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是说,你觉得她背叛了你吗?”
“哈,”罗轻点点头,“城主当真不懂女人的爱情……女人的爱情哪,即使是恨,也不要忘记;即使是痛,也不想错过相遇。你说罗轻不懂真情的意义,只依赖阴阳眼和‘欺情剑’?贺兰城主,你也太看得起罗轻,把罗轻神话到那个地步。可我没那么伟大,也不过就是血肉之躯。”
也不过,就是一个伤了心,却要装作无事发生,告诉别人我已挥剑斩情一样的,不愿再他人面前表露脆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而已。
她轻飘飘地表达完自己毁天灭地般的爱情观后,看了一眼前方云雾渺茫的万丈深渊。脸上竟然一片冰冰凉凉,山间的风大了,此时吹过来,仿佛也要把单薄的她跟纸片一样一起吹起来。罗轻忽然笑了,她本来笑起来是非常美丽的,都归功于她原本就清丽的容貌,但此刻脸上血肉外翻的地方让她的笑容带上了血腥和狰狞。
如汶之死的痛一点一点地回来她的身上,往昔的记忆再一次地被从骨缝里撬了开,带着那么多不明白的事、没看到的真实,就这样把‘真相’呼唤出来,并且叫嚣地爬满她的心头,一个劲地腐蚀她。她回忆起那个天真少女忽然一日在刀剑山庄惊醒,态度非常怪异,并且那一连串的诡谲举动来。
她想起那时候自己得了命令不得不处死她的场景,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眼睛几乎哭瞎,她抱着如汶的尸身坐在北狼山头的登封崖,她都记得,然后,就这样莫名地——自己就可以开阴阳眼啦。
她也想过那些是不是如汶的一手撮合,但那样的记忆,她不敢太多深入地去回忆。一来不论如何,如汶都已经死了,不会再复活了;二来,功和罪,不要再判给心中的她就好了——如论如汶怎样,都曾经是罗轻最爱的女孩。
罗轻忽然觉得水西流的虚情假意不那么让自己心痛了,跟如汶比起来,水西流除了欺骗还是欺骗,所有的话都是谎话,所有的事都有目的。水西流,也不过就是一个爱玩心眼的女人,也不过,自己又一次那般天真了嘛。
哦,是了。连到最后,自己曾经爱过的两个女人,都是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过的——罗轻,你好失败啊。
以为自己武胜男儿,以为自己骁勇能干、情深意重,以为自己隐忍温和、绝代风华,所以必定能赢的美人芳心一顾嘛。
唉,这个下场好,骄傲自负就是自作自受,谁也怨不得。希敏和笑风都跟我说了别来红江城,不听吧,他们——要笑掉大牙吧。以后饭后喝茶又有趣事来谈了。好啊,恭喜希敏和笑风了。
想到这里,罗轻心底是一片清明,甚至不由自主地“哈哈哈”笑了几声,虽然她觉得是自嘲和放松,但贺兰让听起来是却是无比绝望的声音。贺兰让最后的印象是看见罗轻面色平淡地——却又是毫不犹豫地,纵身跌下了万丈悬崖。
贺兰让抓着的‘欺情剑’忽然一下重量变沉,沉甸甸到,顷刻就从他手上摔了下去,再次滑落在土地里。他忘记再次捡剑,而是弹起身子,跑到崖边,去瞧那云雾之下,哪里能找到罗轻的影子。
“罗轻?”贺兰让忽然有些慌神,“当真没有断过对如汶的情丝吗?罗轻!你回答我!”浩瀚云层,回应贺兰让的,只有空谷传来阵阵的,他那些问话的回音。
而异常的绝望的罗轻身体如残布一般被山头的树枝们挂来挂去,她早就失去了意识,昏厥了过去。那白玉镯离开‘欺情剑’有一段的距离了,失去阴阳力的牵引,伴着这样的颠簸,也难免——全碎了去。
就跟罗轻的心一样——全碎了去。
?
第四节 情仇难分(1)
“我不会报答你。”罗轻睁开眼睛再次见到阳光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位老妇尽心地照顾自己。那人身形有些眼熟,驼着背,手掌却十分白皙,就算是罗轻迷迷糊糊,也认得出这人就是红江城的阿念嫂。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贺兰让是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真的会放过自己。而且,她觉得阿念嫂救自己,也实在太蹊跷。“那天找我在红江旁一会的人,也是你吧。”
阿念嫂没有回答罗轻,她弯腰在小茅屋里煮着红米粥,光滑的手背确实不像是下人的手,显然是良好保养过的,甚至还——非常年轻。她搅拌着木勺,一言不发。
罗轻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身上的伤口可谓是不计其数,她此刻浑身都痛,简直跟被人暴打了一顿没有太大区别,加上贺兰让给她的内伤。身上没有断骨头,已经是走了逆天大运了。眼下浑身上下都发热,不过脾气倒不小,见阿念嫂不答话,火气就更冒了冒,“为何不直接就告诉我水西流是那妖女的化名,非要吟诗作对地忽悠我。笑我蠢吗?”
阿念嫂停了停搅拌的手,站起身,目光深沉地看着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的罗轻。然后伸出双手,似乎要去扶罗轻。罗轻马上甩脸,“你不要碰我!不要碰!”阿念嫂没理她,直接双手朝她肩膀一抓,罗轻顿时秀脸噶白,“啊……好痛……”听到这一句,阿念嫂这会是收手了,蜷着手指,沙哑的嗓子问道,“你很痛吗?”
“你摔试试?”
“那你为什么跳?”
“我想!”罗轻哼道。
阿念瞅着罗轻,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你这孩子脑子有病吧。不过,她收敛道,“我想喂你喝点东西,你昏迷很久了。”
“关你什么事!”罗轻心情太糟了,现在看谁都像仇人。猛然,她发觉一堆白玉碎片正在自己床头板上,顿时心头一抽,牙齿都发抖了。
阿念顺着她的眼神看到那堆碎片,好心道,“拿去叫巧匠补补还能戴的。”
罗轻哪里听得,当即拼了老命撑着浑身病骨头,翻坐起身,这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痛了,她苍白了脸也不吭声,一把抓上那堆碎片,直接往墙壁上砸了过去。非要听见哗哗的碎片落地声,她才张嘴狂笑三声,“哈哈哈!”三声笑完,眼前一黑,再次不省人事了。
阿念趁着罗轻昏迷把她扶了起来,靠在了床沿上。捧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一点点喂进去。那碗药下去后,不到一刻钟,罗轻竟然眼睛一瞪,登时又醒了,一手猛地撑着床沿,“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
罗轻一手拽着胸口的薄衫,平复着紊乱的心跳,冷汗从她额角渗出来,眼前黑黑白白的。阿念嫂又急忙拿来帕子给她一阵好擦。“这毒就是慢慢瓦解你内力,现在都逼出来就好了。”
“原来是中毒。”罗轻连笑都懒得笑了,目光再扫了那一地的散玉。“我说为何那场病后体力一直在下降,跟贺兰让对决三番四次头晕,原来早就中毒了!”贺兰让说刀剑山庄一百年前的比试作弊,那你自己难道干净?一边下毒,还一边用美人计!
“现在没事了,”阿念帮她擦干净嘴边的血渍,“要休息还是要吃点东西?”
“当然是吃东西。”
阿念听她语气蛮横,微微扁了扁嘴,看着罗轻。然后点头,“嗯。”
“没有力气,怎么杀光他们!”罗轻小声道。
阿念嫂肩膀一抖,忽然停在了半路上,也不去拿那粥了。
罗轻见她呆愣,转头就问,“阿念嫂,怎么了?”
“没什么,老了,总是恍惚。”
罗轻打量她那佝偻的背影,“哦,那你休息一下,我自己来吧。”
“不行不行,你还病着。”阿念又马上拒绝,赶紧好生端来,看着罗轻慢慢吃了下。
罗轻卧床几天后,已经勉强可以站起来了,虽然站的时候还是浑身痛得发抖。多半阿念嫂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对着地板开始发呆。日子好像回到了如汶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时间。她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静了,锐气少了,还有其他变化的——大概就是她脸上那道有点毁容的疤了。
罗轻倒不是一个总是在意自己面貌的人,对她来说,修为和素养远高于一副皮囊。“可话如此,还不是因为水西流的美色而着迷吗?”有时候阿念嫂没来照顾她,她就会这样自嘲地笑。
“你为什么不问我,如汶她是怎么过世的?”罗轻这日精神有些好了,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不过很有话头兴致。“为什么这么相信我,还要救我?”
“我只知道我很爱我的女儿,如汶不惜一切也要爱你。这已经足够了。”
“你根本没有失心疯,为何要在红江城里装作疯了?”罗轻问。
“因为,”阿念嫂顿了顿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还清醒,当然就是疯了。”
罗轻双眼一惊,没来由得心头一痛,她一把拉住阿念的手,“阿念婶,等我好了,你随我回去刀剑山庄。我替……我替如汶照顾你吧。”
阿念干瘪的唇泛出一个苍老的笑容,“不可以啊。”
“为什么不可以?”
阿念非常缓慢地摇摇头,但罗轻看得出阿念意识非常坚定。“不可以,我必须留在红江城。”璇儿,她抬起眼珠,挤在一起的眼角皱纹动了动,“罗轻,好好保重自己,别想着复仇。”
“当然要复仇!”罗轻扬高了声音,双颊都红润起来。
阿念“唉”了一声,她垂下头,给了罗轻一个花白的头发顶。“以后每次想复仇的时候,就去想一想如汶是怎样用生命爱过你。”
“我……”罗轻忽然卡住了话语。
“她若知晓你今日受到这样的苦,她该多么伤心。”
“你别提她。”罗轻急急打断了阿念。
“她一定恨不得以身相代,就算被你误会也好,怎样……”阿念似乎滔滔不绝、念念有词地有点没完没了的意思。
罗轻干脆抬高了声音,怒叱,“我叫你别提她!”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看着阿念慈母般的眼神,似乎眼角还在闪着柔光,知道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脾气,低低又呼出一口气。探向前,握住阿念的双手,“阿念婶,我……会好好想这件事。你不要为我担心,这样的程度,还伤不到我罗轻。”
“嗯嗯……”阿念竟然在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罗轻也跟着笑了笑,那个笑容起来非常温润,粉色的唇瓣如同刚开的花苞一样颜色淡美,“你每天来照顾我,不会被他们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