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后发制人’,又迅速抹去,说道,“凡事莫急,你呀,年幼时候总是慌,摔得头破血流,如今大了,娘亲……”淑妃举起帕子,诸月顺势起身安慰她,又听得她低声道,“一切等时机。”
“何时机?”
“这要看你自己了。如今形势你也是晓得的,何时走,看你自己主意了。”
“是。”诸月应下了,恰似无意地瞄了一眼窗台门外,又大声道,“娘亲莫哭了,说些别的吧……我瞧着这儿还有些书?”
淑妃起身领他到书柜前,离着门更远了,随手取下一本书给他,背对着门道:“川莱,周仲,冯可君,这三人都可用,都是我们宋家得力干将,有何事尽可找他们。”
“晓得了。”诸月应下,听得碧清在门边打翻了茶壶,瞧他们一眼,又低了头收拾,诸月目光一扫,有人影来,“娘亲平日出门要多加件衣服了,这天,开始要变了。”
林公公快步跨进门来,行了礼,“天色不早了,三皇子是不是……”
诸月深深看他一眼,其中冷意逼得他不由垂下头,不敢直视,好一会儿,才道,“林公公说的是,我母妃,平日多有你照看了。”
明明普通一句话,却听得他遍体生寒哆嗦着应下了,好半晌才觉出那瘆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松了口气,偷偷抬眸,却见诸月去取了件外袍,披在淑妃身上,细细理了衣服纹印,忽的觉出几分不忍,偏了头不再看。
“月儿终是……懂事了。”淑妃拍拍他的手背,鼻尖略微发酸,眼眶又红了,“为娘一直盼着这一天。”
诸月望进她眼中,微微点头,“娘亲休息吧,孩儿……先回去了。”
出了西和殿,诸月隐忍着,和桂公公一同快步往前走。猛地停下脚步,望向天空,将快流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回头看,见一人影静静站在小殿门口,孤身一人,总让人觉着下一刻就要让风刮倒了,却又依旧固执站着,看不真切。她身后空荡昏暗的寝宫似一张大口,将她整个儿吞进肚中,只看见风起时,袍子飞荡的白边。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第四章:宋家周仲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诸月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福伯有些担忧,去问了跟着他的侍卫,“阿庆,少爷这是……”
“少爷去见了淑妃娘娘,然后去了莲池,在那儿坐了一个下午。”阿庆压低了声音。
周围几个人不做声了,他们虽不晓得宫中复杂纠葛,但多少晓得淑妃被囚于宫中,诸月平日极难与她见面。自他成年后出了宫,更是难得。母子分隔两地,任谁都不能有好心情。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陶凌有些急了,“少爷可是一整日滴水未进了吧!”
阿庆叹了口气,“我再去劝劝吧。”说罢,起身去敲门,好一会儿才听见诸月让他进去。
房中昏暗,未点灯,桌上放了一张纸,地上则打翻了墨盒。阿庆借外头透进来的光,才辨出他坐在桌后,“少爷?”阿庆小心翼翼地喊他,也不敢动。
诸月像是累极,声音中显出几分疲惫,“点上火吧。”
阿庆应下了,寻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上,直到房中通亮,这才看见他握了笔,纸上写几个名字,也不敢多瞧,低了头侯在一旁。
诸月捡了那纸,随手点了烧净,这才问他:“阿庆,你觉着,从前诸月,如何?”
阿庆诺诺不敢说,瞧他神色严肃,迟疑着,便说:“从前……从前少爷素来孤傲,才气高,武艺也好,只不与人交往,看起来不好接近,大家私下……”
“私下如何?”
“私下都怕您,但也有许多瞧不上——”说罢,又紧着去看他脸色,并无不妥。
“呵呵……难如今又如何?”
“如今少爷开朗了些,也好接近了多,而且今天治了那侍卫,我想大家对少爷定是尊敬了许多。”
“是么?”诸月无声地笑笑,却不见欢喜,“阿庆,将许宁给我找来。”
“是。”阿庆将门虚掩上,待他走后,诸月捂住眼睛,他累了……
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了,诸月瞧了一眼,是陶凌。他手中拿了一托盘,上头摆了饭菜,执拗着不肯走,就那么看他。
诸月未动,陶凌也不走。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诸月算是认输了,叹了口气,“过来吧。”
陶凌得了许可,将手中碗筷放下,看他开始动筷了,捉了衣角瞧他,犹豫着开口,“不是的。”
诸月看他,无声地询问。小家伙偏了头不敢与他直视,耳根微微红了。“少爷是很好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少爷一直很温柔,也能干,却从来都不开心。”
诸月心一颤,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无言以对。
一阵风过,蜡烛上的火颤颤悠悠,抖了会儿,又重燃起。
宫中之人,怎有幸福可言?诸月苦笑,瞧着眼前红了脸的人儿,似受了迷惑一般,伸了手,轻轻触到他的头发,柔软,一如眼前的人。缓缓滑下,常年握剑的手的右手指节,滑过柔嫩皮肤,陶凌眨了眨眼睛,“少爷?”诸月被他惊醒,手一顿,似烫着了一般猛地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