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时,连峰每天都会等在蒋梅放学的必经之地,然后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的送她走漆黑的夜路,雨天送伞,雪天送防滑鞋贴。天知道这个即将被赶出孤儿院的单薄青年是怎样弄得这些贴心物件的。
然他的手上是布满血泡的,肩膀上有着一指宽的淤血青紫。蒋梅后来终于知道了,他用单薄瘦弱的身躯替建筑工地扛水泥,一袋两分钱,不知扛了多少袋,才终于攒成了这些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于是他们就相爱了。
蒋梅那时是爱他的。
当在烈日炎炎下,他为了省下为她买冰棍的三毛钱,一天都不吃不喝的骑着人力三轮车满街拉活的时候。
那多累,多苦啊,一天下来,人是要磨坏内裤的。蒋梅就哭着躺在他怀里吸冰棍,边吃边哭:“你要是屁股上磨出茧子来怎么办?”
连峰就搂着她笑,笑得心满意足:“那感情好啊,磨出茧子来就不知道疼了。”
他就是靠那辆破烂三轮车供她上大学的。那时他多瘦啊,永远跟吃不饱似的,脸孔又黑又黄,透着股营养不良的病态,有次她替同寝室的同学洗衣服,赚了十块钱,她就用这钱为他买米买菜,第一次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顿尚且丰盛的晚餐,他就埋头苦吃,足足吃了三大碗,她都疑心他要撑坏胃了,他还是吃,活像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们一同生活了两年,她却不知道他原来从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是节省的,把省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她蒋梅。蒋梅心里像被无数的针扎了,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她哭了,为他连峰哭,她心疼他,那时候,她是心疼他的。
然不知何时,他的屁股上的茧子消了,内裤也不再破烂了,甚至瘦削的脸庞也开始丰润了。甚至他们可以租得起一月800的高级公寓了,甚至他还为她买了沉甸甸的纯金戒指。
然她却爱不起来了,看着他日渐丰神俊逸的脸孔,看着他不断更迭的体面衣裳,看着他日渐多了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蒋梅忍无可忍的摊牌,从来都对他百依百顺的连峰几乎发狂的乱吼:“是呀,我就是肮脏,我不肮脏怎么能把蒋梅你养的这么圣洁呢!”
那一刻,蒋梅猛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爱并没有麻木,他是那样的令人疼惜,痛到发狂的他,无奈的他,无药可救的他。
于是蒋梅说:“那我们就再赌一次吧,我们从新开始。”
于是周而复始的相互伤害开始了。
连峰继续卖肉卖笑,蒋梅继续用他那肮脏的来历不明的钱消费,直到又一次她亲眼见到他赤身裸体的搂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老女人,在他们租住的,那间被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多么可笑多么戏剧化的情景!
连峰在赌,他赌的是蒋梅是否真心爱他。
蒋梅在赌,她赌的是连峰是否还会继续爱他。
然两个人都是失望的,心灰意冷的,万念俱灰的。
连峰撕心裂肺的嚎叫:“你根本不爱我,你跟我就是为了钱,要不然你在么能默许我跟别的女人上床!”
蒋梅痛心疾首:“你也根本就不爱我,你要是真心爱我,怎么会背着我跟别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床!”
然两个人仍舍不得放手彼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多么艰难啊,仿佛是费劲千辛万苦的,才等得今生同船渡。
于是,他们两个又在赌,赌这一生一世不放手。
蒋梅曾千百次的在撞见并赶走他的主顾后提出分手,然他笃定他还会来找她,所以她搬回了最初的穷舍陋巷,只为等他。
他得知了,自是百转千回,百转柔肠,心心念念的要与她复合。
两人复合了,那是最后一次复合。因为连峰与她有约,蒋梅看着他耳廓上那密密麻麻的珠粒耳钉,颗颗鉴定着他们这一路的分分合合,多么令人心力交瘁的一路,蒋梅捂着胸口,泪流满脸,仿佛已倾尽了这一生的感情。
太累了,太痛苦了,太压抑了,太悲伤了,以至于忘了最初的快乐,最初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曾欢愉过,墙上甚至还挂着‘执子之手,生死契阔’的墨宝,那是1993年,他们初到时请求路边的老大爷为他们写的,因为没花钱,写得又是龙飞凤舞,好看的不得了,蒋梅异常高兴,就是那天,蒋梅在这间小破房子里,为他献身。
那时他还没有那么放荡,两人皆是第一次,那场性事是痛苦的,欢愉的,啼笑皆非的。然又是无比纯洁的。
可是,蒋梅在最后一次分手时,再也想不起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了,仿佛这一路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这样的辛苦,这样的压抑,这样难过的令人无法自拔。
她终于在泪眼婆娑里笑了。她说,
——终于结束了,终于解脱了。
蓝山终于决定不等刘元了,他手里拿着的是蒋梅婚宴的请柬,他知道连峰和她的故事,那样艰辛的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最终他和她不再相爱了,或者说是爱了,却不敢再爱了。
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这样的爱人都分手了,那他和刘元那微不足道的爱情又能走多远呢?
况且,刘元是不爱他的。蓝山看得出,从他的眼睛看的出。
刘元看他的目光是审视的,而爱人的目光应是包容的。所以他是不爱他的,这么简单的推理题,他还是懂的。
刘元非但不爱他,还是瞧不起他的。
那天两人一同去一家日本料理吃三文鱼大餐。席间氛围还是愉悦的,活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