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等你能走的远一点了,就可以下楼去晒晒太阳,您现在看起来太白了。"不知是谁教他的,他总是叫我"少爷"。
我坐在地板上,一边擦汗一边回答他:"是啊,晒一晒会好一点,不过我经常是把皮肤晒红了,很难晒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晒太阳,太热了。"
"你的毛病还真不少呢!"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爱德华走进屋内,阿果赶忙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低着头默默坐在地上,他每隔一两天就会来戏弄或羞辱我一番,把这当成了生活中的消遣。我心里很有准备,等着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听说你今天可以下床了,所以我来找你出去散步,不晓得你里拉本先生肯不肯赏脸啊!"
我不回答,也不看他。
"那就是默许喽!"他弯腰把两手插到我的腋下,把我托的站起来,然后松了手。我连忙紧紧地抓住旁边的桌沿,虽然双腿极力支撑着,可还是无法站直,我扑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啧啧,你的腿不会废掉了吧?"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得意的笑起来:"你给我使什么眼色啊?还是抛媚眼?想**我吗?"
我重新又低下头。他走过来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想男人吗?"
我看了他一眼:"我想把头发剪短。"
"长头发挺好看的啊。"
"我一直是短发,不喜欢长的头发。"
"不许剪!"
我闭上了嘴,目光落回地板。
"我为你准备了轮椅,你可以随时让阿果推你到楼下走走。这个院子是我单独住的,没有别人。"
我点点头。他站起来,用鞋尖踢踢我,然后走掉了,我松了口气,今天的这一场终于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果跑了进来:"少爷,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你来扶我起来,我到床上去。"
他手脚麻利的把我搀起来,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浑身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坐到了床上,阿果把我的双腿也抬上去。我对他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这么有力气。"
"这算什么,您虽然比我高,可其实不是很重。我什么重活都干过的。"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杯果汁递给我。"少爷,您到底怎么得罪了爱德华先生啊?"
"我们之间有很深的误会,后来,误会就变成仇了。"
"既然是误会,您为什么不去解释呢?"
"说不清了。"我叹了口气:"傍晚,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是。"
下午下了一场阵雨,到了傍晚放了晴。气温并没有因此下降,我在阿果的搀扶下,千辛万苦的下了楼,还摔了好几跤,最后阿果索性把我背到轮椅上。
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天日了。虽然已经是傍晚了,可我还是觉得落日的余晖刺眼。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青草味道。原来我住在一所三层楼房里。楼顶不知是仿造什么风格的建筑,还修建了一座碉堡式的小阁楼。阁楼顶上设计成一个圆形的天台,在上面看看风景也许不错。院子里铺着大片草坪,水泥小路旁的灌木都修剪成了球形,园丁的手艺不好,灌木球都不很浑圆。还有几处种了大红大紫的花,正灼灼盛开着。总的来说这个庭院的景色是生机勃勃而又俗不可耐。
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阿果扶我站起来,我在水泥路上一点点向前移动。感觉完好的那条腿渐渐灵活了一些,而受伤的左腿还是不听使唤,我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心,故意在左腿用力,结果险些跪在地上。阿果连忙把我拖回到轮椅上。
"阿果......"
"什么事?"他弯下腰来听。
"你去给爱德华打电话,告诉他,我明天要看医生。"
"是!"他担心的看看我:"少爷,怎么了?刚才伤口疼了吗?"
"你现在就去打吧!"
阿果听话的转身向楼内跑去,不一会飞奔回来:"爱德华先生同意了。"
这次来的医生是个缅甸人,幸好有阿果做翻译。我让阿果和他详细说了我的腿伤,他皱着眉握着我的小腿摆弄了半天,又问阿果几句。然后一脸同情的表情对着阿果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
医生走后,我拉住阿果着急的问:"医生怎么说?"
他为难的看着我,吞吞吐吐了一会才说:"医生说,您的腿部神经被伤到了,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您得长时间锻炼,才能慢慢恢复,您不用担心......"
我厉声喝问:"他是这么说的吗?你说实话!"
阿果似乎被我吓的瑟缩了一下:"少爷......"
"我的腿是不是......跛了?"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颓然松开手倒在床上。
阿果小声的说:"少爷,你......"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他担心的望了我一眼,悄悄的出了房间。
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心里空空荡荡,泪水一股股的涌出来,眼睛却大睁着。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阿果轻轻的推门进来:"少爷,吃点晚饭吧!"
我坐起来,呆呆的看着他。哦,已经到了晚上了?眼泪从面颊上滑了下来,我摇摇头。用手抹去挂在下颌的泪水。
阿果洗了一条毛巾,小猫似的无声走近,给我擦了擦脸。我推开他,自己扶着家具,慢慢的挪到穿衣镜前。
镜中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像个鬼。身材高挑,有漂亮修长的......腿。
我穿什么样的裤子都很好看。
很多人夸我走路时步态优雅,颇有风度。
漂亮的腿......好看......优雅......风度......
我忍不住对镜中人冷冷一笑。
你这个瘸了腿的废物!
我意识不清的倒向前方。身后远远的,仿佛有人焦急的叫喊。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额角被磕破了,用纱布包着。倒不觉得很疼。
爱德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我醒来,便用戏谑的口吻说:"怎么?嫌自己不够难看,还想再毁个容吗?像你这样的皮肤,一定会在额头留下疤痕的。"
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不用这样看我。用枪打你的是李贺良,和我没关系。要不是我,你就死在那里了。"
"又不是腿没有了,你不必弄的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吧?"
"这是给你的!"他从身后拿出一根纤细的金光闪闪的手杖,放在我的床边。我惊叫了一声向一旁躲去,我怎么会和这东西有关系?我讨厌它!
"你怕什么?莫名其妙!"他抄起手杖向我的身上抽了一下。
"这是我在最好的工匠那里定制的,好看吗?我用了不少黄金来做这个手柄呢。长度也应该很合适。你好像不喜欢啊?"
我看着那根手杖,难过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爱德华有些不耐烦的向后靠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到底要闹什么?"他站起来把我按倒在床上,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又流出了眼泪。这两天眼泪流的太多,我觉得我看东西都不是很清楚了。
他叹口气放开我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对我说:"看你还怪可怜的。要不然你就死心跟着我吧!虽说你的腿瘸了,但我多护着你点,别人也不敢轻看了你。到时候你还住在这里,不用担心我那几个老婆找你的麻烦。"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怎么,你把我当成你家里养的小的了?"
"你除了这个,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吗?"
"是啊,没有了,而且我还不能给你生孩子。我还是残废的。"
"你不用和我斗气,现在你早就不是李家少爷了。孤家寡人的,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我轻轻的笑出了声:"真不爱听你说话。"
他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嘴凑过来含住我的耳唇,舌尖灵活的挑逗着。我**了一声,任他解开我的衣服。
粗硬沉重的男人的身体压上来,我的双腿被高高抬起,我说:"你轻一点!"
爱德华的动作果然温柔了一些,坚硬的下体一点一点的顶入我的体内,我目光散乱的看着他,我和我的仇人合为一体。他看起来激动不已,含混的说着什么,在我的身体中高速驰骋。
这场情事结束的很快。爱德华看着我,似乎对此有点不好意思。他站起来一边系裤带一边对我说:"其实一直都觉得你干起来很带劲儿!"
"是么?"我躺在床上淡淡的说。
他没有理我,穿好衣服才拍拍我的脸:"要什么东西就让阿果给我打电话,明天我来看你。"
我看着他关上房门离开,便自己下了床,双膝着地的爬到浴室。
我把自己洗得很干净,然后爬回床边坐下。"阿果!"
阿果应声进来:"什么事少爷?"
"我还有什么别的可穿的衣服吗?我自己穿上,晚上好下楼。"
他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少爷,穿这个行吗?"
"行,你去准备晚饭吧!"
把阿果打发走,我换上了白衣服。拄着那根手杖站了起来。有了手杖果然走路稳当许多。我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还好,这身衣服看起来还不错。
我推开门听了听,阿果应该是在一楼干活呢。我上了楼。
从三楼上了阁楼,我到了阁楼顶上的小小天台。
我站在高处,看了看远方。
热带的天蓝的耀眼,阳光晒的我有点眩晕了。我设法坐到了天台的围栏上,背朝庭院。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汗水顺着额发流下,淹到刚刚有点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
我掏出一枚剃须刀的刀片,刃口抵在我苍白的手腕上。
我看了看皮肤下蓝紫色的细小血管,又回头看了看浓绿的大地。我曾在这样的土地上走了一遭。
我不再多想,刀片斜斜的划了下去。
血的莲花在地上一朵朵的盛开,我的身体慢慢的冷了下去。
身体向后仰去的一刹那,我的眼中是太阳冰冷而强烈的光。
尾声
每个周末我都会回来,现在这幢房子里除了他和佣人们之外,我还安排了几个人把守大门。他狂暴起来实在让人头疼,阿果说他一个人有点制不住他了。
汽车驶入大门,阿果恭敬的向我鞠了个躬:"爱德华先生,您来了?"
我点点头,跟着阿果走到楼侧的一条林荫小道上,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道边的长椅上,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颗树。
"他这两天怎么样?"我低声问阿果。
"这两天很稳定。"
我独自一个人走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里拉本,你在干什么呢?"
他茫然的回头望了我一眼,视而不见的把头又转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爱、爱德华。"
"对啊,这次记住我的名字了?里拉本好聪明!"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渐渐习惯了他这种样子。一年前他那次自杀没有让他如愿以偿的死去,但是摔裂了他的颅骨,大脑上的损伤让他变成了一个失忆的白痴。
我一直都当他是个小玩意儿,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漂亮的脸,我可能早就把他和李贺良一起毙掉了。
可是当看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时候,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医生对我说他是割断动脉之后才从楼上跳下来的。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候他对自己狠的让人心疼。
我问他:"里拉本,你在看什么呢?"
他用手指了指,费力而含混的回答我:"鸟巢。"
我看着他神情认真的脸,他还是很漂亮,灰蓝色的大眼睛像水晶一样清澈。只是里面一片空白。他从此不再躲避我,不在怨恨我,正如我们初见时那样。
一九九九年在加拿大的小镇上,我第一次看到里拉本。那时的他年轻、富有、英俊。对我说话时,态度是一种透着骄傲的温和。
现在,世上已无此人。只剩下一俱混沌的躯壳,无知无觉的捱着这光阴。
我说:"里拉本,咱们该吃晚饭了。"
他充耳不闻的继续望着树上的鸟巢。我拉他起来,他挣开我的手,嘴里发出抗拒的声音。我只好用骗小孩子的方法:"里拉本乖哦,现在去吃饭,吃完饭我们还回来看小鸟好不好?阿果准备了好吃的东西啦!
他怀疑的看着我,半晌才点了点头,拄着手杖站了起来。他走的很慢,表情柔和,看起来好像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一样。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分外的悲凉。
热带的天说变就变,我们刚进了屋,外面就骤然下起了阵雨。站在窗前向外望,豆大的雨点猛烈的砸下来,天地都白了。里拉本靠在窗边,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脸上挂着梦游似的微笑。
我抱住他:"我爱你。"
他继续对着大雨低声说着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二零零四年,里拉本死于肺炎。
他下葬的那天晴空万里。我为他选了一块风景美丽的墓地,离我的住处也很近。他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我得时常去看看他。
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了不得的。里拉本终将会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淡出。他那短暂一生中的繁华与悲哀,虽然是那样鲜明过的,可也留不下任何印记。
就仿佛他不曾来过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