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情称是,故作淡定地说,“公子所求的,我一直记在心上,简直是有求必应,仁至义尽了吧,不知公子还要得寸进尺到何种地步。”
香独秀仍沉浸在茶香之中,说,“云上清露果然绝品,但若非馆主手艺加之雪非烟之源头泉水,只怕也无法全然发挥出此茶的妙处。此后,我可否每日前来叨扰一番,凑一局茶宴?”
“香独秀……”慕容情咬着牙,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香独秀视而不见,将方才的话题又接上了,“今日馆主安排阿多霓表演,说要我回避。是何道理?”
慕容情说,你我有言在先,这一个月内,你们不可见面。
香独秀摇摇手指,“非也,当时你我约定的是,我和她不可单独见面,她若是高台献艺,人山人海的,我在下面如沧海一粟,怎可算是单独见面呢?”
慕容情的脾气也被他激起来了,我说不行便是不行。
香独秀说,馆主你当真是如此霸道。
慕容情说,是,我既是此地主人,规矩便是视我心情而定。
香独秀说,所以说,阿多霓是否要表演也是视你心情而定,但是我曾听说,无人能勉强阿多霓的心意,她若不愿,是不会唱歌的。
慕容情赌气说,那又如何?我既是薄情馆主,一Cao一木皆为我所有,人亦奉我为主。我既能令她破例与你私会,自然就能逼她就范。你又能奈我如何?
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香独秀倒是退了一步,说,我不能如何,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一个月并不长,之后,我便带她走。
慕容情冷冷地说,但是这一个月中,她依然是我的人。
香独秀不以为意,说,馆主如此暴躁,莫非是真舍不得她,届时不妨与我们同行?薄情馆虽是人间胜景,然而天地辽阔,一番游历总有不同的心胸。何苦在此处固步自封?
慕容情冷笑一声,公子只怕是对我这云上清露中了意吧?
香独秀说,馆主对人的心思过于苛刻了。
慕容情不肯示弱,反唇相讥,那香公子对人的心思则是太不留神了。
香独秀反笑,我有时确实有些粗心大意。说到这个,馆主房中香气闻起来总有种莫名熟悉之感,焚的是什么香?
慕容情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赞羽优昙——与我在阿多霓房里焚的相同。
香独秀一笑,好吧,那时候也不早了,谢过馆主款待,我便早些去占个好位置,欣赏表演。
慕容情说,不送。
*****
阿多霓贵为薄情馆花魁,艳绝尘世,香独秀上次是赶了巧,其实要见她亲身献艺甚为难得,一年也不过一两次而已。
谁知距离上次表演不过月余,薄情馆竟然又放出消息,阿多霓将在今日再次登台,加之之前香独秀生出的种种事端,顿时舆论哗然。
其中有个小乞儿将这段内情说得煞有其事,谁给她一个角子,她便说上一段。
说那阿多霓自幼落在慕容馆主的掌中,沦为优伶,本已是生无可恋,但是近来却为香公子一片痴心所动,那日假传馆主命令,从膳房调了宁神汤骗馆主服下,在其入睡之后与香独秀私会。
第二天慕容馆主知道后,自然是怒不可遏,一大早在雪非烟便于香公子对上了,差点就又要动用那雷霆之怒。
然而,集境剑葩香独秀却也不是好惹的,两人顷刻之间就拆了百余招,一时难分高下。那阿多霓心地善良,终究不忍看他们任何一方有失,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胁,双方才暂且罢手。
然后呢?众人追问。
然后嘛,那小乞儿晃着腿说,然后再给一个角子再继续。
“我给你,你继续。”有人丢了一块碎银到她的破碗里,绕着碗沿打转,叮当作响,小乞儿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出手阔绰的华衣公子,忽然挠起了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碗揣进怀里,撒腿就跑得没影了。
众人正不明就里,说那小乞儿真是不地道,这样骗人钱,回头却看到那位那位公子倒是无意追究,有的人认出了他,说,这不就是当事人之一的香公子吗?连忙打听起来,那小乞儿见着正主就跑,肯定是信口雌黄无疑。
“其实她说的也无大错,只不过,我与慕容馆主并无纷争,也是一见如故的。”香公子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赶着去占位,也就飘飘然地走了,弄得大家更是云里雾里。
但看他一脸春风得意,而阿多霓也素来只在心情愉悦时献艺,可见两人应是情投意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吧。
当晚,薄情馆串串红灯高悬,照得高台如一团迟迟不散的晚霞。
台下自又是堵得水泄不通。香公子这次来的早,且是花了银子的贵宾席,位置极好,手边还置了小案,有鲜果美酒。
鼓乐一响,是阿多霓出场了,众人顿时被夺去了所有感官。
香独秀亦是痴痴望着台上,他记得上回她唱歌时不用鼓乐,只是清唱,舞姿如仙祷一般圣洁无瑕;他还记得上回她的妆容亦没有今日这般浓艳,在眼尾勾了一笔鲜红,烟视媚行,举手投足都多了一丝丽色。
她竟还有这样一番模样。
他向来自诩温文尔雅,倾心便只是倾心,如遇见喜爱的幽兰,不动攀折之心,只是想移到自己的院中好生养着,一切发乎情止乎礼。
然而此时,见阿多霓后仰时柔韧的腰肢,他忍不住屏息凝神地看着,往她舞动时飞旋的衣衫里看,虽然是没看见什么,心中却动了念。他想着,这是我的人,好吧,一个月……一个月后,便是我的,不,她还是已是我的,只是能看不能碰罢了。
香独秀不是唯一被此情此境给迷住的人,他几乎能感觉到身边其他寻芳客呼吸的变化,他也是男人,他知道这也是极自然的事情。
他从不计较得失,这种如同自己的爱物被他人染指的不悦感实在是非常陌生,他自我调整,一切都是浮云而已,当然有些情绪也是极自然的事情,不会太长久,一会儿便会过去了。
谁知在他一时走神的时候,台下忽然炸了锅似的,待他再回神,只见阿多霓已翩然飞身台下,霓羽华衣掠过带起一阵香风,观众被诱得不管不顾了,纷纷向那人伸出手去,摸着一片衣角,甚至握到一根指尖,激动不已。
香独秀坐在原处,倒是不动如山,他心想我万万不能跟他们一样了,这人是我的,我不急于一时。他喝了一口手边的酒,他知道阿多霓其实是厌恶被别人触碰的,他才不会被一激就招她讨厌。
香独秀在一边看着那些,默默地想着,无所谓,摸一下也不会少块r_ou_,唉……别摸脸呐……
人也确实太多疯狂了,阿多霓旋身跃回高台,又跳了几段,终于谢幕。人潮意犹未尽,总也就慢慢散去了。
香独秀喝完了手边的酒,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他本就是有洁癖的人,虽然是有坐席,然而方才闹哄哄,搅得尘土喧嚣的。
他正要离去,地上一点璀璨的东西,吸引他的视线。
他略微端详,那是一小片雀尾的翎毛,应是方才被那些人在狂热之时从衣角袖边上拽下来,飘到地上,被人踏在土里。
香独秀将它拾起来,拿手指轻轻拂了灰尘,又拿汗巾出来把手指细细擦净,将那片翎毛收进袖子里。
其实是没有用的东西,那件羽衣失了这一小片根本感觉不到,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香独秀自嘲地想着。
而然,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总是觉得珍贵,不可这么对待。
方才那么多人为她狂热,向她伸出手去,香独秀却毫无道理地相信着,唯有自己对她的感情才是最为深刻,与那些人都不同。哪怕她一夕风华褪尽,沦落泥淖,如这片被弃于尘土的翎羽,他亦会觉得她珍贵。
他有些怨念地想,慕容情又明白什么,这绝非一时冲动。
然而他也明白令他尝到些许痛苦滋味的并非是来自于慕容情的阻扰,却是阿多霓从头至尾并未向他多投一分的在意之情。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反正回了薄情馆也见不到心上人,他心下也确实有些烦闷,也就信马由缰向着别处逛开了。
慕容情啜着一杯云上清露,有人敲他的门,他应了一声,是富长贵向他禀报大小事务,顺带提了一句香独秀似乎没有回来。
慕容情说,不回来不就对了,也许,他便不会回来了。
富长贵诺诺告退,到了门口,慕容情忽然又有吩咐。
他说,到了明早,便打探香独秀的下落,把他留在房里的行李收拾了还给他,当然还有那个,到时候你来问我拿。
他指的是殇地椽棺的玉玦,因为极为珍贵,卖了薄情馆都赔不起,所以是他亲自收着的。
毫无意外,慕容情喝完了这杯,想着睡前实在不应喝这浓茶了。忽而听到叩门的声音,他以为又是富长贵,便不怎么客气地说,“我已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这门却也毫不客气地就开了,慕容情刚要发火,却见是香独秀回来了,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香独秀说,“特来叨扰一杯云上清露。哦,馆主早已为我备好了吗,果真体人。”
慕容情道,这不是给你备的。
话是这么说,却也是徐徐地为他倾了满杯。
第五章
薄情馆近来夜夜笙歌,最大的原因是一曲千金的倾城姬竟连日亲身登台,一演就是大半个月。
于是人潮汹涌,往来的客人不仅把薄情馆包满了,周边的旅店馆舍也都沾了光,做什么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整座城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是平白无故过着节。
住客们昼夜颠倒,白日饮酒寻欢,入夜了见高台燃灯,便穿戴齐整,守在下面等着开场。其中有一位蓝衫华冠的公子自是前排雅座,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