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水西流,之前虽然知道水西流骗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心底总存了一股怀疑,觉得水西流还是对自己有感情的。现在看来,那样的感情都是幻觉,水西流分明就是一心想要嫁给城主,不仅如此,还要一并扫除阿念嫂,这个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的障碍。
“二小姐,那秦公子的下落呢?”
听到这一句,满口是血的罗轻忽然回了回神。
水西流步子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现在没时间管她,大婚将近。她身上又是毒又是伤的,我……也不觉得她能活多久,先不管了。再说,就算她不死,真的来寻仇,咱们有红江城做靠山,怕什么?”水西流冷笑,怀抱傲慢至极的态度走了远。
罗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烈焰之中,“阿念嫂,你怎样了?”
阿念嫂眼睛睁开一条缝,满是鲜血的手握住罗轻,“傻孩子,怎么不走啊?”
“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罗轻低下头,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阿念嫂身上的鲜血就有一些抹上她的脸,俏脸顿时花了一片。
“娘的好女儿,别哭了。”阿念嫂虚弱道。
罗轻以为自己听恍惚了,怎么管自己叫了声女儿?转而想起如汶,又想起阿念把自己当做如汶深爱的人照顾,什么暗中送兰花,警言相告啊,危机关头又救自己等等,就觉得这是岳母看女婿,自己本来就爱如汶,一直都当她是过世的前妻一般。所以罗轻一时间也不计较了,登时候,就是一声,“娘!”
阿念嫂双手抓住罗轻,老泪纵横,轻声道:“娘终于等到了,等了一辈子啊……轻儿……如汶,当初……”阿念嫂结结巴巴的声音越来越低。
“嗯!”罗轻抓紧了她的手,勾下头凑近了她,“你说,我都帮你做到。”
“如汶她……你……妹妹……”
“什么妹妹?”罗轻摇了摇阿念嫂的手,那双手去却越来越冰冷了下去。
“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跟玉面公子罗逸安公子生的,但是逸安身体一直不好,你一岁不到,他就过世了。他没有娶娘过门,娘也无法留你在红江城,那时娘只是红江城小户人家的孤女,只好把你托给了逸安的好友谢孟川培养,逸安本是刀剑山庄的人,所以后来孟川兄弟也将你送回了刀剑山庄。还有一个是娘后来与贺兰城主所生,就是如汶……如汶得知和你的感情是‘血缘孽爱’,所以选了绝路,不要你来背负血统和乱伦之罪……”
什、么?自己和程如汶,竟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罗轻的脸是彻底惨白了,眼睛瞪得太大,几乎爆出了眼眶。她嘴唇剧烈地颤抖,“什……什么?……什?”也抖不一句完整的话。“我……爹确实是……罗逸安……可是可是……我师傅说我娘过世多年,这不是……”
“轻儿,你师傅可告诉过你,‘莫念安逸,浮眼世间,故曰为轻啊’?”
“啊……”罗轻再也说不出话,谢孟川曾说过那是自己过世爹娘为何为自己取名为‘轻’,意义为仗剑恃才、轻眼于浮华的意思。那是自己本该遵守的做人人生准则,谁料得到,这其中,却含夹了母亲的名字。
程莫念和罗逸安,若是这样,哪里还能是谎言?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念更不可能是在骗取自己同情,想一想自从见到阿念,她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事是要害自己的。但凡一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千真万确,罗轻的心就好似被锯齿生猛地拉出血口,痛得说不出话来。
“贺兰城主,是如汶的爹……也算是你半个亲人……不要寻仇。答应娘。”阿念嫂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气绝身亡了。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罗轻理智逐渐离失,热烈的火光放大了那平日里温和的凤目,迷茫的瞳孔中散发的不仅仅是痛苦,更多的还是捉摸不清的张狂。精神在这一刻被逼到了崩溃边缘,就差最后一根弦,只要断却,她随时都会化作嗜血杀人的厉鬼一般疯狂。眼见方才相认的亲人瞬时已经撒手人间,背叛、欺骗、丧亲之痛同时往她身上压抑过来,宛如高耸入云的红墙扑倒她不堪一击的肉胎凡身一样。内心的翻滚比那洪伟的长江之水更要激荡千百倍,直直要变作烈火,一并也把自己焚烧了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罗轻非常小声地重复了两声,忽然,她扯高了喉咙,嘶吼声几欲震破苍穹,九霄轰鸣,“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复仇,绝对不可能!”
罗轻趁着最后的理智,把回雀抱出滚烟滚滚的茅屋,发誓一般地嘶吼,她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充血,红胜鲜血多三分,“水西流,你对我罗轻做的事,人神共愤!我和你不、共、戴、天!我罗轻恨你、恨你!罗轻定让你不得好死、身败名裂、遭人侮辱、一定扒开你所有的衣服,让你的狐脂妖皮——被天下所有人耻笑,我定举鞭□□、将你当街示众!”
她喘着粗气,也不顾那样费力的喊叫,肺腑里的伤势再度震裂,口中又喷出血来。对,她已经毫不在乎了,她决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给——仇恨的魔鬼。如果善良换不回一颗真心相待,如果坦诚在江湖上只是落得笑话一场,那么请仇恨的魔鬼吃干抹净我的灵魂,罗轻爱过一场,之后的路,我罗轻就全权交托给恨!
那一场火烧完的时候,小茅屋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残璧断瓦。倒塌下来的咯咯啦啦的声音,挤压人的耳膜,十分刺耳难听。已近破晓时分,罗轻才从那一堆废墟前站了起来,她单薄的身体难以支撑,眼前一阵昏黑,一个重心不稳、她浑身脱力往前栽了下去。回雀伸手,焦急将她扶住,“大人小心啊。”
罗轻回神,拍拍回雀的手,“我没事。”
“护法大人,我们回刀剑山庄吧?”回雀问道。
“你若想回去,就自己回去。”罗轻淡淡道。
“啊?”
“我不回刀剑山庄。”
“大人,可是,可是……”回雀也不知如何是好。
“回雀儿,就帮我带个话……”
回雀咬咬下唇,“大人您说。”
“告诉刀剑山庄,就说我罗轻——”罗轻有些茫然地顿了顿,她有些混沌的眼眸又逐渐清澈、明亮,下一刻,这惊若秋鸿般的眼睛却又一下迷失了,染上了杀意阵阵,她一字一顿,鼓足了劲,“说我罗轻与贺兰城主决斗,技不如人,坠崖身亡了。”
“大人!”回雀急急喊她一声,“您……这!”
“剑已失、志也丧,罗轻敌不过男儿郎,”她轻声念,“感情二字真误事,竹篮打水梦一场。”
罗轻似乎没打算继续跟回雀解释,她蹲下身,抓了一捧滚烫、焚尽的烟灰用手绢包好,然后抬脚,要离开了这一片废墟之地。
回雀瞧她往前方慢慢走远,连忙跟上,“大人您这又是要去哪里?”
“你莫管我。”罗轻摇摇头。
“回雀送您去您要的地方,再回刀剑山庄请辞。回雀回来照顾大人……”回雀有点口若悬河,但显然也是忠心为主,眼下情况,她怎么也不想跟罗轻分开。
罗轻转过头来凝视回雀,这一眼,本来是想截断了回雀的滔滔不绝。可,回雀舔了舔自己干燥不已的唇,继续切切道:“大人,您信不过回雀吗?”她又加言说,“大人遗失宝剑,无法面对刀剑山庄,可大人不用跟回雀交代。回雀都是自愿……大人!”她忽然双膝一折,跪倒在罗轻面前,“您这样要走,回雀怎能放心,求您别赶小雀儿离开!”
罗轻神情淡漠地瞟了跪着地上的回雀一眼,挥了挥白袖口,“我将放下所有原则和志气,我要让贺兰让和水西流身败名裂,被江湖所有人耻笑,名门正派不待见,邪魔外道也杀之后快。我一定要翻了这红江城!让那红江水湮没整个城池!不做到这样,我绝不干休,我不甘心!”罗轻再瞅一眼回雀,显然回雀已经面色吓得惨白,浑身打抖。罗轻仰了仰僵硬的脖子,行动有些缓慢、迷茫地看着层层树林,深吸一口,“罗轻不再是你的大人,也不是刀剑山庄的正义使者左护法,罗轻将会是——”罗轻忽然单膝一折,半蹲下来,身形快如鬼魅地贴向回雀,一张脸放到最大,“不择手段、最卑鄙无耻的杀、人、犯!”
“我……”回雀眼角挂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但见得原本温润如玉、一身谦华的罗轻被逼此般落魄,一身的桀骜被红尘荡平,回雀跟随罗轻多年,自当是心痛难当。当下一把抓上罗轻的手,卯足了劲一声高喊!“那……大人是杀人犯,那……回雀儿……回雀儿就是大人的共犯!是……也是、也是杀人犯!大人是君子,回雀就提醒自己行为端正;大人要自立一派,回雀,回雀也不再看这污浊红尘!”
她说完这句,整张小脸都盖满了泪水。却不知,这句话——又那样不经意地,挑起了罗轻的人性。
罗轻咬了咬牙,一把甩开回雀的手,“你步子够快,就跟着吧。跟丢了别怪我。”她看似毫不犹豫地朝前方走了去,但其实频频不经意地回头看着动作稍慢的回雀。
回雀一抹眼泪,提着长裙,连忙赶去了罗轻身边。
“两年!”
“嗯?”
“罗轻一定在两年之内,让这对奸夫淫妇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处!”
“是!”回雀高声、坚定得答应下来。“回雀儿陪大人,一定、一定护大人成事!杀掉那对妖孽!”
第五节 真情假意(1)
罗轻说是两年,可事情跟罗轻想得有点不一样。
物换星移,转眼闪过的,已经是五年光阴偷溜了过去。
自长淮洲头一战,贺兰让虽然拿回‘欺情剑’一雪前耻,并让贺兰家的人可以重出江湖,但他却不是个好命的人。
第五年的深秋,贺兰让暴病垂危之际,只得拱手把城中大权交付给了水西流——他夫人,和水西流的四岁半的女儿贺兰婕。
说到水西流,自从罗轻一走,阴谋得逞后,她就再也不伪装成乖巧少女,而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气势。明地,红江城尊她夫人,暗地里,都只敢喊她城主大人,因为她手上的大权早就超越了贺兰让,贺兰让见她年轻貌美也骄纵她,所以她就更加跋扈。城中人,但凡说起水西流就好似谈虎色变一样,能避就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