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喜欢热闹,中国人最喜欢瞎折腾。
一派胡天海地。
直到最后走时,行长还醉醺醺试图握着他的手说:“我说,白处啊,钱副市长的……”
白鹿原虽然也喝多了,但还努力用最后一口清醒气笑着说:“行长!咱们明年的业绩就指望您了——哎您慢走!慢走!好好……”
然后迅速跳上车,晕头转向。
他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觉得还有最后一丝清醒在——但那个清醒不是他身体上的清醒,而是意识的某个角落里。
就好比现在,他在夜色弥漫的大街上,在灯影重重的车内抬起头,便又看到了另一个白鹿原。
那是他心中真正的、无时不刻清醒的自己。
白衬衫,脸色沉沉的,永远清醒的理智的充满控制欲的和清高的——坐在他旁边,用一种很不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白鹿原无端觉得一股气血涌了上来:不屑?你凭什么不屑?
——人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瞧不起自己么?
从另一个自己诞生以来,这个自己,这个现在的白处长,似乎就一直被瞧不起……慕容笑笑生出狱时是,写文被喷时是,甚至自己和猫球球搞到一起去时也是……
——你有什么好瞧不起我的?
他恼怒的,一路醉意重重地上楼,学校里分的新房快封顶了,现在的屋子是以前老教授们住的地方,不过是个过渡——1974年的房子,楼道都有些旧了,走道灯坏了好几盏,前几年才刚从拉线灯换成按钮灯——现在?灯按都按不开了。
物业都是傻子!
——你有什么好瞧不起我的?
他一路艰难地往上走,一路恼怒的想,你他妈不就是比我清高点么?你他妈不就是会在网上写点清高又隐晦的东西么?你他妈还被一大群读者喷呢!
——如果没有老子这样辛苦地在外面喝酒,你他妈清高的起来吗你!
他霍然停住了,三四楼的距离,可就走到这里,走道灯突然亮了——一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口,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就向哪里来的流浪猫。
白鹿原停住了,冷冷地看着他。
猫球球怯怯地站起来了:“那个……”
“谁告诉你这里呢?”他眯着眼睛,酒气凛冽:“你还知道找到这里,你胆子不小啊——”
“你喝醉了?”猫球球惊诧地望着他。
“你他妈还倒是有本事啊!啊?!”白鹿原瞪着他吼道,“让开!给老子让开——”
“……我不想一个人住在宾馆啊……”毛球球小声的说着,看了他一眼,又迟疑地,按照班长教的补了一句:“我……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啊……不然我就说是你开房把我睡……了……”
“好!好!”白鹿原不怒反笑,“你有本事!他妈还威胁起我来了!”
他掏出钥匙,猛的把门一摔,冷冷得回头看了一眼:“你不想回去么?行。那你就坐在这儿吧。”
猫球球彻底愣了。
然而,迎接他的还是只有砰然关上的——和冷冰冰的话语一样的,冷冰冰的门。
老房子不隔音。关上门后,他还是听到白鹿原暴怒地在屋里吼了一句——好像是隐约的“你他妈凭什么看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班长慢慢地从另一边的楼上下来了,小声地说,“喂……”
猫球球急匆匆地说:“他喝多了——你听到没有?他好像倒下去了的样子……会不会酒精中毒啊……”
“喂……我说……”
“别说啦,有什么办法——让我进去啊!我要进去!……”
“喂!”班长瞪着他,跺了跺脚说:“你失败了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人……你确定他喜欢你嘛?就算他喜欢你你也不值得和他在一起啦……”
“……”猫球球转过身来,闷闷地,顺着门,直接在门口坐了下来。
“喂……”
他抱着手臂,倔强地说:“他不开门就算了——我在这里等他。”
班长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心脏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摔过一样,疼得狠狠的,从胸腔蔓延到指尖,疼得手都伸不出去。
她也转过身去,慢慢地,很失落很无神地望着角落的灯,小声说:“我陪你等吧……嘘,别说啦,我爸才不会管我的,他都不知道我在哪儿——嗯……其实能有个人让你这样等着开门,也不错啊
第六十六章
“我有一次也是这样,坐在我爸二奶的门口,等我爸开门。坐了一个晚上,腿上凉飕飕的,后来就在我爸二奶家的门口,睡着了。”
“……真的啊?”
“假的。我哪知道哪儿是我爸二奶家啊?我爸那么多奶,没准是三奶四奶呢。”
“……那后来呢……你爸……开门了吗……”
“卧槽你还真信啊?”
班长把头靠在旧铁门上,噗通一响。昏黄的走道灯照在她的头发上,流光溢彩却看不清真实的表情。
她的小腿细细的,满不在乎地蹭在地面上,甚至还哼起了歌儿——猫球球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这样不行……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哪儿去啊?”她把双手一摊,“我就这样出来的,钥匙都没带。”
“……你家还有人吗……”
“卧槽,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呀?”她翻了个白眼,“你还真要我去找我爸的那些个三奶四奶五奶呀……那还不是得一样坐在门口等。”
“……那……”
“再说了,”她打断他,满脸漠然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我爸今晚宿在谁家呀?难道要我一家一家的敲门找?没找着的吧,他的那些个蜜,正睡着被我吵醒了,岂不是恨死我了;找着了吧,人家正干得热火朝天呢,这一来要是我爸吓出病来了怎么办?还不得把我给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