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要亲自见到你的面跟你说,我们一开始说你太忙,没空,他已经在下面等了两个小时了。”
靳洋让人描述了一下长相,朴实得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
许多个选项在他脑海中一个个排除,最后还是决定下去看一看。
靳洋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会客厅坐着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穿着一件老旧的风衣夹克,领子洗得发白。
他走近了之后,问,“你好,听说你找我?”
那个男人回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拘谨。
大概过去了七年吧,但靳洋的记忆力总是好得让他自己都没办法,有些事情想忘都忘不了。
这张脸七年前看起来还是很儒雅翩翩——在妈妈的婚礼上,这个男人站在她旁边。
靳洋那时是偷跑去的,想把桌子掀了,想放一把火,想把那天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部摔碎。他只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男人的眼睛里有着不一样的温柔。没有自己父亲的英俊、深情,却很朴实无华,眼中是细水长流的生活。
靳洋眼睛一暗,“有什么事?”
面对面,这个男人更加紧张,不知道怎样称呼靳洋,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说,“靳洋,我是……我是苏伯伯。”
“我知道,我记得的。”
苏华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靳洋,是这样的,你妈妈她病了,我想你去看看她。她总是念叨了,很想你。”
靳洋眉头一皱,“是需要很多钱看病吗?”
苏华老实巴交地,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来问你借钱的。本来的病,是身体上的病,已经治好了,医生说她要心情保持愉快,可是最近她……”
靳洋没耐心听这个老男人吞吞吐吐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她以前什么病,现在什么病?”
苏华一愣,对靳洋的不耐烦感到特别愧疚一般,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以前是乳腺癌,现在……大概是心里不舒坦,小病不断……”
第五十三章
靳洋仍然记得小时候在白金汉宫门前,一家三口的照片——
爸爸穿着驼色的大衣,带着真皮的黑色手套,裤腿笔直,鞋头噌亮,一个典型的英国绅士,高大英俊,好像可以撑起一片天一样。
妈妈那天穿了一身绣着凤凰花样的旗袍,裹着件貂毛披肩,像民国时期的名媛,漂亮、典雅,又带着点娇小姐的傲气。
他那个时候才到两人的大腿处,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笑得像小天使一样。混血的孩子总是好看点,没有雀斑,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深邃,又带些东方人的神秘。
如今,他很难把记忆里的人和眼前看到的人对等起来。
割掉了乳房对于一个女人来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对于母亲这样一位曾经心高气傲又风华美貌的女人来说,大概意味着她的命,她的魂。
每天洗澡的时候面对着畸形的身体,每天缺陷的器官都在提醒着自己已经不具备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
那个曾经让无数外国男人向往倾倒的中国女人如今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头发再也不是时髦的烫卷——乱糟糟的没有收拾,灰白灰白的,一如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仿佛就要凋落了一般,化作泥土,不复往日的风采。
那声“妈妈”终究是没有叫出口,靳洋坐在这个半旧的教室职工宿舍里,看着那个叫苏华的男人忙前忙后地把家里所有的水果都摆出来,一面还逗母亲开心,“你不是说想见靳洋吗,把人叫来了又不说话。”
辛海一直抿着嘴不说话,低着头,偷偷地看靳洋。
靳洋要说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星范,衣服就是简单的牛仔裤加灰白色的套头衫,脸上没有化妆,头发没有喷发胶。
就算这个孩子再怎么在国际上叱咤风云,在荧幕上饰演着不同的人物性格,辛海也认得出来,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长得好看、耐看,讨人喜欢,又任性。
她记得靳洋喜欢吃甜食,喜欢吃辣的,看见丈夫把一盘话梅摆了上来,连忙用手一挡,“别整那些酸的,他不爱吃。”
苏华哈着腰哦哦了几句,有些局促地看着靳洋脸上的神情。
靳洋倒是没有什么,七年过去了,恨也谈不上,心里是已经没了牵挂,他独来独往惯了,他若喜欢,身边又总是热闹的,不经意提起,他甚至不会想起自己也是有爸爸妈妈的。
可是人与父母的羁绊,那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撇清的。
即使心里多恨、多想遗忘,但是一看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不堪的记忆随着酸痛的眼角被压制了下来,回忆起的竟然是当年仍然牵着他的手,把他当成全世界唯一一件珍宝的漂亮女人。
苏华和辛海毕竟是长辈,主动问了一下靳洋的工作和生活,靳洋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那个圈子光怪陆离、纸醉金迷,普通人只是看到外表的奢华却没能看到内部的肮脏。
“洋洋,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做点你以前喜欢吃的,蜜汁叉烧怎么样?”
靳洋已经多久没听到这样的昵称,一刹那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接话。他清了清喉咙然后说,“不用了,我待会还有事要忙。”
辛海本来眼中的热忱有一点点退却,遗憾地“哦”了一句。
眼看着原本不冷不热的气氛将要坠落到冰点,客厅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