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手术室里充满了医院的味道,药水,消毒水,还有人身上的不同气味,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怪味,我讨厌这味道,它让我分心,可我只能忍耐,不能赶他们出去,很多事情只靠我一个人是完不成的.
弟弟的情况很恶劣,他身上失血量太大,血压不足,还发着高烧,瞳孔散大,意识已经不清,陷入昏迷状态.我不敢大意,给他用了些退烧药,边观察他的病情,他的体温刚降了些,又马上升了回去,我又加大剂量,这样反反复复,精神在一点一点地耗费,我知道不能再拖了,弟弟需要尽快做手术.
可能是年纪大了,虽然学过医,却并不喜欢医院,医院真是个耗时间和精力的地方!我恨自己的耐性越来越不足。
“碰”门就这么无预兆的撞开了,一个人奔了进来,激动的说不出话,10秒钟后,后面跟着几十个穿着雪白医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一进来就接手了我们手上的活,并很‘客气’的请我们出去,一台台在当时见所未见的高级仪器从我们面前推进手术室,不过马上又推了出来,拐进不远处的一间会议室里,他们动作熟练,配合默契,迅速布置起临时手术台,并封锁整个医院,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的气势给吓倒了,我出了医院,脱下手套,外罩,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小时,爷爷的手下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全身的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走出医院后,看见一辆卡车停在门口,我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张平满头是汗的朝我跑了过来。
“我爸妈呢?”我看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担心的问。
“你爸妈在后面呢,我先跑了过来,真不容易啊,可算费我很大的劲他们才相信同意来的,晚上又没车进城,我们根本是走过来的,累死我了。”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向他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别走啊,你去哪,你还没说你弟弟怎么样了?”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接接他们,”我一刻不停,只想快点见到父母。
在路口拐角处,正好和父母碰个正着,他们喘着气面色焦虑,爸爸还在声声对妈咪说着什么,妈咪不听,一个劲的向前走。
“爸,妈,你们来了。”我上前迎了几步,扶住了妈咪的手。
“小......智智啊,你同学告诉妈咪......你弟弟......他”妈咪的嘴唇干裂,头发在夜里赶路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看着我的眼睛里没有焦点,说话语无伦次,“都怪妈咪......不应该答应......让你们去的。”
“好了,你别太着急,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没那么糟,”爸爸托着妈咪有些发软的身体,尽力平抚着她失控的情绪,“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简单的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当我说到弟弟的病很严重,随时都可能死去,正在抢救时,妈咪控制不住情绪在爸爸的怀里昏倒了,我和爸爸一阵手忙脚乱,确定妈咪没事后,才松口气。
“你弟弟,真的有这么严重吗?”爸爸的脸上一向都是嬉皮笑脸的,此时却是少有的认真。
“恩”我回了他一张同样认真的脸,但很快心虚的低下了头。
“唉,走吧!”爸爸叹口气,抱着妈咪,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我却立在那里,没有动,爸爸回身看我。
“爸,我不能回医院。”
“为什么?”
“我刚做了件你,不能原谅的事情。”
“别孩子气了,你是我儿子,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的。”爸爸不以为然的说着,继续向前走,我仰面看着天上冷冷的月色。
“爸,如果弟弟活下来了,告诉他,别恨哥哥,哥哥会帮他,最多十年,”我的声音越来越弱,“只要十年......”
“儿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爸爸回头想问清楚,发现儿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儿子正走向他相反的方向。
“爸,告诉妈咪,忘了我吧,把所以的爱都给弟弟,他会需要的。”我没有解释,不理爸爸在远处越来越小的问喊声,转个弯,爸爸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凌晨五点,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吴姐面色憔悴的等在门口,我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
“小智,你......弟弟还好吧?”吴姐先是在远处打量了我一下,见我没有愤怒的表情才敢靠近我内疚的问。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小智,我知道你很生气,可你要听我解释,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只想,试探一下他,没......”吴姐抓住我快要关上的门边,苦苦哀求道。
“说完了吗?”我平板的声音问道,吴姐觉得有点害怕,因为情况有些不寻常,我看她的样子像个陌生人,眼里没有一点感情。
房门在她眼前静静的关上了,吴姐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乏力的走上楼,路过饭厅时,桌上摆着昨天晚饭时吃的菜,想是妈咪怕我和弟弟回来时肚子饿特意给留的。
我的房间里冷冷清清,一切保持着我走时的样子,床上是我换下来的校服,书桌上的灯还开着,书包里的书在桌上倒了一半,屋子一角放着个画架,上面的画只画了个开头,是个山峰的雏形。
我只想洗个澡好好的睡一觉,从衣柜里取出衣服,径直走进了浴室。
第六十三章
推开窗户,天色越发阴沉了,黎明前的山景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吹进来的冷风在屋里盘旋不去,我以为洗完澡我会累倒在床上,起不来,可我洗完澡后脑袋却是越发的清醒,躺在床上怎么也闭不上眼,索性起来,整理东西。
我拣了件衣服和些私人用品放进书包里,又拖出个大箱子,把我其它的东西,衣服,鞋子,书,照片等都装了进去,检查一遍没少什么后,提上包和箱子,出房间,下了楼,没有犹豫,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思考,直接走出了家门,门外吴姐已经不在了,不知是哭累了回去,还是根本放弃了。
再次来到那条大河旁,湍急的河水依旧如故,我沿着河边来到了河水最深的地段,用力将手上的大箱子抛了出去,一道低低的抛物线在水面上飞过,灰色的水面上溅起一朵浅浅的水花就不见了动静,我眼见着那箱能证明我存在过的东西,慢慢沉入了水底。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去了车站,站牌下空无一人,我坐在木椅上裹紧身上的衣服静静等着校车的来临。
过了半小时,校车如往常般,摇摇晃晃的开了过来,和那个睡眼惺忪的小伙子打过招呼,我上了车,车上空荡荡的,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过了两站,车上的人多了起来,声音也杂了,我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我没有发觉,看着窗外的景色愣愣的发呆。
到学校后,司机的大嗓门叫醒了我,我起身准备下车时,发现边上有人,还是熟人,昨晚刚见过,那个走读生,他还是全身邋遢的样子走在我前面下了车,我叫住了他,从包里翻出盘磁带递给他,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没有接。
“送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你的声音很好,不唱歌太浪费了,”我平静的说着,将磁带塞进了他的手中,
“It i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与其慢慢等待凋零,不如瞬间燃尽生命,就像他在歌词里唱的一样,他死了,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找到自己的路,我不可能永远帮你。”
素来没什么表情像根木头似的走读生,抬起头看我的眼睛,我回望着他,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杂质,澄净、明亮。
和走读生说完了话,我没有去教室,而是去了范杰的平房,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回应,我拧了拧门把,门竟然没锁,推开门,里面没人,屋内的东西四处乱放着,到处可见书和画册,桌子底下还放着几个水桶,脸盆,毛巾什么的,
一抹阳光从对面墙壁的窗户里照射进来,落在墙边的一堆被褥上,我关上房门,走了过去,把身上的包放在地上,展开被子和衣睡了进去,两秒钟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屋内的光线很昏暗,我坐起身来,发现身上的外套和裤子被人脱了下来,放在床角,看来范杰回来过,我穿好衣服,裤子,看了看手表,六点过五分,我睡了有十二个小时?
屋内的桌子上摆放着冷却多时的饭菜,我太饿了,顾不了那么多,狼吞虎咽的端起来就吃,吃完了才看见边上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正楷小字,‘有事出去,等我回来。’
天黑的很慢,等屋里全黑下来,是近七点了,范杰还没有回来,我决定不再等他,将桌上的灯打开,房间立刻笼罩在淡白色的光晕里,我在范杰留给我的纸条后面回上,‘我走了。’想再写点什么,却下不了笔,心想还是算了,自己不是那种会煽情的人。
我从地上的书包里抽出了画夹,笑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带上了,翻开里面全是些我以前的随笔,第一张就是萧鸣的画像,我在画的背面写上‘希望下辈子,能成为朋友’,盖上画本,关上灯,在黑暗里坐了很久,起身走出了房间,那本画册安静的留在了桌上。我还是没能等到范杰。
下山时很幸运,走了没多少路,就碰上一辆准备进城的拖拉机,开车的司机很热情,听说我要进城,二话没说就让我上了车,到城里刚好八点,我没有去医院,直接去了车站,这里地方偏远没有火车站,只有一个破旧的长途汽车站,要去别的地方,只能先乘汽车到省会城市再转火车。
我到售票窗口买了张汽车票,那地名听都没听说过。自己以前也试想过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里,没想到竟是这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么平淡,和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穿着破烂衣服的陌生人一样,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等车。
弟弟怎么样了,爷爷应该会尽全力救他吧,毕竟他现在是平田家唯一的继承人,弟弟的仇我不担心,因为,会有人去管的,车来了,我边想着边随着簇拥的人群上了车。
我知道前面的路是未知的,有些故事注定要从结局讲起的——其实,所有的结尾又何尝不是开端呢?
车子开动了,驶向了黑暗的前方,我知道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