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拉出后门,罗素都没有反抗和讲话的机会。修泽走得很快,加上腿长,罗素赶得很吃力。
终于停下来,修泽松开罗素的手腕。罗素觉得被解放了,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修泽。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充满了秋意。站在迎风的地方,罗素眯起眼睛,感到轻微的心跳加速。
修泽的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他看着有些紧张的罗素,又觉得有些好笑。
“没事吧?”
又是他天籁般的嗓音。罗素摇摇头,忽然有种退缩之意。
修泽看着夜空,问:“为什么不说话?”
罗素想速战速决,快点一个人清净。“想商量的是什么?”
开门见山。修泽暗暗地感叹了一下。“租的房子到期了。”
“所以呢?”罗素明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能和你住在一起吗?”
“为什么?”罗素抬头看着修泽,心中充满了疑问。感觉缺少了太多的环节,而且无法理解修泽的意图,这一切都太突然。瞬间反应起的是自己提出要和尼采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认识两年后。而修泽呢?——不到一个月。
可即便如此,罗素还是无法拒绝。似乎面对修泽,大部分人就自然地失去了拒绝的力量,这应该是修泽引以为豪的能力吧。
罗素点头,又感到了一种挫败感。修泽笑了,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他有绝对优势,无论什么情况都处于上风,能够控制局面。任何人都在他面前处于被动地位。罗素本身并不强势,但也不会随波逐流,坚持着自己,可修泽却一步跨进了这个界限,踏入了罗素的世界。
这意味着什么?是他要代替尼采在自己的身边吗?还是自己处于尼采的立场,面对一个闯进自己生活的人?到底是什么呢?
越思考越混乱。一切混杂在一起。罗素清空思绪,从今晚开始将记忆向前追溯,乐队、演出、初遇、尼采的死……搬进这个房子,乐队,寒池,和尼采的初遇……一切都似乎串成了环,成为一个完整的链。但这又不同与尼采,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新的开始。
“答应了?”修泽轻声确认着,从语气中无法把握他的情绪。
罗素经过一番整理,开口问道:“为什么?”
修泽回答得有点慢:“我早就想停下来了。”
“停下来应该也需要理由。”罗素越来越清醒,回归于理性。
修泽看着罗素恢复往日镇定的表情,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理由?”
油嘴滑舌的回答没有让罗素有多大的反应:“跟我没有关系,你自己的理由。”
“但是那个理由和你有关系。”
“什么关系?”
修泽微微地歪着头:“你为什么要和尼采住在一起?”
“这和这件事没关系。”修泽还想继续深入罗素的内心,罗素拒绝了。
修泽看着罗素面无表情的脸,也敛去了笑容。“两个人在一个月内,在见面次数、交流次数有限的情况下,能达到的最高的感情等级是多少呢?”
“我不知道。”罗素冷淡地回答,“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见面开始就已经成为定局,在它的推动下事情向前进展,并且再也不会改变。”
“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修泽抬高了音调。
“没错。”
修泽笑了:“你真是个守旧的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不久他还在纠结于他女友的死。罗素更加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对于他的执着,罗素本能地想到了寒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又是非正面回答。
不说自己需不需要,罗素声音有些沉闷:“我可能什么都不能给你。”
“那只是可能,”修泽语气没有很强硬,“你在动摇。”
即使是这样直接的语言都无法刺伤罗素。就算暴露无遗,罗素也只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然。“你会失望的。”
修泽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推开门进去了。罗素站在风中,平稳了呼吸,也推开了门。
他并不需要修泽,修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接近任何一个人,但是他选择了自己。几乎是单方面的入侵,而不暴露自己的情报,完美的作战。
罗素庆幸还能掌控自我,可是无法掌控的还有一点——他对修泽的心情。生活中忽然出现这么多的人,罗素无暇一个个应对,猜测,只能顺其自然。在尼采去世之前,罗素甚至都是一味的逃避……
修泽看到了自己的弱点。
回到休息室,所有人都在里面,一起看向门口。赵一鸣走过来,拍拍罗素的肩膀:“今晚很不错。要不要出去庆祝一下?”
“去喝酒!”长桐在一边兴奋地说着。
罗素不留痕迹地移开自己的肩膀:“那就去吧。”
“万岁!”长桐扑过来,拉住赵一鸣的衣袖,“鸣叔请客!”
“你小子放开我。”赵一鸣甩开长桐的手。
“切!你拍小狗的肩膀就不准我碰你!不能都这样差别对待!”
“别跟老子撒娇,老子认识罗素五年了!”
两人纠缠到一起,马庭又过去劝架。罗素看了他们一眼,觉得无处可看,移开目光就看到了修泽——他正看着自己。
罗素没有怯懦,回望过去。修泽平静的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
似乎又察觉到罗素和修泽的对望,长桐又过来拉了罗素一把:“小狗,你在和外星人搞什么深情对望?”
“放开我。”罗素甩开长桐。
“小狗你是有多生理洁癖啊!什么都不让人摸!刚才外星人把你拽跑了你怎么不反抗?”
“我没有!……”罗素想摆脱长桐,但长桐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住了罗素,混乱中长桐还往罗素脸上捏了一把。
罗素用力一推:“别碰我!”
长桐蹦蹦跳跳地跑到马庭和赵一鸣那边,欢呼着:“哈哈我摸到小狗的脸了!好滑!皮肤好好!”
罗素一下子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赵一鸣讽刺道:“有本事你去捏修泽的。”
“我不摸外星人的皮肤。”长桐又去拉马庭,“走,我们去喝酒。”
在长桐的动员下,结束了酒吧的事务,大家坐上赵一鸣的车先把乐器放到罗素家,再浩浩荡荡地到了附近的大排挡,点了些烧烤和啤酒就开始聊起天来。长桐和马庭兴致一直很高,赵一鸣则又和修泽聊了起来。罗素不想吃这些不健康的食品,只一点点地喝着一杯啤酒,虽然罗素向来对碳酸饮料没有好感。两边的谈话声时不时进入罗素的耳中,罗素像是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让这些话语流淌了过去。
长桐的笑声常常刺耳地响起,而赵一鸣则是被修泽套话,滔滔不绝地不设防地说着。罗素觉得有些困。
他看着近处的街道,并不宽阔的老城区,五六层楼高的老房子被路灯找出轮廓,大多没有灯光,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已经没有住人。远处的新房子高高耸立,零星亮着各色的灯光,不知道还在干什么。或许是个备考的学生,又或许只是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女人……谁说的准呢。
喝了酒之后连想象力都变丰富了,罗素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这时长桐叫着:“怎么让小狗喝了这么久的闷酒?也太可怜了。”
罗素拜拜手:“你们聊。”
“哎,小狗你又在思念谁呢。”长桐感叹地说。
罗素没有回答,喝光杯子里的酒。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
赵一鸣很快喝高了,吵着要修泽给他唱歌听,到连长桐都说要听。修泽也没推辞,就随意唱起来了。唱完一首,大家都拼命地鼓掌,又要听第二首。
罗素仔细听的时候,中途被手机的震动打断思路。本来收到这群人以外的联系就是很少的事情,罗素拿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打开短信,写着两个字母“HC”。
这是寒池的名字的首字母,高中的时候班上习惯这样简称。罗素回了一句“收到”,就把手机收回口袋。
每过一会儿,短信又回复过来了:“还没睡?”
罗素又回了一句“没”。
“过得好吗?”“很好。”
“新乐队怎么样?”“很好。”
“你这是自动回复吗?”“不是。”
长桐注意到罗素正在摆弄着手机,问:“难得啊,小狗在玩手机。在跟谁发短信啊?”
“跟你没关系。”罗素又低头,看见寒池回的是“怎么,不方便联系吗”。本想回“没有”,但是不想再这样继续无意义的对话,罗素就改成了“有点”,那边就没有回音了。
罗素收起手机,想起寒池走之前的决绝的话语。其实想要来往各种方法都有,寒池一定是当时太激动了。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现在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夜风静静地吹着,刚才的喧闹和现在的寂静没有界线地衔接起来,罗素听着修泽的歌声,觉得一切都微妙得难以言喻。现在的生活是罗素从未料想过的,有点拥挤,但是唯独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我先走了。”罗素忽然站起来,离开了桌子。
“喂!”长桐叫着,修泽也止住了歌声。罗素没有回头,忽然无心顾及任何人。
交了一辆的士,说要到公墓的时候,司机似乎有些害怕。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卖纸钱的,罗素买了一点,摸黑找到了尼采的墓。他用一起买来的打火机点燃了纸钱,烧了起来。
其实罗素并不想烧什么,他只是想借火光看墓碑上的字而已。
机械性地烧完了纸,罗素看着跳动的火舌和被风扬起的灰烬,觉得安心了些。果然还是喜欢两个人的感觉,即使不用说话也可以。赵一鸣喝醉了,应该不会跟来。其余的人,不会知道这里。
伸手去触摸墓碑,石头光滑而冰冷。比起悲伤,罗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自己活在这个世界里,尼采在那边,但不能因此就隔开两个人。无论生活变得如何,无论歌唱演奏喝彩,自己到底都是属于这里的。失去了尼采,就失去所有意义,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延续。
令人害怕的只是尼采越来越模糊的一切——好久不曾好好回忆他了,也好久不曾梦见他了。生活塞满了自己,把另一个世界的尼采挤不见了。忽然很想很想见到尼采,一眼就好,千分之一秒都好,只用看一次他的样子就可以了。为了这个,罗素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只要现在能够见到尼采。
罗素加大了力度捏墓碑的力度。
想见他。罗素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渴望,连呼吸都跟随着情感一起高昂起来。
——可是见不到。
想到这里,罗素减少了手的力度。大理石已经被体温染上一圈温热。罗素默默地想着,这也许是尼采回应给我的温度。马上又察觉到自己的可笑,罗素把手松开,放回了身侧。
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身边是一篇寒冷的黑暗。罗素抬头看着月光,迷迷蒙蒙的,可能明天会下雨。
他回过头,身后没有任何人。其实罗素很害怕有人跟来,比如修泽之类的。他穿越纵横的小道,走到门口。林立的无数的密密麻麻的墓碑下,是无数个可哀的已逝灵魂,而它背后又是更多的强忍着悲痛的活着的人。
这就是生活。活着的人都是这样的,背负过去,追逐未来。
走到墓园门口,罗素觉得畅快多了,可以抬眼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修泽。罗素盯着他:“你跟踪我?”
修泽没有说话,他被路灯染成了颇为柔和的黄色,看起来没有恶意。“明天具体的还没商量。”
“明天就搬吗?”罗素觉得他还是有点煞风景,“为什么先不一次性说完?”
修泽似乎叹了口气,理了理衣领:“他到底有多重要?”
“你要说就快说,扯别的没意思。”
“好凶。”修泽冷声道,“明天我再联系你。”
听完罗素觉得修泽实在是不可理解,他来就是为了说一声明天商量?本来有点想提出质疑,但看见修泽的样子,罗素打消了想法,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明天见。”
罗素转过身准备走,却听到了修泽的声音:“你真的答应了吗?如果不愿意的话为什么答应?”
“没有为什么。”罗素把手□口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天罗素没有去店里,而是整理着屋子,等待修泽的联系。其实这个房子整理一下还是能让人住的。还在上午的时候门铃就响了。罗素推门,看到修泽拖着两个行李箱和名牌包站在门口。
“不是说联系的吗?”修泽来的有点突然,一切都才整理到一半。
修泽把箱子拖进来,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清完。”
“二楼房间已经整理好了,桌子我也清理干净了,还有尼采的衣服我也收拾了,衣柜可以用,衣架不够再去买。书桌下面的柜子和书桌右边的三个抽屉都是空的,随便放就好。”
修泽点点头。
“话说你要住多久?”罗素看着修泽,“如果你要住很久的话可以把隔壁的房间整理出来,弄点床和其它家具就没问题。”
“……那为什么你还是和尼采住一个的房间呢?”
修泽的表情让罗素不想多说话。“为什么一定要搬出那个名字。”
“你生气了?”
罗素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脸或者才能的吸引力是有限的,一旦习惯就没有那么有效了。而且现在既然要住在一起,就更加贴近更加没有美感可言了,我觉得……你不太可能控制我了。”
修泽轻轻地笑了:“昨晚见了尼采一次就变得这么坚定了?”
“这和你无关。”
“冷静得真快,”修泽也没去看罗素,“不过我也冷静得很快。我住在这里,跟你只是室友,不会主动侵犯你的自由,也不再过问你的过去,所以没有失望不失望的问题。”
“这样就够了。”罗素抬头看修泽,有些轻微惊讶于他的转变。
修泽也看了罗素一眼,笑得淡淡的:“你会知道孰是孰非的。”
罗素不知道他说的是非分别指的是什么,只见他拿起行李箱说:“能帮我提一个上去吗?”
罗素点点头,拿起那个较小的箱子。
大箱子是衣服,小箱子里净是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叫罗素帮忙把衣服挂进衣柜里,罗素稍微看一下就知道衣架绝对不够。
单衣全部是衬衫,各式各样的,深色居多,白色的也有几件,都是长袖。还有几件风衣,几件线衫,几条质地很好的裤子,再就是成套的西装。罗素去看修泽那边,发现他正在整理笔记本和书。罗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旅行的人会带这么多衣服和书,衣服够穿就行了,而书很重带着很费力。
把衣服大致整理好后,他下楼去把鞋放进鞋柜,顺便把包带上楼。到房间后,修泽就问:“我睡下铺?”
“嗯,上面很麻烦的。”
他把包递给他。小箱子的东西似乎整理完了,修泽拿着手机按着什么:“要买衣架,还要买床单,被子。”
罗素想了想说:“其实床单被子可以用旧的。”
“也行,”他继续按着手机,“最近的超市在哪儿?”
“到大街过马路就有一个。”
修泽收起手机,看向罗素:“那我现在就去买。”
“要我帮忙吗?”
“不用。”修泽整理出包里的各种电子用品,把相机留在包里,笔记本放在桌面上,其它的东西都放进了抽屉,最后把钱包放进了风衣的口袋。“有带锁的抽屉吗?”
“有,”罗素指向左边,“但是这个抽屉里有东西了。你是想防小偷还是想防我?”
修泽觉得好笑:“小偷。”
罗素拿起桌上的钥匙,取下一个小钥匙递给他:“那共用就好了。”
修泽结果小钥匙,拿在手心:“我还没有房子的钥匙呢。”
罗素用小钥匙打开带锁的抽屉,把一串钥匙递给修泽:“这是尼采的钥匙。”
“我用没关系吗?”
“没关系。抽屉里的东西都是尼采的,我自己也没看过。”
“你就不想知道吗?”
罗素摇摇头:“不想。”
“那你自己没有秘密吧?”
“有,但是不是可以锁起来的秘密。”罗素顿了顿,“你不是要去买东西吗?”
“嫌我吵了?”修泽并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
“你的问题太多了。”罗素吐出一口气,“我看起来是这样,你问再多我还是这样,你会失望的,我是个无趣的人。”
修泽看着罗素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多说什么,离开房间,下楼出去了。罗素发觉修泽不喜欢告别,难道是因为漂泊的缘故,习惯了不辞而别吗?
修泽回来得很快,拎着大包小包。罗素坐在沙发上,正听着喜欢的歌曲,酝酿写歌的感觉,看见修泽就取下了耳机。“要我帮忙吗?”
“不用。”
修泽拎着东西就上楼去了。罗素看了看楼梯口,又重新带上耳机。没过一会儿,他又拿着些东西下来,在屋子里四处穿梭着。罗素也没觉得有什么,看来和一个人住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似乎忙活完了,修泽站在罗素面前。罗素抬头,看着修泽正望着自己。他没有穿外套,想必忙活了半天肯定很热。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一点,罗素取下耳机,问:“中午吃什么?”
“你饿了吗?”
“你不饿吗?”罗素从那次以后就没看过修泽吃东西的样子。
虽然在店里,罗素的午餐一向是潦草解决的,但是不吃是万万不行的。罗素看修泽没反应的样子,自己起身去看冰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吃的。修泽在他身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松了口气。
罗素关上冰箱门:“我们出去吃吧。”
“算了吧,今天会下雨的。”修泽推辞着。
“话说你刚才去超市没买吃的?”
修泽摇摇头,说:“我去睡一下。”然后转身准备上楼。
“不吃东西会死的。”罗素冲修泽的背影说着。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着,语气的从容仿佛就是真的没关系一样。
罗素叹了口气,再次觉得修泽的不可理解,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生物都需要补充营养,修泽违背了自然界的常理。
没想到修泽真的睡了。罗素端着粥到房间,看见的却只是修泽背对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样子。把粥放到桌上,罗素坐在床边喊修泽的名字,修泽一动不动。
没想到他这么高缩成一团却不占怎么位置。罗素看着他背后肩胛骨的形状,深切地觉得他必须吃饭。罗素伸手去拍他的背,拍到的骨头让罗素吓了一跳。充满张力的皮肤完整地展现出骨头的形状,没有一点脂肪的铺垫。他是怎么活着的?
“喂,陈修泽。”罗素摇摇修泽的肩膀,不敢用力,怕捏坏了他。
修泽终于醒来,舒展开身体,转头看着罗素,苍白的脸显得很憔悴。“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修泽的表情不太高兴,这让憔悴更增了一分,“让我睡会儿。”
“先吃了再睡?”
修泽不说话,再次背对罗素。
罗素看着他,问:“你早上吃的什么?”
没有回答。八成是没吃了。“吃了再睡吧,不然会出事的。”罗素坐在他身边,脑子里浮现的是模特为了瘦身而节食致死的事件。
“你不要管我。”出人意料的怒气,罗素没想到他生气了。
“你死在这个屋子里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
罗素叹了口气:“要不我喂你?”
修泽忽然转过头来,用极端冷酷的表情看着罗素,眼神里的怒意似乎能将人冷冻起来。“你这是报复吗?”罗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修泽继续说着,“因为你想一个人的时候我去打扰你了,所以你现在就不想让我安宁?”
罗素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说着:“关键是不吃饭会死的,这是原则问题,你吃完了睡多久都行。”
“不要强迫我,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为什么你要扮演妈妈这个角色?”他的声音听不出平日一点的温柔,完全变了调。
“只要你像个大人一样能照顾好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人强迫你了。”
“哼。”修泽气极而笑,坐了起来,“刚才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这么关心我又是干什么呢?”
罗素移开目光,看着冒着热气的碗:“你脾气这么坏,为什么平时还要装作温和?上一次不是好好地喝了吗?这次怎么不行了。”
修泽认真地看着罗素,表情缓和,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罗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跟我构建什么关系?”
“没有想要构建的关系,只是按照原则做事而已。”罗素表情淡然,“如果你不愿意自己吃,我就喂。”
修泽笑了:“喂到什么时候?”
“喂到你会自己吃东西为止。”
修泽换下笑容,有些忧郁地看着罗素:“你为什么要管我?你让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罗素端起碗:“别再提死了。既然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你死。你在矜持什么?”
“矜持?”修泽皱起眉,正好对上罗素的目光。罗素的目光坦然得修泽不知怎么面对。
“自己吃,还是要我喂?”
修泽沉默着接过碗,虽然没有一点食欲,还是伸出手用勺舀起米粥。
看着修泽乖乖进食的样子,罗素松了口气,用手撑着下巴,问:“你喜欢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他摇摇头,非常不情愿地用勺子在碗里划来划去,“你知道这么多想干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罗素不理解他问这么多的原因。
修泽停下手,看着罗素:“你对我好的话,我们直接就会产生感情,就会多很多不必要的接触。难道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那都是后话了,你先好好吃饭再说。”
“罗素……”修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交流了。
“我想东西可能比你们少一个回路,不用在意,目的地一样就够了。”罗素摆摆手,“你自己吃吧,吃完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上来拿碗。”
“……你不用看着我吃完吗?”
罗素摆出奇怪的表情。“难道你真的是没人监督就不自觉的小孩吗?”罗素又叹了口气,“跟你在一起叹气都变多了。好好吃。”
看到罗素要出去的样子,修泽叫住他:“罗素……”
罗素回过头:“又有什么?”
“如果……”修泽言而欲止的样子,“如果尼采没死的话,你会怎么对我?”
罗素怔住,整个地转过身,看着修泽。修泽的脸上是轻微的忧虑,不带过多的个人感情:“如果他没有死,你现在也是对我视而不见的吧。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的死?不然的话可能饿死都没人管我。”
罗素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得到答案。他一阵慌乱,离开房间,关上门,避开修泽。
现在的乐队,伙伴,还有这个新住进来的人。一切都可以说是以尼采的死为条件。
罗素想多了顺其自然,就没有去做这些原本可能的假设。
过去尼采越是对自己重要,现在自己越是享受这种生活,就越显得讽刺。罗素按住自己的胸口,情绪无法控制。
不绝对的忠诚,或者完全的背叛。在其他人看来可能顺理成章,但是罗素只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寒池和修泽一样有漂亮的外表,一样有才华,甚至比修泽要容易相处得多——当时自己是非常坚决地推开了他,坚持到最后。但是现在,自己答应修泽住在这个原本只有两个人回忆的屋子里,让他睡在尼采睡过的床上。
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替代——自己其实在内心需要一个依靠。
不能确定这个推测成立,但是也只能这样推测。
其实无论是画画,还是小提琴——还是现在的身边的人,其实只要有就可以了。只要有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只要有一个在身边的人,是什么是谁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自己其实没有多么高尚。
想到了就去做,没有去想为什么——导致现在这么迷茫。为什么要组乐队,为什么要弹吉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全部都是因为尼采。但是你尼采死了,一切又没有恢复原状。这些新的,可能不是尼采想看到的——他希望自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罗素自己不知道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不行,不能想下去了。这两天的思绪为什么总是这么混乱,简直就像在原地转圈一样,找不到头绪。头疼得快要爆掉了。
忽然身后的门开了,罗素还没来得及回头,修长的手臂就环住了自己。
“对不起。”修泽在罗素耳边喃喃道。
居然没有挣扎的**。罗素感受着他偏低的体温,还有接触到自己的骨骼,忽然平稳了呼吸。真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