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点了点头,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我能在此处呆着么?”
“这是自然,随你呆多久都行。”镜仙忽然眯了眼睛道:“但我想问问原因。”
“若是我出去了不还是那个卡在瓶颈,生死不由己的王怜花么?”
镜仙微微叹了口气:“但这并不是你逃避的理由。”
王怜花并不言语。
镜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随意就好,反正几千年来都只有我一人无聊透了,有个人陪陪我也好。”
王怜花舒了口气,便准备去寻处地方呆着。
“只是有一点……”
镜仙忽然竖起了一根手指道:“我此处毕竟不是寻常之地,当初主人怕我忍不住俗世百年便更改了此处的时间,你在这呆一r.ì,外头可要过一年,你自己想清楚。”
王怜花身形一顿,终于什么都没有回答就走开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镜仙望着湖水中什么都没有的映像。
“诶……我总是拗不过你。”
第一r.ì就这么过去了,王怜花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处。
第二r.ì时,镜仙终于在河的另一边看到了他。
“若是俗世还有挂念又为何不去呢?”
“我还有什么挂念?”
镜仙笑着看了他一眼:“那那个沈浪呢?”
王怜花抬起眸子看向他,抿着嘴不说话,但对方知道他已经动摇了。
于是镜仙便笑道:“为何不给我讲讲你们两人的故事?”
“我们两人的故事……”王怜花喃喃道,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讲的。”
镜仙也不责怪,反而饶有兴致道:“那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本来也闲着无事,王怜花便也起了兴致:“什么故事?是平浪道人的故事么?”
镜仙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王怜花不由疑惑道:“千百年来难道不就只有你一个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是。”镜仙笑了笑,目光似乎亘古地能看到你的内心深处:“这里有我还有另一个人,但终于他还是走了。”
“为什么?”
镜仙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而且他对于我来说虽然是最重要的。”镜仙将手中的鱼竿收起:“但我对于他却并不是。”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情,叫王怜花有些招架不住,只得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个人没有再回来么?”
“回来了,却也没回来。”
王怜花不解,但镜仙却也不再解释,只笑了一声,伸了个懒腰道:“已经第二r.ì了,你居然还不想出去,真是没救了。”
王怜花道:“你不是也没出去。”
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出去是因为我不需要,但你还有救。”
王怜花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需要拯救?”
“为何不需要?”镜仙笑道:“一个人身处泥潭,即将被泥沙所吞没侵蚀,还不需要拯救?”
“若于那人而言这并不是泥潭呢?”
“呵呵。”镜仙笑得更加大声:“人之所以走向邪恶,往往不是因为向往邪恶,而是错把邪恶当做想要的幸福。”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接着道:“若一个人知道何为幸福,那么他必定知道何为邪恶,你现在难道不是已经动摇了么?”
王怜花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那我又该如何?既然魂灵的命数已定,我不早已注定需困于此中。”
说罢又叹了口气:“恐怕我的r_ou_身也早已入土腐臭,莫不是还要我同铁老李般偷了别人的身子?那我倒不如继续还在这里罢了。”
镜仙道:“哈哈,可笑可笑,聪慧绝顶的王公子竟连娃娃都晓得的道理也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镜仙道:“若是一个人深陷泥潭,最先做的难道不是应该呼救么?”
“呼救?”王怜花嗤笑了一声:“又有谁会来救我,如今都要过去两年了。”
说罢不由抬头看向镜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镜仙微微一笑,便拉低自己的帽檐假装继续专心钓鱼。
若他呼救了,那个人就一定会听到么?
王怜花终归还是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时间在镜中特别慢,有时甚至觉得该过去了四五个时辰,可这天空也还是明亮的——此处的世界果然与外头不同。
在那人身边过了很久,王怜花看着鱼一天天上钩,看着周围的落木萧萧而下,始终没有挪步。
他确实动摇了。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外头已经经过了五年,有谁还会等他五年?
他若真的回去会不会看到的是自己的一具尸骨,最后不得不再另寻尸身?
可若说天底下还有一个人……
夜幕渐渐掀开,东方又开始泛白。
镜仙又背着鱼篓跑来钓鱼——其实每次他早上钓了上来晚上也总是要放回去。
他看见有一个人比自己还早就等在了那里,脚步便停在了那处,偷偷跑到了另一边去。
第一缕光透过石缝映开了河水上的第一道光,也照亮了王怜花的侧脸。
他微微笑着,终于轻声开口:“沈浪,救我。”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几乎听不清楚,但镜仙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因而他从后头又走了出来。
“决定了?”
“嗯。”
“……也好。”镜仙也笑了笑:“一路顺风。”
王怜花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面貌熟悉的人,终于还是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再见。”
“……再见。”
对方的灵魂从自己的手上消失,镜仙表情有些怅然若失。
灵魂明明是没有温度的,但每次触碰到似乎都能感觉到一种温暖。
“最后果然还是这样。”
望了一眼天际深深的一道仿佛裂痕般的光霞,他又坐回了老地方,翘着脚叹了口气——就算是在落霞山这么灵气充沛的地方,修复那道裂痕也还是要过很久。
平浪道人等了那个人一千余年,沈浪等了他不过五年,自己呢?还要等多久?
也许早就不该再等了。
王怜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每一个骨骼都在颤抖似乎还会发出“咯噔”的声音来。
睁开眼睛起身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几乎连移动一下都困难,因而只能尽量动着眼睛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许久身体似乎才慢慢适应了下来,然而要下床似乎还是有些麻烦。
这里很安静,并没有什么人的样子,王怜花伸出手抓紧又放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
崭新的,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皂角的香味,而这一起身头发却是披散了开来,叫他差些压倒。
这是哪里?
然而王怜花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轻功的声响。
他抬眸看过去,不由会心一笑。
“沈浪。”
对方似乎还是一脸震惊的模样,甚至不敢僵在那处不敢靠近。
沈大侠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最是少见,上次似乎是在芜花村,如今又被自己见着了一次。想着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便又扭过头去不看他。
沈浪曾经千百次幻想过王怜花醒来的样子,他想着这个人睁开眼睛看着他笑,这将会是多美的场景。
然而五年了。
他从未想到这一刻会这么猝不及防的到来,纵然他已经第一时刻感觉到了对方灵魂的出现,然而他还是有些近乡情怯的味道。
他忽然有些不敢向前走去,生怕自己还在做梦。
因为那个人对着他笑了,叫着他的名字,这分明是他想象中的场景。
可那波光婉转的双眸,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有那张带着淡淡疲惫的脸庞——这分明又比梦境之中的要虚无更多。
沈浪缓步向前,并没有叫他名字,只在他的床榻坐下,哑声道:“我……我替你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