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二天早上生活似乎重又上了轨道,该晨跑的晨跑,该赖床的赖床,该做饭的做饭。
陈安迪起床后看到床脚放着一件很显眼的驼色羊绒裤,心里十分不悦,决计不去碰那东西一根指头,仍旧穿上那肥大潇洒的牛仔裤。
他去洗漱的功夫,彦清进来给他整理床铺,见那被嫌弃地堆在床脚的秋裤,叹了口气。他知道孩子是怎么想的,因为自己也曾经那样想过,但正因为如此,以过来人的观点那样的想法并不可取,他觉得安迪一天不走,他仍要尽一个监护人的责任,把保暖工作做到位。
他来到客厅,陈建林也已经跑回来了,正坐在那里看今天的报纸。
彦清昨晚临睡前煮了点山楂银耳冰糖水,早上放凉正好喝,给父子俩各盛一碗放在桌上,陈安迪趿拉着鞋出来,拉开椅子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愣愣地看着那碗糖水。
彦清忙说:“放的冰糖,稍微吃一点不胖人的。”
安迪才捧着碗大口喝起来——其实他从小就爱喝这个。
彦清问陈建林,“外面冷了吧?”
陈建林点头,也喝了一勺糖水,眼睛忙着看财经版。
彦清说:“我把你的秋裤准备好了,一会换上吧。”
陈建林摇头慨叹,“股市这个行情,我看用不了几天就又有一批人被套得死死的。”
彦清又提醒了他一次,他方才醒悟,道:“不用吧,我整天不是在车里就是在办公室。”
“今年气候特别冷,说是千年极寒什么的,还是穿得暖一点比较好,现在年轻不觉得什么,年纪稍微大一点得了关节病就不好了,我也穿上了,还有安迪的放在你床上了。”
陈安迪道:“我不穿那个!显胖!”
陈建林自己也不是多想穿,可是他就见不得儿子起刺的样子。“叫你穿你就穿上,哪那么多说道!”
陈安迪道:“反正我不穿!谁爱穿谁穿!”
陈建林把报纸拍在桌子上,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陈安迪被噎了一下,有点不敢抬杠,不过仍旧声音放低了据理力争道:“可是只有老头和小孩才穿秋裤!我的同学们都不穿,为什么我要穿那个啊?本来就够胖的了,我非被他们笑话死不可。”
陈建林此刻俨然彦清的代言人,义正言辞的,“天凉加以不是正应该吗!再说学生上学不就是去学习的吗?没事管别人裤子底下穿什么干啥?是不是连内裤也要管?!”
彦清见他没说上两句又下道了,就在下面拉了他一下,和颜悦色地跟陈安迪讲道理:“你爸说的有道理,穿衣本就是冷暖自知的事。”
陈建林补充了句:“谁冷谁知道。”
陈安迪还不服:“我又不冷!我们同学都研究过了,穿牛仔裤那样厚实一点的单裤完全可以过冬。道理就跟冬天的蔬菜大棚一样,裤管里面的热气是流动保暖的,反而是穿那么紧的秋裤毛裤什么的更冷。”
俩大人没想到孩子居然说出这么一堆科学道理来,陈建林啧啧道:“你们这些孩子还有学习的心思吗?整天都研究些啥……想搞对象还是怎么的?一个个的臭美什么!少废话,让你穿就穿上。别忘了你答应过的。”
陈安迪看上去很气愤,然而却没有反抗到底,只是喝下最后一点糖水,大力敲在桌子上,站起来大声说:“好!穿就穿!等我去了F国我把所有秋裤都烧了!”起身回自己房间换裤子去了。
陈安迪进校园的时候超级没自信的,他觉得他大腿根部更加粗壮了,屁股也感觉有点紧绷,而那个害他穿上只有老头子才会穿的秋裤的人正跟在他身后,仿佛押送一般把他送到学校。班主任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阴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她辖区内的管制对象,严厉地像个狱警——某种程度上就是。
班主任见到彦清点了点头,对陈安迪批评了几句,让他交出千字检讨,终于还是放过他进去上课。
陈安迪走进教室,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纷纷而来的左邻右舍同学跟他打招呼,他努力做出一副我又回来的无所谓姿态,心里去想着不知道彦叔在门口和那个女的说了什么。
坐他后面的冯在渊晃晃荡荡地走进来,然后乒乒乓乓坐到自己座位上。
这个冯在渊的老子是银行行长,他本人也是个从初中起就风云整个学校的人物,除了家里有钱,他仰仗的还有三点:一朋党多;二颜正;三会打篮球。他现在差不多是这个班级男生里一股重要的武装力量,何况还有不知道多少女生对他献殷勤。
不过他为人很孤傲,上课就趴着睡觉,有时候下课也不醒,下一节课接着睡。他的朋友大多在外班或者外校,班级里的同学在他眼里大部分都很傻,不过他和陈安迪倒还能说上几句。一则因为座位近,二则陈安迪每月有笔数目稳定的零花钱可供支配。冯在渊大概因为陈安迪是可以结交的。
而陈安迪对冯在渊,他不承认羡慕他,不过他就是羡慕,还嫉妒恨什么的呢。他觉得自己打篮球似乎不可能在行了,所以他最近有偷偷练习街舞。
冯在渊没精打采没睡醒似的说,“胖子你没死呢。”
陈安迪给了他一记BUDDY拳,回敬道:“你这样的都没死我当然要好好活着。”
冯在渊打了个哈欠,说:“艹!”
有一个人低着头走进教室,陈安迪问:“那是谁呀?”
冯在渊笑嘻嘻说:“你不知道吧,你走的这两天新转来的,娘娘腔。”
陈安迪没做声,不过他觉得这个娘娘腔他原本认得,是他一个小学同学,一度还是手拉手好盆友的那种,后来就生疏了。有几年没见,那人没怎么变,像是同比例放大了些,眉清目秀的,不过有点太过清秀了,男生女相。
冯在渊嘲笑着说:“麻痹的最讨厌那种娘娘腔,找机会一定好好收拾收拾。”
彦清出了学校就去医院。
还是那个男科,这次熟了门路,挂号,开票,然后进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采前列腺液。
那大夫拿了一双橡胶手套戴上,一边吩咐彦清:“把裤子脱了。”
旁边还有个女护士,彦清有些犹豫。
那大夫今天病人有点多,不耐烦地说:“快点,后面还有人排着呢,快脱,然后到那张床上跪趴着——这个你拿着自己接着点。”递过去一个试管。
彦清无法,只得背过身去褪下裤子,上了那张硬邦邦的床,然后忍着羞耻俯下上半身,蜷起膝盖,又褪下最后一层内裤,这样他的屁股就整个地暴露在戴着胶皮手套的男大夫和眼前了。
好在大夫估计每天看这个也审美疲劳了,不管肥瘦,机械地说:“放松。”话音刚落还容不得彦清放松就一下子攻进去。
彦清是个很有些经验的了此刻也全无用武之地,闷哼一声肩膀抵在床上,额头上出了些冷汗。
大夫在他的前列腺附近按摩着,一边说:“别走神,要出来的时候接着点。”
不到一分钟,果真那里就流出些稀薄的液体,彦清自己挣扎着接在试管里。
大夫见差不多了,就说:“好了,我这边也完事了。”话音还是未落就一个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出——决绝地走,正如他刚硬地来,留下一圈疼痛。
彦清腿有点抖地直起身来,想要拉起内裤,一摸才发现自己后面居然夹着一个套、套……
拿到化验单之后大夫犹豫了下,”从检验结果来看倒没什么问题。——你把手渗出来。”
彦清依言伸手,大夫开始把脉,又让他伸舌头。
“脉率有点高……嗯,还有舌苔,”之后语重心长地对彦清讲:“你有前列腺炎你知道吗?”
彦清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说:“这些是前列腺炎症的症状,虽然B超、前列腺液没什么问题,可是你有症状啊。”
彦清点头:“我不行的。”
大夫说:“还是嘛!结合你上次检查结果来看,你器官各方面基本上没什么太大问题,那肯定是前列腺炎。”
彦清说:“那什么引起的这个病?”
大夫正色道:“病因有很多,比如压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饮食,还有性生活不卫生,做的太多或者太少等等。”又说了一些,里面还夹着让人半懂不懂的专业术语。
彦清说:“那大夫该怎么办?用手术吗?”
大夫说:“手术还不至于,不过建议你打针,每天打,打一个疗程的。”
彦清说:“每天吗?”
大夫说:“如果你不方便来,把药开回去在家附近的卫生所打也行。”
彦清说:“那谢谢你了大夫。”
他临走,大夫还细心叮嘱:“这个病可大可小,不要不当回事。你治一个阶段看看,不行就再来开点药。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健康的书啊碟啊的少看,不要乱吃补药……”
彦清拎着一熟料带的药回去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口气。
原来不行是因为真的病了,那就好。
真的挺好。
第 14 章
这如释重负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想起来今天是他父亲的寿辰,他答应了彦予去祝寿的。
下午陈建林打过电话来先是问他去医院看的怎么样,他带着一点病人的优越感说:“大夫说是前列腺炎。”
陈建林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住院吗?”
“不用。给开了些药回来。具体的我回家再你和你说吧。”
“那好,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对了,你爸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做个蛋糕——别的,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等一会去看看吧。”
“要不晚上我还是陪你去一趟?”
彦清忙道:“……我不想让他连生日也过不好,你去了只会给他添堵。”
陈建林道:“你爸也是,小时候觉得多和蔼一叔叔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食古不化,你看我爸妈不也挺好的。”
彦清暗想,那怎么一样……你毕竟还有安迪,陈叔陈婶看在他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计较的……何况还有那么多事情在里面。
然而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家的情况复杂一些——再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彦予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的时候,彦清刚给蛋糕底摸完奶油,正准备做些装饰。
彦予说:“差不多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不爱吃这个,应个景。”
彦清笑了笑仔细地撒上巧克力碎屑,并没有说什么。
彦予转了一圈,看看模子,又敲敲烤箱,“哥你这个小店值多少钱啊?”
彦清一边干活一边说:“也不值什么,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彦予嗤地笑了一声,“我真不懂你们家明明那么有钱还在乎你这点小钱?”
彦清耐心地解释说:“那些钱是你陈哥一点点辛苦赚回来的,再说我也需要工作,我还能做什么呢?”
彦予显然对他的这个说法不以为然,觉得这个哥哥不过是在面前哭穷,不过也没必要跟他叫这个真。
彦清以为他会趁机提出借钱的事,他不想借,也借不出那么多了,更怕自己心软嘴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而这个弟弟的口才实在是彦家里最好的一个。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彦予虽然态度殷勤,然而嘴里只字不提钱的事,他不提,彦清也不敢主动提。
之后彦清又早早地离开店——最近他总是有事情。俩人坐上彦予的车,彦清说:“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想让你赔我去给爸爸买点礼物。我自己怕买不好,他不喜欢。”
彦予说:“哥你这就客气了,其实你回去看看他心里就挺高兴了。”
彦清不敢把这话当真,执意要去买个像样点的礼物带去,做弟弟的就把车开到市中心购物商场里。逛了一圈,彦予在一个古玩店相中了一套紫砂壶,店员解释说是现代名家的作品如何云云,一看价钱,五位数。
彦予咋舌,“这个有点贵了哈,要不再看看别的吧。”
彦清也不懂壶,说:“爸爸喜欢这个吗?我记得他以前爱喝咖啡的。”
彦予说:“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都喜欢喝茶啊什么的——他这两年也改喝茶了,紫砂喝茶最好,不是说养生嘛——不过这个有点贵哈。”
彦予对售货小姐说:“那这个包起来吧,包得好一点,我送人。”
售货员和彦予都很高兴。
彦清后来又买了些上好的茶叶一并包着做礼物。
兄弟俩人离开商业街转去彦家给父亲庆生。
彦家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兴建的一个社区里,五层的楼房,他们家在四楼。面积也不算太大,也就六十来坪,三口人住着堪堪够用。
这房子彦清一天也没住过,可是每来一次就令他心里不好过一次,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年纪渐长,自己也养育了一个孩子。正是从安迪的身上,他更能从父亲的角度来看待当初那段父子关系,每次他在安迪的事情上多灰心一分,就对父亲多一分愧疚。
只是多年来僵硬的关系是冰冻三尺的结果,不是说改就立刻能改的。他是真的希望能重拾和父亲的感情,所以想尽一切能力来讨好父亲和父亲的家人。
来应门的是彦清的继母,他父亲的续弦,一个中学退休教师,见了他十分热情,一手接过蛋糕,往屋子里让,说着:“都是自己家人,意思到就行了,送什么礼物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姑娘,他继母介绍说:“你们没见过吧,这是彦予的女朋友,毛芳;小芳,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予哥哥。”
两个陌生人打了招呼,脱鞋进屋。
屋子统共也没多大,进门就是厅了,站在门口就能看见所有的格局,他父亲彦蕴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看见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彦蕴城六十多,退休前在一个前国营厂做工程师,不过因为早些年工厂效益不好,于是经历了大规模的改制、并轨、融资、下岗等等一系列的折腾,他们这些老人已经被严重边缘化了,对于能拿到每月三千多的退休工资也相当满足——如果他支出不算大的话,这可以保证他在这个城市里过着能吃饱穿暖的体面生活了。
此时的彦蕴城皱纹,白发,老人的灰色羊绒开衫,此外还有手边的一个瓷杯子,盖儿歪放在茶几上,水面上氤氲缭绕着雾气,他时不时地端起来啜吸一口,看起来就跟其他有过类似经历的老人一样,神态里是经历世事的不平和安详的混合。
可是彦清记忆中的父亲并不是这样的。
彦蕴城当年家底殷实,从著名学府毕业,意气风发,进了当时人挤破头都挤不进的国营大厂,准备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来着,如果他运气够好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成为厂长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时他年轻,他高挑,身上没有一块肉的线条是松懈的,眼神也明亮,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此外他还喜欢喝咖啡,并有一个大学校花的妻子。
彦清小的时候别人看见他们父子在一处一定夸他长得像爸爸,清秀好看。就算现在彦清自己照镜子一闪神也会想起父亲当年。他们仍旧相似,只是各自时间进了一格。
古人讲不肖,就是不像他的父亲,就是一个不好的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彦清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儿子。
可惜他不是。
彦蕴城坦荡的仕途命运随着工厂的改制而告一段落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没了进步的可能,于是他也曾经停薪留职怀揣着荫妻庇子的伟大愿景下海经商了一个阶段。
然而,市场开放初期的大潮是十分无常的,几番涨落,时代的弄潮儿纷纷或溺死水底或浑身湿湿嗒嗒不甚干净,彦蕴城做不了第二种人,只得成为第一种人,家业凋零地回到厂子里继续做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工程师。
所幸,事业上虽然不成功,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漂亮的儿子,家里还飘着咖啡的香气,也有点闲钱和朋友偶尔去梅华聚一聚。
然而,几年后妻子的外遇离婚给了这个男人致命的打击。
彦清还记得他偷窥到父亲以死相逼请求妻子不要离婚的一幕,只是,那天彦清的母亲没有心软。她前脚走,彦蕴城捏着美工刀的手举了几举,比了几比,终于还是颓然落地,他蹲在地上哭得无比窝囊伤心,从此,他变了个人。
彦清看见衰老了的父亲,当年那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就能压上心头,他其实不知道如何能面对父亲,如何与他像普通父子那样随便地交谈,比如像他弟弟彦予那样,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爸爸”,然后默然无语。
不知道彦蕴城对儿子是不是抱着同样的尴尬,他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一声,之后全无表示。
彦予把那个紫砂壶摆在茶几上,说:“老爸你看我哥多大方,买了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我陪他买的。”
彦蕴城眼皮抬了抬,喝口热水,又唔了声,不置可否。
李老师招呼彦清坐下,端茶送水的,比以前还透着热乎,彦清猜大概是看在他借给彦予钱开公司的份上。
李老师说:“今天你爸爸生日,本来应该在外面吃,不过想着就是咱们自己家人没必要浪费那个钱。今天彦清你就尝尝我和小芳的手艺。”
屋子里飘着饭菜香味,彦清默默地想,他自己的母亲其实不大会做饭,轮到她做饭,他们一家就只能吃的蔬菜萨拉和香肠,有点厨艺的反而是父亲——从这一点上来他仍旧是个很肖的儿子。
很快饭菜上桌,饭菜上桌,几人围坐,彦予活跃气氛组织大家又是唱生日歌,又是吹蜡烛,又是切蛋糕。
毛芳尝了一块大加赞叹,还问这蛋糕哪买的真好吃什么的。
彦清就和毛芳说了几句话,略微讲了讲自己的工作,他眼睛的余光里一直有父亲的身影,总觉得这样多少让父亲能够了解一点现在的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意义。
饭后又吃了水果略作了坐,李老师就张罗着让彦予送毛芳回家,彦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趁机告辞,不过他继母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极力挽留,说:“你看你这么长时间没来看看你爸爸,今天他过生日就再多陪陪他,父子俩好好说说话。”
彦清不知道能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坐回了沙发上。
他继母挨着他父亲坐下,开始只是让他喝茶,吃水果,笑着不说什么。
彦清渐渐地感觉到不安了,后来他看见继母在偷偷扯他父亲的衣角,他觉得是有什么事情了。
果真,李老师见他父亲铁了心的不说话,她便笑着说:“其实今天我和你爸爸有点事想求你。”
彦清说:“您说。一家人,不用提求不求的。”
她继母陪着笑脸说:“我们想向你借点钱买个房子给小予结婚用,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第 15 章
彦清已经借给彦予本人很多钱了,多得甚至有点超过他能负担的数目。
可是他这位继母确实是第一次亲自开口向他提钱的事情。
李老师说:“小清啊,不瞒你说,我们家——我和爸爸但凡有办法的话也不想向你开这个口。”
彦清看他父亲一眼,他父亲表情没有变化,仍旧喝茶水。
李老师继续说:“刚才彦予那个对象你也看到了,还不错吧?”
彦清点头,“看着是很好的姑娘。”
李老师高兴地附和,“可不是好姑娘嘛,和彦予在大学就处了朋友了,去年毕业就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挺有能力的,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生会干事,品貌各方面我和你爸爸也都挺满意,和小予俩人的感情也不错,”到此处压低声,“现在的年轻人你是知道的,估摸着早也就有点什么了。前两天小予回来跟我说结婚的事,我们做老人的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你说是不是?说完就有点期待地等评价。”
彦清说:“是好事情。”
李老师说:“说实话,现在年轻人工作忙生活节奏快,难得毛芳和小予俩人肯早日成家立业过稳当日子,我和你爸爸——特别是你爸爸,心里老高兴了。想想你爸爸的年纪,能不想早点抱上孙子吗?”
彦清的心猛地缩了下,他没做声。
李老师快言快语道:“毛芳家没提别的条件,就一条,想让姑娘过门就住上自己的房子,不用一辈子做房奴。人家一片父母的心,我们理解。可是我们家的状况你是知道的,实在买不起婚房了。我和你爸爸的工资加起来按说也不算太少,一个月五千多块,自己花是够了,可是现在的房价,稍微差不多一点的就要个百十来万的。”她摇头。
彦清还是没接过话头。
李老师长吁短叹,“我跟小予说,要不行我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凑钱给他们小两口付个首付,以后的贷款就让他两个还去,我们还出去租房子。可是小予不答应啊,他说我们家——我和你爸爸,之前租房子住了好些年,好容易才买的这个房子,好歹算是有了个自己的窝,现在卖了我们这辈子再也买不起房子了,老了老了连个窝都没了。”说着就哽咽起来。
彦蕴城叹口气,终于开口说:“你跟我受苦了。你也不必这样,我们老虽然老了,还是要讲点脸面的……我就说求人不如求己,大不了我们把这个房子卖了,买个大一点的,和彦予他们挤一挤也能过日子的。”
李老师偷偷白了他一眼,擦擦眼泪,埋怨说:“说的容易,你看现在年轻人结婚哪有老人一起住的?婆媳关系多难处啊!远的香近的臭,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住不到一起——退一步讲,就算一起,也不能人家一结婚就赖在新房不走啊,那成什么的?小夫妻家的不给人家空间说出去是要给笑话的!再说亲家能同意吗?都是嫁女儿,人家凭什么?”
一席话说的彦蕴城也有点气了,特别是在不对盘的大儿子面前被抢白,面子上受不了,他把水杯重重一放,道:“结不起那就不要结婚了!我们虽然穷了也还是要讲脸面的!你说了那么多他——可见他是不方便的,还说什么说!”说罢起身走回卧室,啪地关上门。
李老师一愣,待要吵个究竟想起终究还有个彦清在跟前,还是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便收拾起一腔怒火,努力挤出个笑道:“你看你爸爸——他更年期长!老头子年纪越大越固执,你别介意啊。”
彦清本来酝酿着想把自己的处境也稍微谈一谈,他想说他家里的存款都不是他赚的,是陈建林赚了交给他保管,说好听了叫共同财产,而实际上,他们俩又不是夫妻,“共同财产”一词也没有法律效力,他究竟有没有权利动用这笔钱他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呢——何况他之前已经瞒着陈建林借给彦予那么大一笔钱了,而且开始犯愁彦予的偿还能力了,若陈建林发现了那两百万的事情,他要如何补上那么大一个亏空?
可是他继母诉了一大堆苦,他父亲因为钱和面子的事情都发怒了,而且话里话外他也听出对自己隐隐的不满。
他自己的那些苦衷就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得说:“我、我会考虑考虑的。”
李老师大喜过望,忙道:“对对!不是要你一下子就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是要时间考虑,再说你还得和你的那个——小陈吧,商量商量。”
彦清说:“其实我这些年赚的不多,一个面包店……”
李老师打断道:“小清啊,要是你就开个面包店,我和你爸爸又哪好意思向你开这个口?卖了你那个店也不值啊。可是你们家小陈不是做大买卖的嘛!我听说他的那个公司专门卖进口轮胎的,喔唷了不得的唷!”
彦清修正道:“他只是合伙人之一,有点股份……赚的也是辛苦钱,很不容易的。”
李老师说:“那倒是,现在干啥都不容易,赚的都是辛苦钱,不过他好歹辛苦点还能赚到,不像我们老的,就是再辛苦也赚不出一个房子。”叹气,“小清啊,别怪阿姨多嘴,咱们好歹算是家里人,我这些年看着你也替你担心呢,你和小陈虽然感情好,不过现在男女朋友说分手就分手,多年夫妻说离婚就离婚,一点保障都没有,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和小陈要是有点什么变故,你是不是也该早为自己打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