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发现修泽并不在。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罗素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就出门了。该去店里看看了,最近事情比较多,一直都没去。因为比较近,很快地去了一趟,然后点了点账寒暄了几句也没什么了。按道理这生意的老板还是赵一鸣,自己这个中间人其实现在可有可无。
天黑得越来越快。马上就是冬至了,然后就是圣诞节——在外国是个相当隆重的节日。罗素其实很喜欢圣诞,因为平安夜大家能好好聚在一起,从下午一直吃到半夜。
……不过最近几年都是和尼采过的,在外面逛逛吃点东西什么的。
也不知道这个圣诞该怎么过。说实话罗素已经不太在意了。
边想着边往前走,就看见修泽正拎着东西走过去。
“修泽?”
修泽回头,看着罗素。罗素走过去,帮他拎下手里的袋子:“买这么多东西?”
“嗯。”
“不重吗?”修泽应该没什么力气才对。
修泽摇摇头:“还好吧。”
说实话手里的袋子还的确有点重。罗素瞟了一眼,是两瓶红酒。“下次买东西我也一起去吧。”
“没事的。”修泽摇摇头。
“尼采每次只买一点点东西,而且他力气很大,所以我都没能帮上忙。”
修泽听罗素讲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说过尼采的什么的。
“话说忽然买红酒干什么?”
“其实以前就喝的很多,回国就没怎么喝了。”
罗素点点头:“嗯,意大利也是每天都要喝红酒的,一天一瓶。人多的话一餐就要一瓶。”
修泽没有回答。罗素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意大利?”修泽问着。
“嗯,意大利。”罗素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吗?”
“……你的母亲不是英国人吗?”
“但是我是在意大利长大的。”
修泽愣了愣,然后转移了目光。“我也是。”
罗素也愣住了:“艾尔莎……是法国人吧?”
“我们都在意大利留学,然后认识的。”
罗素看向前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巧合。他平缓了呼吸,内心却波澜不止。
“我十七岁的时候到了意大利,然后读预科,上了罗马的设计学校。二十三岁的时候毕业,陪艾尔莎去了法国,在巴黎的大学读了两年的美术史,然后回意大利在佛罗伦萨定居。”
罗素低下头,默默地说:“小学之前一直到处漂泊,大多是在南意。小学在佛罗伦萨,初中搬到了罗马。初中毕业后就回中国了。”
“为什么要回国?”
“宗教还有画派之类的。反正当时爸爸和意大利本土的画家的有些争执,就回国了。”
“难道……你的父亲是罗星君?”
“是的。”在意大利是非常有名的古典画派的画家,而且精通美术史。但是罗素并没有多么崇拜自己的爸爸,在他眼里自己的爸爸就是个陈腐的固执的人。
修泽轻轻地叹气:“我去过他的画展。”
罗素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嗯了一声。
沉默了很久,罗素淡淡地说了一句“世界真小”。
“我去意大利的时候,你只有九岁,还是个小学生。”修泽说着就笑了,“想起来有点搞笑。”
“没错,我还是个你不喜欢的小鬼。”罗素抬着头看着只剩一点光亮的天空。认识尼采的时候自己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说不定……我们曾在哪里见到过。”
说不定在哪个街头,曾经擦身而过。而数年后,又在这里相遇。“没有什么是偶然的。”罗素回答他,“一定是注定的。”无论是修泽,还是尼采、
“于是一切都连接在一起了。”修泽看着罗素,目光柔和。
罗素刚开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有些长的头发。香樟被吹得沙沙作响。罗素觉得这阵风像是从很远的过去吹来的。
没什么可以说的,只要沉浸于此刻的永恒就够了。
华灯初上。
寒池坐在师鸿的对面,并没什么食欲。师鸿穿着西装吃西餐的样子姿态极尽优雅,完全可以去拍电视剧。
可是寒池没这个心情欣赏。但是为了不显得突兀,他还是装模作样的吃了两口。其实这应该算是谈生意,根本不该选在西餐厅这种地方。两个人单独出去吃饭在寒池的记忆里仿佛是没有过的事情。
餐厅里高雅的音乐听得寒池更是烦闷。师鸿明摆的正在折磨他的耐心,细嚼慢咽吃得无比的慢。师鸿就是这样,能在任何时间任何人身上找到乐趣。
“吃饱了吗?”寒池看着他放下叉子,终于放下心来。
师鸿用纸巾擦擦嘴:“还有甜点呢。”
寒池叹了口气,用手撑着下巴,表情装作平淡地盯着师鸿。师鸿也回望他,眼神里有说不明的诡异。寒池被盯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移开了目光。
甜点是冰淇淋。看到甜点上来,寒池在心里谢天谢地了一番。范师鸿一小勺一小勺地开始吃冰淇淋,极为享受的样子。知道师鸿喜欢吃甜食,寒池把自己那份放在师鸿的那边:“这份也给你吧。”
“为什么?”
“吃了会长胖的。”
“没关系,就一小口而已。”
就一小口还能吃这么慢!寒池心里骂着,脸上还是和颜悦色:“真的不用了,喜欢的话你就吃吧。”
师鸿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吃起来。
这段时光真是难熬。寒池越听越觉得音乐的氛围不对。钢琴和着爵士慵懒的节拍,间断地响起,贝司的低音更是增添了一分夜晚的情调。寒池看看四周,都很冷清,星星点点的有几对情侣。寒池再次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直想谈完了就走。
“看什么呢?”师鸿叫他。
寒池摇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人身上。
总算看他把两杯冰淇淋慢悠悠地吃完了,寒池觉得自己的耐心也到尽头了,再多等一分钟自己可能就会维持不了这个表情了。
“该进入正题了吧?”寒池笑着问。
“边喝酒边聊怎么样?”师鸿也笑着问他。
寒池心里咯噔的一下——自己不会喝酒。万一喝醉了说不定就把自己给卖了。
师鸿叫来服务生,点了昂贵的红酒。寒池在心里咋舌。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让我跟你去北京?”师鸿笑眯眯地看着寒池。
“是的。”唯独被他盯着的时候自己会心虚。寒池面对着师鸿,努力做出一副自然的样子。
师鸿一笑:“那我这边的生意都要泡汤吗?”
“你主要的生意不都是投资吗?股票什么的不存在地方□。”寒池笑着回答他。
师鸿没有回答,笑着把酒斟满了,递给寒池。“先喝酒。”
不知道这又是玩哪出。寒池抿了一口,马上把高脚杯放回桌上。
“你喜欢红酒吗?”
“嗯,比较喜欢。”
“但是每次你在酒吧都点的威士忌。”师鸿放下酒杯,看着寒池。
“红酒在家里喝得比较多。”其实寒池根本没有喝酒的习惯,在唱酒吧之前他都没喝过酒。
“喝什么牌子的?”
“嗯……超市里的几十块钱的我都试过。喜欢的太贵了,平时喝不起。”
师鸿笑了,笑出声来了。寒池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面不改色。“这个好喝吗?很贵的哦。”
“嗯,还不错。”一惊一乍的寒池有点经受不起。
“喜欢就多喝点。”师鸿满意地看着寒池。
寒池点点头,喝下一口。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显得很好喝。话说真的有必要到这个程度吗?为了生意来编造自己的喜好迎合他……万一以后败露了怎么办?接下的任务是让自己喜欢上红酒吗?
“让我陪你到北京,然后给你编曲还有作指导,然后全部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差不多是这样。”
“……先说好,可是很贵的哦。再就是万一被发现了,你可没有好下场的——我的话没什么,反正这种事情做多了。”
“……没事。”其实寒池也没有保证能不被发现。只是他不想被公司和制作人管制着了。如果那个人是师鸿的话,可能更能接近铅蓝本身的音乐。寒池渐渐地知道了公司的路线其实是想把自己的外形作为招牌,而歌只要易传唱就可以了,根本不要求任何个性。
“我打赌你现在请不起我。”师鸿笑得很是嚣张。
“放心,是公司出钱。”
“公司?……哎呀,真肮脏,已经允许了吗。”师鸿喝了口酒,“那么肮脏的地方我还真是不想去呢。”
叹息声从寒池的嘴边漏了出来。“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聊天吧,”师鸿给杯子里斟满了酒,“聊罗素怎么样?”
寒池觉得无语。他也喝了一口酒,但是更加搞不清师鸿的意图。罗素有什么好聊的?
“我想让他们参加大学生音乐节——反正鼓手也是个大学生吧,应该能混进去。他们的风格很欧美,说不定能在外国有点名气。好好录张专辑,通过网络稍微传播一下,反响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然后再是去其它地方的Live House演出,大概在地下应该就能小有名气了。赚钱的话应该比较好说,随便帮人唱这唱那,再帮人录伴奏啊什么的,其他人来演出也可以帮忙伴奏。再加上外形,被唱片公司找上应该就不算太难吧。”
寒池点点头,心里想这和我的乐队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是我拒绝你的理由。”师鸿又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
“这比隐姓埋名帮你们写歌要欢乐多了。多快乐啊。”
寒池又是一阵无语。“难道你想要的不是钱吗?”
“钱也是必要的,但是这个阶段我想要乐趣啊。为了钱而委屈自己我可不喜欢。”
寒池摇晃着酒杯里的鲜红液体,心里有些恐慌。难道只能服从了吗?难道自己的人生就要像被设计的那样进行下去了吗?——合同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了。
他不甘心。
“谢寒池——”师鸿忽然叫了他的全名,“你能更有趣一点吗?”
寒池抬头看师鸿,师鸿正歪着头看自己。
“我当初组建乐队就是看准了你会成功,但是乐队本身其实不太协调。管理你们几个其实有点累,但是我舍不得放下你……总觉得丢了就可惜了。万一你又埋没了,我岂不前功尽弃了?而且你资质很好,很努力……放着你不管有点可惜了。”
寒池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鼓气勇气问:“那现在呢?”
“现在?”师鸿笑得有些诡异。
“……为什么现在就能放弃了呢?”
“难道你不是主动想签约的吗?”师鸿微微眯起眼睛,“既然你不留恋我,我何苦要留你?你现在来求我,我又何必要答应你?”
寒池胸口一紧——原来当时他生气了。
“说什么想放弃你们当然是要面子了,都是后来想出来的啊。难道我就真的不会生气吗?”师鸿这样说着,但是还在笑着。
寒池觉得背后起来一阵寒气。这是算总帐的时候了吗?
“……你呢?随随便便地走了随随便便地回来,我凭什么听你的?”师鸿的表情轻微的降温。
寒池不禁往回缩了缩,弱弱地说:“……对不起。”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虽然在排练时他也生气过,但并不是这种……
师鸿喝了一口酒,继续盯着寒池。寒池偷偷地抬头看师鸿,发现他现在没有笑,面无表情。说实话,这个表情显得他比平时要帅气得多,看起来相当正经。
——可是相应的,寒池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寒池现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甚至做什么动作都会觉得不自然。
时间流淌得很慢,没有人说话。寒池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师鸿会忽然笑起来说“刚才都是开玩笑的”。可是师鸿迟迟没有说话。
有那么几个瞬间,寒池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只听到音乐声,和师鸿喝酒的声音。
在极度紧张和混乱的情况下,寒池忽然得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结论——他喝醉了。
桌上已经放了两个空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篇文写成耽美。寒池的性别让我犹豫了很久。
身边的妹子说“要是改性别就不追文了”于是我还是……
这一对到底要不要他们成了呢?
第三十五章 最坏的打算
两个人一起离开了西餐厅,外面仍然是灯火辉煌。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并排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寒池还没能明确刚才发生了什么。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师鸿肯定是开车来的,“我坐公交回去。”他才不想让师鸿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那我送你到车站吧。”师鸿的声音冷冷的,和外面的空气一样冷。
寒池很明智地没有说关于音乐的半点事情,只是静静地走着。
已经很晚了,车已经很少了。车站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大多人都打的走了。
迟迟不见车来,寒池觉得很冷。师鸿站在他旁边,穿着看起来很厚实的外套。寒池呼出一口白气,祈祷车快点来。
“要不还是坐我的车吧?”
不,他宁愿搭的士。即便这样想着,寒池也只能轻声说:“再等等吧。”
身边最后一对情侣也坐上出租车走了。寒池觉得心里凉透了。这样车站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送你吧。”这次的语气甚至听不出什么商量的味道。
寒池抿抿嘴唇,点头答应了。
走向停车场时还是一路沉默。寒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边。从来没有上过师鸿的车,平时交通用的车都是租的。
终于到了车前,师鸿解锁,然后走过去准备打开车门,却发现寒池远远地站在后面没跟过来。
“怎么了?”
地下停车场有点空旷,灯光把地面大片大片地染黄。寒池渐渐明白了这些场景的似曾相识的来处——像极了某些电视剧的场面。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男女主角应该做什么?
——可是这里并没有正常意义上的男女主角。
师鸿走过来,站在寒池面前。寒池舔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师鸿以微高的身高俯视着他,企图从寒池身上看到更多的东西。
寒池抬起头,看着师鸿的脸——并没有多么的阴险狡诈,而是平静且沉着。甚至说得上有些好看。寒池咬紧了牙齿,又咽了口唾沫,却觉得更加恍惚。
这样下去自己只会更加犹豫,只会错失良机。原本并没有多少把握,但越是看着他镜片下的眼神,就越觉得自己的感觉应该是对的。
终于,寒池无视自己的情感,伸出手环住师鸿的脖子,将嘴唇贴上他的嘴唇。
当柔软的嘴唇接触上去的时候,寒池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他又不能使自己僵硬在那里,便开始笨拙地吮吸起来。
师鸿觉得寒池这样做是情理之中,但又是意料之外——他刚才其实准备抱住寒池一口吻上去的。可此刻寒池的笨拙竟变成了一种甜蜜,师鸿满怀欣喜地抱住寒池的腰,回吻回去。师鸿把舌头伸进寒池的嘴中,描绘着他牙齿的形状,感受着他柔软的舌头,湿润的口腔内壁。
寒池没有感觉到恶心,但是嘴中被搅得头晕目眩。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同时弄碎了,碎成一块一块的,继而被进一步碾碎,粉碎。环住师鸿的手臂酸痛而僵硬。
无数次感觉到窒息,和现在这种粉碎的心情在一起完全让人想哭。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干什么,在接吻的人是谁,只是想哭。
心底像破了一个大洞,自己则在下坠着,无止境地下坠,不知道会掉到哪里。
寒池的心里乱成一片,无数种画面和感觉一个个地从脑海闪过,无论哪一个都是和绝望那么的类似。这竟然是自己的选择。
不能哭。从那一次以后已经不能再哭了。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师鸿终于尽兴,松开了寒池。寒池仰头看着师鸿,想和平时一样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也是有极限的。
可是在师鸿的眼里,寒池朦胧的泪眼被当作了意乱情迷,几乎正中了自己的胃口。在酒意的渲染下,现在他觉得眼前的寒池的什么都是真实的。
寒池害怕他看出来,主动扑进了师鸿的怀中。他闭上眼,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了解的不太多。寒池很怕痛,被划个小口子都能疼上半天。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地步。如果有可能的话,下一次……等他准备好了,也许能更顺利。
“刚才你喝了酒,不能开车的。”寒池有点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
“那就别回去了。”结果反而是正中下怀。
已经没有退路了,一点也没有了。他怔了一会儿,然后毅然伸出手臂,再次抱住师鸿,可是颤抖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装睡了不知道有多久,身后的呼吸已经被判断为熟睡的频率。寒池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师鸿熟睡的面容,就从床上坐起来,偷偷地下了床,走到了卫生间。
宾馆的黄色灯光下,自己的身体被照映在镜子里,还是自己熟悉的身体。但是它却和刚才的身体再也不同了。
不,不止是身体,什么都不同的。
现在自己的身体已经肮脏,内心也混浊成一片。但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恶心。
自己像个□,他深刻地这么认为着。几乎没有感受到快感,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师鸿的技术的确娴熟。痛得时候自己完全不能掩饰的叫声,反而让师鸿的进攻更加猛烈。现在那里还在激烈地疼痛着,没有多少缓解。
但是他又觉得其实并不痛。他赢了,师鸿在自己的面前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寒池因为激烈的疼痛甚至比以往更清醒。在被痛苦折磨着得的感官下,他的心里甚至还有喜悦和得意。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赢了,但是笑不出来。其实心中的绝望感,也一直存在。
曾经无数次绝望,绝望到几乎都要拿刀片放在手腕上,但是后来都继续活了下去。现在的寒池,连对绝望都感到麻木——一切都会过去的。所以,他也哭不出来。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显示自己的心情。他木然地站在镜子前,看身上的斑痕,多得数不过来。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连表达心情的方式都忘记了。不,应该是很早以前就疯了,而且现在还还在执著地向着悬崖不断前进着。
他很累,实在是想不出表情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到了罗素。他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
关上灯,回到床上原来的位置,寒池闭上眼睛,睡去。虽然他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难得阳光明媚的一天。吃了早餐,罗素就被修泽拉出门了。
“去哪儿?”“去你家。”
“什么?”罗素惊讶地问。这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我想去拜访一下罗老师。”修泽轻描淡写地说着。
罗素僵硬地走在他的身后:“说不定他不在家。”
“没关系,知道他住在哪里也好。”
“……我没有说我愿意回去。”
“那你带路就好了。”
修泽做任何事请都这么的自然,不紧不慢。罗素没想到自己抵触了这么久的事情就在他这样不打招呼的情况下轻易妥协了。
既然已经没什么利益冲突,回家也不是不可以……罗素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走向久违的道路。
修泽看着罗素顺从的样子,满意地笑了起来。
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上次离开就是冬天。
罗素站在门前,却不敢按门铃。他觉得自己拘束得就像个客人。如果爸爸在的话,肯定会很生气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只让修泽进去,把自己晾在外面。
他的忐忑被修泽尽收眼底。“要不我来按门铃?”
“……你按吧。”罗素躲开猫眼。不过开门的肯定是妈妈。
修泽很自在地按响了门铃。罗素听到久违的熟悉的门铃声,心中有些东西开始苏醒。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妈妈没有把门全部打开,所以没看到躲在一边的罗素。“请问你是……”妈妈的中文似乎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打扰了。我是从意大利回来的学生,特地来拜访罗老师,想讨论一下学术问题。请问他现在在家吗?”
“在。请进吧。”妈妈推开门。躲在门后面的罗素已经无处可躲了,只好站了出来。
妈妈刚准备叫出来,罗素就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你终于回来了!”妈妈伸出手准备拥抱罗素,罗素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没有躲开,于是被紧紧地抱入怀中。
“我只是带他来的。”罗素淡淡地说,英语有些生疏。
妈妈看向修泽,用中文礼貌地说“进来吧”。
罗素摇摇头:“那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
罗素想说怕爸爸,但是觉得害羞又说不出口。
修泽笑着说:“反正总是要见面的,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
罗素叹了一口气,也不好意思再退缩,只好进去了。
不远处爸爸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罗素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谁?”
“从意大利回来的一个留学生。”
爸爸抬起头,望向这边,罗素立马往后一躲。修泽走上前去,礼貌地打招呼,而罗素始终站在玄关,躲在妈妈的旁边,不让自己露出来。
“雪莉,你怎么不过来?”
“哦……”妈妈想把罗素拉过去,但是罗素用力地挣扎起来。
“没关系的……”
“不……”
“你在和谁讲话?”爸爸再次问道。
妈妈已经撇开罗素走过去了,罗素偷偷地从玄关探出头来。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爸爸的表情明显扭曲了。
“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只是带他来而已。”罗素走出来,尽量避开爸爸的目光。
“那你进来干什么?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我让他进来的。”妈妈走过来拥住罗素,“走,我们回房吧。”
罗素点点头,马上跟着妈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要能避开爸爸,什么都好。
爸爸看着房门关上,仍然皱着眉头。“真是的,这么几年一点都没长高。”他看向修泽,“你怎么认识这小子的?”
“乐队。”
“……他还在搞啊。那个叫尼采的不是出事了吗?他怎么还能搞得下去?”按照他的推测,罗素应该失去了依靠就会乖乖地回来,可事实并非如此。
“……罗素很能干的,现在又组了一个新的乐队。”
“死心不改。”爸爸起身为修泽倒了一杯茶,“他一个人能干出什么名堂。”
修泽本想说“其实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但又觉得说出来了可能不太好,于是默默地摇摇头,接过茶。
“你在意大利上的大学?”
“在欧洲设计学院学的平面设计。当时就去过您的画展……”
虽然只住过两年,但是这里已经深深印在罗素的脑中。橙黄色的木地板,白色的墙纸,大大的窗户,舒适的双人床。罗素坐在床上,望着四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久违,但还是这么熟悉。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不用了。”就算再怀念也不想多面对爸爸一秒钟。
“早饭吃了吗?”
“吃了。”
“过得好吗?”
“很好。”
“尼采去世了之后,你没事吧?”
“现在已经没事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和妈妈开始聊天,无营养的对话就会持续下去。
妈妈关切地注视着罗素。虽然这个家庭不尽如人意,幸好尼采这个能够让罗素接受的人出现了。人很好,话也不多,不会逼迫罗素去做什么。和这个家里的氛围完全不同。罗素这么十几年,能和爸爸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任何事情都是被安排的。
这三年是自由的,是快乐的……肯定还是有些小小的波折,但大多是风平浪静。妈妈相信他在尼采的庇护下过得很好。所以她曾经非常担心罗素。
“还想继续乐队吗?”
“嗯。”
“如果在英国的话可能就会好一些吧。我当年也是从地下时期开始喜欢那些乐队的。”
……难道地点只有在英国才行吗?罗素摇摇头:“和在哪里没关系。”
“可是中国的地下乐队实在是不成气候。”
“我知道。”罗素准时地感到厌烦。
妈妈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摸罗素的头发。罗素又有点想躲开,他并不喜欢妈妈像对待小孩一样的肢体接触。
“头发还是剪一下比较好。”妈妈一缕一缕地为罗素理顺。
罗素还是没沉住气,伸手推开了妈妈的手。
妈妈很自觉地把手放在身后,和罗素保持一定的距离。罗素从小就不太亲近人,不喜欢肢体接触,甚至连握手都不愿意。话很少,和人说话也只是只言片语,小时候还曾经以为他有语言方面的缺陷。在大人看来,他比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像是在观察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发呆。他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奇怪的孩子。
转眼罗素长大了,并不见得变得有多聪明,但是开始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这次回家。
罗素一直习惯性地保持着和人的距离,保持着自我,但并不意味着他自私和冷淡,大多只是避免表面上的亲近。即使他拒绝自己的拥抱,但是妈妈知道他还是爱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