啊。”

  术前诊断是胃癌穿孔,并发腹膜炎。当时的预后相当不好——癌症这玩意,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大爆发,患者体征状况又一直不好,开腹之前袁显奕就做好了全脏器扩散的心理准备。

  现在看看腹腔里居然还挺干净,真不知道该说这患者命太好还是命不好。

  韩雷又瞄两眼,“溃疡可够厉害的,结肠和肝门那边不好办,你看那肝门淋巴……远端胃切除吧,保守点,他身体条件不是那么好。”

  点点头,袁显奕朝器械护士一伸手,电切刀递到他手里。电刀贴着肝脏平滑地切分游离开的小网膜,结缔组织跟银白色电刀的影子一起映在他眼镜片上。

  零碎工作都处理完毕,正准备离断胃,身后韩雷突然说:“成了,剩下你自己看着办,我盯一眼林凡那边去。”

  “老爷子你不带这样的……”袁显奕几乎要哀嚎,他头一次自己做胃癌切除,还是切远端。

  “嚎什么嚎,赶紧切。你都副主任医师了你好意思跟我嚎吗?”

  袁显奕一愣,“咱们评职称的结果下来啦?”

  “明儿早上公布,这台手术要是出了问题我立马把你从名单里撤下来!”韩雷老爷子撂下话,迈着小方步迅速消失。

  主任一走手术室里气氛迅速欢快起来,还在住院医的俩小伙子揪着袁显奕这“副主任医师”的名头不放,马屁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响里拍。当事人没空理他们,开始截动脉。

  旁边卫校实习的小姑娘全盯着这主刀大夫看,巡回护士在旁边的提点估计都当耳边风。不多久离断胃完毕,袁显奕松口气,指挥着二助给肝门肿大的淋巴结注射酒精。他歪过头让护士擦汗,又引来小姑娘们一阵叽叽喳喳,不知怎么有个小姑娘的声音突然蹿了出来:“咱们袁大夫真帅。”

  手术台上除了病人都“唰”地转头过去看她,小姑娘脸红了红,“我就是陈述事实。”

  袁显奕确实长得不错。他父亲袁安是北京军区空军仪仗队曾经的司号,母亲杨慧敏是沈阳军区卫生系统曾经的军花。他刚好把父母的优点都有机整合起来,整个人帅气得有点凌厉,这样的一张脸藏在斯斯文文的无框眼镜后面,又常常笑得轻佻,自然给人平易近人的印象。

  “谢谢夸奖啊。”他笑笑,转头回去开始关腹。

  大约看他并没太大反感,小姑娘又壮了壮胆,“袁大夫你有女朋友么?”

  在场几位有几年工作经历的护士全愣了,旋即撇嘴——新来的姑娘总是太嫩了点,看见好的就想下手,也不想想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搭上手的年轻大夫,现在怎么可能还是单身。

  袁显奕头都不抬,“想谈恋爱?我把林凡介绍给你,年轻有为正人君子,长得不比我差。”

  说完继续插腹腔引流管,半点继续理会的意思都没有。

  小姑娘扁了扁嘴,偷偷红了红眼眶没再出声。

  出手术室,交待清楚手术情况,袁显奕从护士手里拎了一瓶豆奶就往休息室走。

  外科这边的手术一台接着一台,休息室里零零星星能有那么两个忙里偷闲的,还得争分夺秒把病历补齐。袁显奕开了豆奶瓶子猛灌一气,开了电脑加入补病例的行列。

  没多久林凡推门进休息室,摘口罩的同时丢给他一瓶豆奶,“接着!”

  袁显奕接住飞过来的瓶子,“我说你不喝就别要,资源浪费是最大的犯罪。”

  “那你别喝,赶紧拿来我还给护士长去。”林凡朝他伸手。

  “给都给我了还打算拿回去,你有没有人性?”

  “合着我人性就值一瓶豆奶是吧?”

  他们两个大学时候同窗,毕业之后同居,感情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休息室里的众人纷纷对他们俩照例打情骂俏似的对话表示抗议。袁显奕欠儿欠儿地晃晃手里两瓶豆奶,高呼:“嫉妒你们就说啊,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想要就求我啊……叫两声袁哥哥……”

  此言一出他立刻遭到众人圆珠笔的飞镖攻击,林凡遭了池鱼之殃。

  “打人是不道德的。”袁显奕说。

  有人吐槽:“你跟林凡同居都多少年了,到现在都学不像,你就没长那根假正经的神经。”

  林凡立刻划清界限,“别把我跟他放在一块儿,丢人。”

  护士张燕偷偷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扒着医生休息室的门招呼袁显奕:“袁大夫,出来一下。”

  她算是年轻护士里面资格比较老的一个,跟年轻的几位大夫私交都相当不错,性格又开朗活泼,偶尔毛躁点也没人在意。

  袁显奕收拾好病例出了休息室八卦兮兮看着她:“怎么,又有内部消息?”

  张燕撇嘴。这位袁大夫什么都好,长相人品性格家世,但是他身为一个性别栏里写着“男”的医生,动辄摆出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八卦事业当中去的架势,就很让人头疼了。

  “谁跟你内部消息,我是替小姑娘告状来了。”

  袁显奕立刻惊诧,“告状?告什么?这位姐姐我没收红包我真没收红包。”

  张燕被他气得一脚踹过去,“贫什么贫,我们小姑娘让你弄哭了,这会儿哭得都快憋死过去。护士长不让管,你有空就过去看看。”

  这是举手之劳,袁显奕自然不会拒绝。

  走过去离得老远就听见护士站里一片劝慰声。明显护士长不在,一群小护士七嘴八舌安慰着哭的那个,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说什么都没用。张燕过去清理一下现场,推推趴在桌子上哭得眼看就要憋死过去的小姑娘,“多大的事儿啊,别哭了。”

  小姑娘一抬头,上过淡妆的脸上哭得跟花猫似的,扯着嗓子喊:“我能不哭嘛。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把我介绍给别人?我又不是手纸,他不拉屎就拿给别人擦屁股!”

  “咳!”袁显奕发出巨大的咳嗽声。

  这位姐姐,您这么金贵的手纸一般人真用不起。

  东拉西扯的抱怨被抓了现行,小姑娘收敛了一点,哼一声拧过头去。

  袁显奕笑,完全是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别哭了,我赔礼道歉还不成么?这位姐姐我错了。”

  哪知小姑娘完全不领情,“谁是你姐姐,你都能当我叔叔了好吧?”

  袁显奕摸摸碰来的一鼻子灰,继续递软话:“不然您说,我怎么道歉才成,能办到的绝对照办。”才来医院的小姑娘对大夫都还有点敬畏之心,不至于冒出什么摘星星摘月亮的要求。

  小姑娘迟疑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法子来。倒是张燕热情洋溢一把揽过这个思考的重任,“也没那么严重的事儿。袁大夫不对,咱们姑娘态度也不好,取个折中的办法吧?”

  她话还没说完,袁显奕就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开口拦截,张燕已经直接敲定:“刚好咱们袁大夫升副主任医师的这顿饭还没请呢,韩主任跟护士长又刚好今天都在。两并一,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连咱们新来的小姑娘一起请了吧。”

  “姐姐哎……”袁大夫哭丧着脸,“我什么时候说我提副主任医师要请客了……”

  空军总医院普外科的人都知道,对于袁显奕大夫来说,你让他自己出血是可以的,但是让他的钱包出血是绝对不行的。

  张燕瞪大眼睛,满脸理所当然,“这还用你说吗?你看看整个北京有几个不满三十的副主任医师?你评上去了还不得感谢感谢韩主任?您说是吧,护士长?”

  袁显奕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护士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袁显奕有种塞翁得马的感觉——他这职称升得其实有点违规,如果不靠点内部关系,不靠着韩雷帮他挤时间挑选题送发表弄出来的那几份论文,他想评中级职称?等三十岁以后再说。

  他还在矛盾惆怅,那边已经有脚快的小姑娘跑去把韩雷拉来了。

  韩雷说:“蹭饭哪有不去的道理。”

  面对这个连外科主任和护士长都掺和进来要求蹭饭的世界,袁大夫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全普外科的医生护士惦记着敲他一顿饭,从他进空军总医院普通外科那天开始到现在,终于在张燕的努力下敲诈成功。

  “张燕护士,你是人民的功臣,我代表普外科所有在职医护人员向你表示感谢。”林凡说得深情款款。

  袁显奕暴走,“林凡你等着,你升副主任医师那天我要不吃得你倾家荡产我都不姓袁!”

  午休有半个小时空闲时间,飞速吃完午饭袁显奕直奔休息室的电话。看看刚好四下没人,磨蹭良久,他掏出电话卡开始播那一长串脑海里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

  号码开头的区号是山东的,转分机大概也转了几次,电话接通的时候彼方传来带着口音的男声:“你好,这里是XX航空师团。”

  袁显奕捏着听筒的手有些发抖,因为用力过度连关节都开始泛出青白。

  “请问袁显思在吗,我是他弟弟。”相当简单的一句话,因为气息不稳被他说得断断续续。

  彼方传来“稍等”后静默了几分钟,再度响起的是袁显奕相当熟悉但是此刻极度不想听到的中年山东大汉的声音。

  “显奕啊,又挑正晌午的时候打电话。”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瞬间放松下来,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言语难以描述的失落感。袁显奕转开脸叹了口气,又复对着话筒勉强笑起来,“陈团长,怎么又是您接电话,我哥呢?”

  “显思在外边带着新来的几个大学生转营房,没空接电话,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声音沉稳,连无力的借口都说得相当流畅,明显是帮人挡电话已经挡成了习惯。

  因为带着大学生转营房所以没空接电话,这种理由也就只有彼方那位山东大汉才想得出。至于那个不想来接电话,让自己的上司来代打的双胞胎兄长……其实也没哪个人有资格说他些什么。

  袁显奕静默片刻,“那麻烦您告诉他,我升副主任医师了。”

  之后,电话彼端传来的连声恭喜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匆匆说了再见便挂断电话。

  此时午休还有最后五分钟,陆续有医生回到休息室,只是迟迟不见林凡。袁显奕回到座位上对着电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心头方才那通电话带来的失落感挥之不去。

  他跟袁显思是双胞兄弟,但是现在他根本记不清他们兄弟俩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一次面,究竟有多久没有通上一次电话。也没人知道这种状况还将持续多久。

  手机忽然响起来,翻开显示屏上面闪动着“任少昂”三个大字,他想也不想按下接听键。

  “听说您最近高升了今儿晚上请客吃饭,”彼方任少昂阴阳怪气地打听,“不捎上兄弟?”

  “您电话都打来了我哪儿好意思不捎上您呢……”配合着他阴阳怪气地搭了一句,袁显奕转回正常模样,“你小子消息可够快的,我上午手术台上才知道这事。林凡是你的卧底吧?”

  “那是我跟他感情好,说成卧底多难听。”任少昂话锋一转,“这么好消息,告诉显思没有?”

  “打了,他没接,还是让他团长转告的。”

  “你爹妈呢?”

  “回头再跟他们说,他们现在憋着我提职称要安排相亲呢,能拖一天算一天。”

  “有你那主任在,他们不出一个礼拜就能知道。”

  “等他们知道了再说。”

  “怎么着,你还真打算等到海枯石烂?”

  袁显奕想了想。

  “不然,你给我个不等下去的理由。”

  第二章

  袁家两兄弟认识任少昂是在二十年前的夏天。那天才从东北外婆家回来的袁显奕拖着双胞胎哥哥显思下了车就往空军大院里跑,任凭接车的杨慧敏和袁安怎么喊都不停住脚步。冲进食堂后面那片小广场,就看任少昂被部队大院里一群孩子高喊着“没人要的小杂种”摁在院子里暴打,满头满脸都是血。

  袁显奕看见那血红的脑袋就一阵眼晕,袁显思掉头回去把袁安拖过来救人。

  一帮孩子看见有大人来了瞬间“呼啦”一下作鸟兽散,袁安把被揍得在地上摊成一片的任少昂拎起来。臭小子被打得脑袋上少说七八个口子,满身是伤,硬是半滴眼泪都不掉。

  今天他父亲刚举行了这辈子第二次婚礼,距离他的生母抛夫弃子跑去荷兰刚好两千天整。

  袁安明显也是才从任少昂父亲的婚礼上回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这帮小兔崽子……少昂你爸呢?”就算今儿结婚,也不能把儿子就这么扔出来不管啊。

  任少昂晃了晃脑袋,抹一把脸,满手都是血。他想了想,“他死啦,八宝山火化呢。”

  袁安反手给他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有这么咒你亲爹的吗?赶紧跟我回家洗洗,看你这一脸血。”父子三人拖着满身血迹泥印子的任少昂回家给杨慧敏收拾。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对于任少昂来说,仅仅是个开始。在那之后不久,任家这位大少爷就收拾了日常用品换洗衣服,搬进袁家。

  袁任两家的交情已经深厚到有许多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问就帮忙。看他搬来,杨慧敏二话不说,在自家两个孩子的房间里支起一张钢丝床。

  “显思你睡钢丝床,让少昂睡你床上。”

  年纪正小时,男孩子多一个玩伴自然比什么事情都高兴。双胞胎兴高采烈收拾床铺房间把任少昂塞进来,任少昂和袁显奕睡着房间里的两张单人床,袁显思躺在屋子中间铺了一条行军毯凑合能睡人的钢丝床上。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袁家下一代的等级分化里面,形成了永久性的任少昂高于袁显奕高于袁显思的排列顺序。

  孩子们最初还不觉得什么,尤其袁显奕自幼受惯了宠溺没心没肺,任少昂跟这对双胞胎不熟总是认错人,三个男孩子像皮猴儿似的打成一团,分不出彼此高低。

  但是日子久了,在父母面前受冷落的那个迟早会发觉。

  尤其是袁显思每天听着杨慧敏温柔的“少昂显奕你们俩过来”还有严厉的“袁显思你是哥哥你能不能懂事点”。

  本来骨肉兄弟的感情应该更好些,可是任少昂虽然分走了母亲那本来就不多的温柔却也带回来任家爷爷奶奶自海外带回国内的各种新奇玩意。比起明明同天生日、只是因为晚出生几分钟就被称为他的弟弟,除了在父母面前受尽宠爱以外什么都不能给他的袁显奕,袁显思明显要更偏爱能带来血缘优势以外的东西的任少昂。

  在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仨人就维持着“显奕被打了,显思无动于衷,少昂去救显奕被一起围殴了,显思冲过去救任少昂结果自身难保,最后任少昂一发威奋起抗争最后仨人满身是伤的回家,一点也不公平公正但是很公开的显思跪太阳地里埃罚,袁显奕和任少昂送医院检查”的程序,慢慢长大。

  那一次三个人不知因为什么被围殴,伤得连任少昂常年在国外大使馆任职的爷爷奶奶都被惊动了特意从中南海跑到医院看望孙子。任少昂胳膊上打着石膏夹板摇头晃脑地总结“最开始挨打的肯定是显奕因为丫嘴欠,后来跑来救我的肯定是显思因为丫对我特别好”。

  这种特别好,袁显奕大概也感觉到了。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床上床下堆满了补品零食。

  他在想,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那个对任少昂特别好的亲哥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正经跟他说过一句话。

  袁显思对着父母还能有问必答,到了袁显奕面前就完全当他是透明,看都不看一眼。因为受宠所以被兄长冷落的孩子虽然无辜,可是又能说得出什么?

  接下来的几年三个小皮猴开始两极分化,双胞胎的分化尤为明显——显奕戴副假装斯文的银边眼镜,每天干净整齐斯文优雅上学放学,身上别说一点伤,连点灰都沾不上;显思身上脸上从来没有完好无损的时候,逃学旷课抽烟喝酒打架泡小姑娘,跪在太阳地里挨皮带抽的日子比他去上学的日子都多。

  处在三不管地带的任少昂,干的是袁显思平日里干的行当,拿的是袁显奕级别的成绩单。本来他大爷就天不怕地不怕,学习成绩又让人没话说,于是更加没人管他。

  到了两兄弟完全不说话的时候,也就只有他还能在两个人身边都周旋得灵活自在。

  兄弟离析太久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容易就看出来。袁显奕戴着副眼镜假装斯文对着大摞大摞的模拟试题和练习册,被任少昂哥俩好一搂肩膀,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任少昂特别流氓地笑笑,“你跟你哥怎么啦?”

  袁显奕一开始还装傻,学电视上医生律师推推眼镜说没什么。后来任少昂把他摁阳台上要挟他不说就扒裤子,扒光了扔公主坟路口去脖子上还挂一牌子“空军大院袁显奕”,他才一路嚎着“我说我说你别扒我裤子不许看我屁股”妥协了。

  “我觉得我哥特别讨厌我,他很久没跟我说过话了。”

  “废话,天天你好吃好喝好日子,他挨批挨骂挨皮带,换我我也讨厌你。”

  “你也天天活这么滋润,他怎么不讨厌你?”

  “你没发现他从小就特别喜欢我么?他分我东西就大大方方的,你要跟他抢他就得打你。”

  “明明我才是他弟弟……”

  “弟弟就得同甘共苦,明白么?”任少昂笑得一肚子坏水,给他出馊主意:“以后你跟着他混,他干什么你干什么。别老跟他面前有优越感,他自尊心强你不知道啊?”

  之后半个学期袁显奕天天跟着袁显思,抽烟喝酒逃课打架进游戏厅甚至翻墙进故宫圆明园。即使袁显思并不理会他,即使袁显思和身边的所有人都刻意冷落他,他也还是照跟不误。那次他因为整口烟都呛进肺里咳得差点死过去,袁显思也只是扔下一杯白水就拍拍屁股走人。期末兄弟俩成绩单上果然大红灯笼高高挂,最后的结果却是袁显思被暴打一顿,袁显奕和任少昂多了个补课的家庭教师。

  守着年轻的小老师在屋里补习功课的时候,袁显奕透过眼镜穿过窗户偷偷瞄着楼下袁显思经常被罚跪的地方,杨慧敏和袁安拎着竹条皮带对跪在大太阳底下面无表情的袁显思又打又骂。即使是邻居看不过去了过来劝阻也是完全没有用。

  杨慧敏的斥骂声尤其刺耳,即使袁显奕关上窗子把自己埋进被窝捂住耳朵也还是清晰无比。

  有些时候,这种人为的不公平,并不是当事人做出些什么努力就能推翻的。

  “我觉得,我跟我哥,这辈子大概没戏了。”这是高一结束分班时候袁显奕得出的结论。

  袁显思的中考分数根本够不上这所市重点高中的录取线,袁安背着杨慧敏硬是掏钱把他送了进去。到高一结束,整个年级打乱分班,袁显奕毋庸置疑的分到资源最好的班级里,而袁显思基本就接近放羊。

  晚自习之后是无穷无尽的补课,偶尔的闲暇时间还要被带着四处游走,用各种方法试图矫正他那根本没什么起色的近视。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袁显奕曾经试图考虑一下白天**笑着递纸条给他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最终花季少女的巧笑倩兮在他脑海中被再熟悉不过的那张总是带着伤的面容取代。

  “哥……”

  不知不觉的时候,自渎之后喷溅而出的灼热液体就会沾得满手。

  袁显奕把身上的棉被捂得死紧,咬着嘴唇直憋到呼吸平静体温回落,然后偷瞄着床边钢丝床上睡着的兄长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在心底打着出去喝水的旗号蹑手蹑脚奔到厕所换洗内裤。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袁显奕后来想,这就是他被荒废的青春期。

  到高三,任少昂美滋滋拿着市重点高中快七百分的高考一模成绩单回任家,父子俩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任少昂扔下一句“老子不用你养”掀了饭桌后离家。同一时间袁显奕在家里桌上食不知味地扒着白饭,听杨慧敏高高在上指挥:“显奕你老实给我考军医学院,毕业了我给你弄进空总去,其他事情我打点。这条路我都给你铺好,你照着走就行了。”

  静默许久,袁显奕才挤出一句话:“那我哥呢?”

  “他考不上大学就当兵,这跟你没关系。你的任务是好好吃饭,吃完复习去。”

  饭桌上的菜色营养丰富并且让人看见就食指大动,奈何整顿饭的时间里袁显奕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桌上那唯一一碗没有人碰的米饭,还有他身边已经惯常空荡了很久的座位。

  袁显思从军这条路几乎是走定了——杨慧敏放出话来的第二天,他再也没去过学校,高中毕业证都是最后拿钱买来的。那小半年袁显奕过得要死不活,掉了半条命一样。

  熬到高考结束的那天,他半夜拖着任少昂跑到学校操场上挺尸。

  “我觉得,我再留在北京也没什么意思。”

  任少昂冷笑一声,“那就往外地考,这个破地方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袁显奕相当认真的思考了半天,又问:“你觉得,我要是考军医院,以后毕业了能跟我哥分在一起么?”都是军籍的,总有那么一点碰到一起的机会吧?

  任少昂支起身子来看着他,“你丫有毛病吧,干嘛非跟你哥腻一起,都二十来年了你不烦?”

  袁显奕依旧躺着,背后的操场是没有铺过橡胶的沙石地面,每一颗砂子、每一块小石头硌在身体上的感觉都明晰得刻骨。

  “少昂,我认真说,我喜欢我哥,你信么?”

  这种喜欢,不是任少昂和袁显思泡小姑娘时候随口说说的糊弄,而是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沉淀下来的,仿佛沙石硌破肌肤、渗入骨髓的那种决绝深刻。

  袁显奕用他生命最初的二十年以及后面一段很长的时间偷偷的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是单恋,抑或是……失恋。

  憋着“离开北京”的这口气,袁显奕硬是跑到西安读了第四军医大学。任少昂跟着一起考到西安,结果俩人还没在这西北古城站稳脚跟,就被一场汹涌袭来的流感给撂倒了。

  病毒加上水土不服的联合攻击,呼吸道感染、肺炎还有高烧来势汹汹。任少昂皮实无比地顺利扛下来,袁显奕则躺在附属医院里整整一个月,被报了几次的病危,差点送回北京抢救。一路病过了新学员的军训,不等开课袁显奕就打了退堂鼓,天天念叨回北京——他从小娇生惯养,杨慧敏又是调理身体的高手,袁显奕哪里受过这种苦。

  尤其杨慧敏来护理了他半个月,到他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杨慧敏打点行装准备回北京的时候,袁显奕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的思念被放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每每他一念叨任少昂就挑着眉毛冷嘲热讽:“这就受不了了?谁口口声声说要离开北京的?你当初发脾气那个劲儿都哪去了?这么大的人就这么点出息?”到后来还要加上一句“你想清楚咯,愿意走没人拦你,这会儿你哥可是跟新兵连受苦呢,你这一个月好吃好喝睡着床看着电脑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算个毛啊”,附带一堆一堆的新兵连资料。

  一通狂轰滥炸总算把人稳在西安,老老实实上学。

  跟袁显奕同宿舍同专业的有个人叫林凡,据说品学兼优,但是更合袁显奕和任少昂胃口的是这一位该贫的时候巨贫无比,散打擒拿撂教官一撂一个倒,打扮得人模狗样硬是能不动声色连着骂人俩钟头绝对不带一个脏字。

  任少昂第二回见林凡的时候,两人就做当年红军会师状高呼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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