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是个独断的人,偏偏更可恶的一点是,总能给他的独断找来种种手段掩盖。今天,先提起选新丞相的事情,说到底各方再怎么相持,最后拍板的仍是天子程衍。此时的程衍可是各方说服讨好的对象,他再提起战事,自然反对的人就少了许多。再加上凌北静这个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狐狸王爷一番陈述,给了激烈反对过的朝臣一个大大的台阶,大家也就好说话得多。
武将程衍手下最多,几乎没有多少争议便定下了大将军萧岭。
之后——程衍冷冽的俊脸上浮现了难得的深笑:“大将军,这番朕的太子可是托付给你了。”
心下一惊。
程淇?
“程子锐。”程衍冷不防唤我的名字,“你做少傅日久,平日也与太子甚为亲密,不知对朕的决策有何异议?”
“异议”?!你已是“决策”,我又何来“异议”?
纵我心疼昭明……
我下跪,“回皇上,为臣听说征战时太子本就跟在大将军左右见习兵法战术,如今既然皇上决断,望太子再为精进,便是再好不过。”
不知是否因为程衍笃定了我会反驳,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话,顿了许久,一句“如此甚好”,依然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意味。
琐事又是几桩。今天的朝上似乎琐事特别的多,还是谁都没准备好面对下朝之后那场不得不上演的好戏?心里还是盘算着程衍的意图,虽然是与我何干,
总算挨到了退朝,追上沈迎约,一路奔着敛政斋去了,半路却被内监拦了下来,要我回去见皇上。
何其怪异。
倒也还算熟门熟路,推门行礼,跪在地上看见一对挺括的粉底皂靴,起身了一看果然是狐狸王爷凌北静。我还没起身,又有两个人走进来,倒是我想不到的余亦元与顾青书——便是一早在敛政斋远远看我们的男子了,也是新科的进士。
“朕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对新丞相人选的建议。”程衍倒是开门见山。
我与余亦元、顾青书三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说话。他们说的都是些热门的人选,吏部尚书杨勋仲,司马阁典堂宇文穹,盐铁司向靖邦,这些都是呼声高的;多提出来的,还有鉴修,迎约,……
程衍点了两个新人,听了,却没有一点表示。我看着程衍的脸,有些气闷——总想从他脸上看点儿表情出来,却总也看不到。
“凌爱卿怎么看?”
“回皇上,据臣所知……”凌北静总是这般滔滔不绝,利弊坦陈的无比清楚,总是一篇好文章。趁他总算说完,我不由一笑。
“程子锐,你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
“啊?”糟了,许久不进御书房,坏了规矩,“哪敢哪敢,程子锐离朝已久,对现在的情势不甚清楚,倒是凌王爷‘据臣所知,依臣之见’的,了解的比臣清楚得多。”
其实凌北静这家伙,说了半天,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连一点儿自己的意见都没有。要我说话担这个罪过?多谢,程子锐如今底气全无,却之不恭。
可是程衍看着我。
余亦元也看着我。
顾青书看着我……
凌北静笑着看着我!
我只好打好腹稿,准备将凌北静的废话换个方式再表述一遍:“依臣拙见——”
“报——”内监无比贴心的打断了我的话。有人要见程衍。
程衍挥挥手,我们进了里间,却是一字不漏的听得见外面的对话。这就是程衍议事厅的精妙之处。这厅后面备了两间内室,一间极隔音,厅里的事儿完全听不到;另一间呢,正好相反,跟隔了层纱似的,外面说什么听什么。至于让你进哪一间,就全看程衍的意思了,
来人果然是新丞相之位争夺的说客,一个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赶走,再来下一个……直到正午方才歇了一下,皇上请我们用了一顿食之无味的午膳,之后又是听戏。
早上朝堂上唱的精彩,现在没了对手的监视,大人们更加放得开了。方才血口喷人的那位大人,这下子倒是举出对手好些条罪状来,殊不知这半天时间,他又是如何事无巨细的调查出来的?这还真真的用那血盆大口把人喷了一回。
转身看去,余亦元脸上好一股厌恶神色,坐在一旁的顾青书虽然含蓄些,也多少皱着眉。只有那官油子凌大王爷,享受也似的坐在顾青书另一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笑着,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趁他看我之前我赶紧别过脸去,没想到他却凑过来。
“做什么?”我竟紧张的像个觉得将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了……这什么比喻。
“子锐站久了倒不会累?”凌北静原来是要把椅子让我。
甩掉搭在我肩上的手爪,顺便斜一眼凌北静。这种人,理他作甚。
凌北静看了看余、顾二人,凑到我耳边:“子锐金娇玉贵的身子骨,自个儿倒不会疼,徒让本王看了心酸。”
“你!”顾及程衍还在外面鏖战群臣,我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要是解忧还会瞪他一眼,主子我无视!直接无视!
顾青书看见凌北静为我腾出椅子,犹豫踌躇了一下,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也连忙起身,“余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