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啊……
北辰元凰曾对素还真说,能得到太傅口中的月才子相辅,是你之幸。
狂龙一声笑也曾吊儿郎当地躺在罪恶坑的御座上,斜着一双眼睛望着他道,你到底有什么好?怎么谈仔就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疏楼龙宿以扇掩面,笑道,见到汝就想到吾那出尔反尔的好友,但愿谈无欲与众不同。
素还真浅浅地叹息。
世上的人都知道,是素还真欠了谈无欲的,是素还真害了谈无欲。
师父,您看,您当初错得多离谱。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说,师弟师弟,这十年我为你受尽委屈,你要怎么补偿我?
师弟就轻轻笑起来,瞧着他说,我欠你的,只拿这条命还你吧。
谈无欲与夜重生战得一身狼狈,他也是披头散发。
谈无欲便冲着他笑。
手上提着剑,嘴角还带着血,谈无欲形容惨不忍睹,却笑得洒脱。他说,师兄师兄,我为你受尽委屈,你该不该为我奉茶?
他便笑了三声。
有些凄凉。
他握住谈无欲的手,道,无欲,你不欠我的,你不欠我,我不要你拿命来还!无欲,无欲,我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莫走……莫离开我……
谈无欲便挠挠他的手心。
我在。我没走。
月色冰凉,透过琉璃仙境的菱花窗落在地上。谈无欲身上披着外衫,正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看书,烛台上的灯火有些暗。
素还真爬起来,忽然揽住谈无欲的肩,便吻了上去。他像个初尝情欲的毛头小子一样,急切地分开师弟的双唇,将舌头伸去,百般挑逗。谈无欲受了惊,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抓着手腕。
直到把师弟双唇都尝了个够,素还真才停下来,一双s-hi润的眼睛看着谈无欲。
你疯了?这里是琉璃仙境!谈无欲惊怒,使劲挣脱素还真的钳制,却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要是只想胡闹,恕我不能奉陪!如果素大贤人的身体已经大好,谈某即刻便回无欲天。谈无欲直直地瞪着他。
良久,谈无欲才红着眼睛问,你要将这百年艰辛尽付流水么?
无欲,一百年,两百年,你要我等多久?
无欲,我若是不死之身,你是不是要我永世煎熬?
无欲,我也会累的。
清香白莲素还真,也会累的。
素还真静静地坐在如水的月色里,看着他,不说话。谈无欲连眼眶都是红的,他慢慢俯下身,伸出冰凉的指尖,抹去师兄眼角的泪,可抹去旧痕,又添新雨。
这是有罪的。
谈无欲轻轻悲鸣了一声。
还真,我们都错了。
我们没有错。素还真伸手抱住师弟,眼泪浸s-hi了师弟的衣襟,隔着薄薄的里衣,不断亲吻那消瘦的身体。无欲,我们是无罪的。
人们要天命之子,我给了。
人们要中原神祇,我也给了。
无欲,我要的,只有你。无欲,我们不欠谁,我们没有负谁,我们是无罪的。
白色的里衣滑落下来,素还真的手按在谈无欲胸口,掌心之下,是一道陈旧的剑伤。唇舌在这疤痕上吸吮流连,谈无欲倒吸一口气。素还真抬起s-hi润的眼睛,师弟可是还会痛。
摇摇头,谈无欲回答,不痛的。
那一场厮杀,骗了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身体的伤早就结了疤,可心口总时时撕裂,流着血。素还真一边轻吻,将谈无欲的手也放在自己身上同一处,他浅声问,我这里痛着呢,师弟怎么会不痛呢。
谈无欲无言以对。
他们终究都只是沉沦在孽海的可怜人,明知回头是岸,却不肯拔剑斩情丝,一任情惑灭顶,在这不该的天罚下魂飞魄散。
罗帐缓降,兰袂渐褪。
素还真将沉重的喘息都埋在谈无欲的胸口。
无欲,我想你。
嗯。
无欲,我要你。
嗯。
无欲,我爱你。
……嗯。
那样好的时光,那样好的人,却只能一再错过。
谈无欲脸色一片潮红,却是主动将双腿缠上素还真的腰。他战伤未愈,明明受不住风月里百般缱绻,却不肯放手。
素还真道了一声无欲。
谈无欲便搂着他,道,师兄,无欲要你。
忘形的亲吻,狂浪的承恩。琉璃仙境内一场几近毁灭的欢爱,掩盖在重重紫纱帷幔之后。不能停止的情,不能宣泄的爱,只将这个夜晚当作了末日般,恣意挥霍。
拼一生,为君尽欢。
天亮以后。
他们又须是神光暗影,浴血沙场,咫尺天涯。
日月同天,明圣再现。
素还真嘴角噙着冷笑,那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冰寒透体,带着蔑视和憎恨的煞气。从来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贤者,面上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谈无欲看了素还真一眼。
叹了口气,低声唤。
还真。
还真,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条金色的巨龙,满身愤怒的火焰,将风暴和洪水带向人间。我怕生灵涂炭,我更怕……这条真龙迟早毁了自己。
鬼梁天下借着神器之威逃走。
谈无欲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素还真立在他身边,苦笑一声,无欲,莫这样怕,我并不会死。
从那以后素还真再也没有提及生死之事。
无上寿福。谈无欲将信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才闭上眼唱喏。素还真便微微一笑,道,见到药师的亲笔信才肯放下心?无欲,你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不信我了?
谈无欲没有回答,只是将信引了烛火,烧得干净。
素还真悄悄握住他的手,道,无欲,这个诈死的法子很好用,对不对?他在谈无欲的身边坐下来,热切地望着师弟。
谈无欲默然。
只是伸手替素还真拢了拢鬓发。
素还真的头发白得早,谈无欲都有些记不起他当初黑发的形容了。谈无欲道,你这头发,可惜了。素还真的头发,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去的。他只是做了一个梦,十年一梦,一梦荒芜。醒来后,素还真的青丝便化了雪。
八趾麒麟曾对他说,谈无欲,就当老夫求你,放过还真吧!
八趾说,你且看看还真的那头白发,都是为你十年求医,生生熬白了的,你怎么忍心继续这样害他?谈无欲,莫说还真不欠你的,便是欠了,也该还清了。
素还真弯起眉眼笑道,有什么可惜的,无欲,你是修道之人,难道这点也堪不破?
谈无欲便只是欢颜而笑。
眼角眉梢都挑着微微的红晕。
师父,您是对的,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昭穆尊。
尹秋君。
一则温润如玉,一则飞扬清傲。
背后突然同时受到意外重击,谈无欲与素还真对视一眼,忽然有些想笑。他刚擦掉嘴角的血,便听见素还真低声叹气。无欲啊,我们竟然没看破他们!那声叹气又惆怅又轻微。
你们……
用计之深,真令人意想不到。
听到这样的话,昭穆尊面色冰冷,冷笑道,日月才子今日同赴黄泉。尹秋君接口道,这也是我们对你们最高的敬意。
如果不是眼下这样的状况,素还真倒是很想请这两人一同坐下喝杯茶。
为了那个“我们”,为了那个“你们”。
依稀很久以前,素还真与谈无欲说过一段戏言。
他彼时受了伤躺着,只能用传音入密同师弟说说话。无欲,你跟我一起死好不好?我们同生同葬,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师弟嘴角应该是含了笑意的,又也许其实并没有。师弟只是回答他,不好。不好。我不同你死在一起。素还真,你要死也莫连累我。我还没有活够。
素还真那时笑得很轻快,他说,哎呀,师弟,你欠了我的,你莫非忘了?纵然要下地狱,素某也是要带着你的。
素还真,我可不想与你同葬于此。
我有同感。
便算是要死,江湖期尽的那天,也该他与师弟携手回到江南去。要踏过三月满地的桃花,坐在木船里去摘莲蓬,喝过重阳的黄酒,然后在冬天寂静的月色中同眠。这才是好的死法,方不枉,他们一生流离。
素还真说,无欲,我们这便算是三生三世了吧?
谈无欲笑得云淡风清的。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素还真逆光而来,阳光太过刺眼,他有些看不清楚,便用袖子半遮住脸。素还真便屈膝单腿跪着,隔着布料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谈无欲睁圆了眼睛,登时一张脸通红。
素还真歪着头看他,笑得轻松自在。
他伸出了手将谈无欲紧紧抱在怀里,低语轻喃。
师弟,师弟,我们而今自由了。无欲,我们自由了……
谈无欲听着,眼圈慢慢红起来。
是啊……
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同生过,共死过。一怀愁情,两处离索。素还真牵着谈无欲的手,道,师弟,我们到处走走吧。江南春光正好,不可空负华韶。他身上不再是惯穿的青莲色长袍,而是换了一身玄衣,广袖低垂,白发轻挽,端的一派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