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只端详了片刻,便低声笑道:“好了,王公子莫要再装睡了。”
床上人似乎有些不服气,然而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早就暴露了他的心思。
那眼皮抖了抖,最后还是展了开去,露出那双妖冶的眸子来,于是整个人便都好似有了魂灵一样,一股风流之意自在眼角眉间。
“难得有沈大侠亲自伺候,我不多享受些时r.ì又怎么行呢?”
沈浪道:“若是我真来伺候你,只怕王公子还不自在。”
王怜花轻哼一声,自床上起来无奈道:“那奈何婆当真难缠,叫我的法器都毁了大半,这下可就帮不上沈大侠什么忙了。”
沈浪笑道:“不会。”
王怜花看了他一眼,便笑:“在下此行受了这么大损失,你这落霞观首徒该不该负责?”
沈浪不觉尴尬,也道:“那在下救得王公子一命,王公子又准备如何补偿?”
王怜花一听此事便又气恼得不行:“那么此次岂不是又没有胜负。”
沈浪不语,只看着他那微蹙的眉峰纠缠在一处,不自觉便伸手附上他眉间,于是两人皆是一惊,便是沈浪也颇有些尴尬。
便是他们不承认,其实心里也早就清楚,彼此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曾经那两不相管的线如今已经没有用处了。
于是沈浪匆匆收回了手,王怜花也起身径自走去房子的别处。
如今他们算得是什么关系呢?敌人?对手?朋友?
王怜花笑了笑,与沈浪成为朋友,倒还不如作为敌人要有趣的多。
于江湖人而言,朋友总是不会嫌少的。
无论是乞丐还是王侯,侠客亦或者是屠夫,只要能同举起一杯酒,便足以称之为朋友。
如此看来敌人反而是太过稀有了的,尤其是一生的死敌。
爱和恨那么近,就如同冰冷到深处就如同火一般会炽烫皮肤,那么死敌成为挚友,乃至爱人似乎也算不得奇怪了。
这样的死敌恐怕就是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甚至甚于自己的友人,亲人。
若是一个英雄,这辈子没有一个能同他一起载入史册的敌手,没有一个叫他又敬又怕,r.ì也琢磨的人,这人也算不得什么英雄侠客,甚至还叫人觉得可怜至极!
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但绝不能没有敌手,否则便是白活!
可这样的感情变化又谈何容易呢?
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明明一切在自己眼中都已经很明了了,若是作为敌手,此时早已分出胜负,可正是因为如今的现实不比以往,两个人便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揣测自己的心思!
而王怜花想的则更多,因为他的目的并不为此,如今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也并不是他希望的,一切早已超出他的预计,脱离他的控制。
而可怕的是,最先脱离控制的并不是任何人——正是他自己!
但王怜花又是何人呢?
于他而言,欲望,大局都是第一位,而感情才是第二位,甚至有可能再后头些。
更何况有些决定他不愿做,却也有人叫他不得不做。
王怜花在房中兜了半圈,忽而在一处停下,掀开了那角落的一块绒布,便露出里头一面古琴。
见得这面琴,王怜花也是有些惊讶,而后这才反应过来。
“我说为何如此熟悉,原是我当初替冯疏选的法器。”
月光之下,他的表情有些柔和,那长发被他随意披在了后头,为了避免压倒伤口还特意换了件宽大些的长衫,如今手抱古琴倒颇有几分室外隐居的仙人的味道。
王怜花转过身,那双如玉一般的手轻轻拂过琴弦,便传来几声轻响,只是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沈浪。”
沈浪心里微微一动,他听过王怜花叫过很多次他的名字,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很痛苦,仿佛在逼着自己做一件什么事。
然而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那人便已经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眸眼含笑。
“你想听琴么?”
那双眸子映着月色,宛若幽泉,波光凌凌,看得人心折。
于是那话便就问不出口了,他便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叫人甘愿沉沦,不忍打扰,便是前路尽是滩涂,若为博君一笑,又有何难?
沈浪凝眸片刻,道:“好。”
冯员外家后头是一个很大的后院,王怜花抱着琴便走到院中,轻轻调了几个音,又整了整弦,纤细的手指在那上头轻轻拨弄便弹出几声悦耳空灵的音色来。
王怜花忽而仰头问道:“想听什么?”
沈浪道:“全听王公子安排。”
王怜花微微一愣,笑了笑道:“秋鸿如何?”
沈浪点头,便抱剑靠在树边细细倾听。
而王怜花果然不愧为传说中的全才之人,丝竹弹唱无一不j.īng_,无一不妙,便是沈浪这般并不如何接触乐器之人,也能听出些趣味来。
那双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只为了一人而抚琴,在月下显得更加白皙,宛若是最高级的羊脂玉,白而清润,叫人怀疑是否真的是玉石所刻。
而王怜花便盘腿坐在那处,长衫上仍有淡淡的血迹,却不掩他一身风骨。
秋鸿节奏跌宕起伏,曲子本身也颇长,于王怜花手下,仿佛真能见得那秋r.ì晴空一片,远目万里之感,自也能闻得奏琴者一片阔达的心胸。
他垂眸抚琴,表情认真而陶醉,弹至某处似乎觉得极妙,嘴角便微微翘起,便也抬头笑着看那沈浪一眼,活泼泼的就是一个玉人,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人却是名绝天下,杀人无数的云梦宗王公子呢?
“独我一人,这秋鸿岂不太过寂寞?”王怜花忽而展眉轻笑。
沈浪亦是回之一笑,答道:“王兄雅兴,在下自然却之不恭。”
言罢便抽剑而起,已做剑式,王怜花手指微微一顿,然而不过片刻,另一双手便已经弹下了节奏,曲风忽而一转——沧海龙吟曲。
沧海龙吟是首短曲,沈浪索x_ing配了一套求雨剑法,倒也算相得益彰。
方才还是空旷的青空,如今便是烟雨空蒙,便是明亮的月色也染上了些许的云雾暗淡,琴声清冷和缓,却带着淡淡的威严,沈浪长剑如虹,仿若自成长龙吞云吐雾,施雨之姿,挥舞之时便有如龙鸣。
琴声似云雨,剑气肖龙吟,两人的配合可谓是格外默契,一勾一弹在那剑式之中皆有所现,而那一挥一舞在那琴谱之中也皆有所含。
曲子渐渐已入尾声,沈浪已做收剑式,却忽然发难,剑锋直指王怜花的咽喉。
琴声亦是戛然而止。
王怜花的手指微微勾着最后一根弦,最后一个音便也卡在了那处。
“沈大侠好本事。”
沈浪面色愈加不善,甚至带着淡淡的恼怒,而最后他却也还是淡淡地叹了口气,出口之声带着些许的沙哑,还有浓重的失望。
“王怜花,你要如何?”
王怜花不答,却也不抬头看对方,在那处似是思考了许久,这才微微仰起头,嘴角还是那半分笑意,看得人心灰意冷。
琴声破魂,若只是听还就罢了,一旦动了真气,那么便再不能挽回。
沈浪静静地打量着王怜花,虽然已经失望透顶,但他分明又在那人的双眸中看出些许疯狂,叫他便是此刻还是不忍。
自己又能拿这人怎么办呢?
他应该知道的,王怜花就是这种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他都不会放过。
沈浪叹道:“你在逼我。”
王怜花微微一笑:“不,我不是在逼你。”
我从来逼的都是我自己。
“沈浪,我就告诉你魂魄的事吧。”
王怜花忽然出言道,便是沈浪的剑如今已经贴在他的脖子上,他也并不害怕。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人。”
脖颈上冰冷的剑锋忽而一顿,王怜花便笑得更加灿烂。
“不,你不会这么轻易死的,你救得我一命,我也没有那么不识情面。”
“我们不妨来做个游戏,打个赌?”
沈浪冷冷地看着他道:“那赌注呢?”
“赌上所有的情仇,爱恨……赌上你我的血r_ou_还有灵魂。”
王怜花笑道:“先死的那个人就算赢家——你敢不敢同我赌?”
先死的那一个?沈浪却又忽而了悟,这王怜花何等狡猾,此等赌约一定,那么便都互相限制了手段,谁动手,谁便是输家,便是死都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