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海滨市场打探过,极地欢喜号上的服务人员显然比想象中还要短缺,船长和大副昨天都亲自来码头招过临时工,可惜这里的渔夫都对到客船上工作缺乏兴趣,想来他们还在为那些堆积的工作而头疼着;我向满脸络腮胡却为人和善的大副道明了自己的意图,轻而易举地就以新人的身份取得了登上极地欢喜号的资格。
大副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还塞给了我一包土产烟来做见面礼;带着我去水手舱领工作服时,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名牌,发现上面赫然写着唐巴的名字。
……
真是活见鬼。
不仅如此,我在登记的时候发现名单上的大部分船员都与十年后的皇家幽灵号重合,而我穿上崭新的水手服去甲板上工作时,却没有见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不知道究竟是他们的容貌在这十年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还是这只不过是个诡异的巧合,在极地欢喜号传说中的危机到来之前,我只能以临时工的身份在这里暗暗潜伏,趁着休息的空当悄悄去熟悉这艘船。
因为有安杰罗的存在,我显然不能用自己的真实姓名登记,签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使用了莫兰这个假名。结束工作后与自己的新同事们各自打了招呼,包括那个叫比约恩的水手长,我溜下甲板,开始在舱室间挨个搜寻。
虽然十年后的这艘船在外观上完全没有变化,可内部原本用来招待贵族的棋牌室和酒吧都被改造成了货舱,此时的奢华景象对我来说十分陌生;我一间接一间地看过去,目光在那些悠闲喝着j-i尾酒的贵族之间流连,希望能在这些喧闹的人群中发现还活着的维利嘉,或是和家庭教师在一起的茉儿。
然而这艘船的承载量显然有些超出我的预估,一个人的力量也非常有限,我很快感到了疲惫,却还是坚持着下了舷梯,朝没有任何乘客逗留的底部货舱走去。
空气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味,冷风从耳边吹过的时候,我注意到长廊的尽头有一扇透着昏暗灯火的门。停在这间舱室外屏息听了许久,确认这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动静后,我大着胆子拉开舱门,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
入目是一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水手舱,布置得不算太用心,却能看出主人的优雅与高贵来;置物架上放着小提琴盒与一些绘画工具,舱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人鱼画,有些是涂了油彩的艺术肖像,有些则是解剖之后的医学结构图,在灯火的照耀下隐隐透着诡秘的色彩。
这毫无疑问正是安杰罗的秘密基地。我看向收在角落里的手术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维利嘉的气息;想到一星期前他在这里遭受的厄运,我低下头来,喉口溢出一丝腥甜的味道,好半天才使自己平静下来,目光落在了书桌上墨迹未干的日记本上。
我不知道安杰罗在那之后是如何处理维利嘉的尸体的,他的心境在这一个星期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我只知道如果维利嘉真的死了,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用尽一切办法杀掉这个恶魔,不论这一天到来得有多晚。
……
就当我的手即将碰上那本日记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显诧异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Chapter 29
僵在空中的手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我平静地转过头,入目果然是那个不久前还在海崖上悠闲画画的贵族青年,略显瘦削的身材儒雅而挺拔,耀眼的金发下是一张和我恍若孪生兄弟的脸。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我,似乎把我当成了某个不知名的盗贼。与安杰罗的碰面显然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然而有了伪装的遮掩,我也并没有感到手忙脚乱,定了定神便坦然道:
“是这样的,先生,我是今天新来的临时工,因为不太熟悉这艘船的环境而迷了路;我刚刚在外面看到这里亮着灯,又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应,所以就冒昧进来看了看,真的很抱歉……”
安杰罗打量着我,显然陷入了思考。我知道这个说法虽然算不上高明,可有着身上崭新的水手服在,他也无法怀疑什么;于是在一阵沉默之后,他还是松了口气坐到床边,语气温和地开口道:
“极地欢喜号确实挺大的,我刚登船的那会儿也在这里迷过路;不过下次最好不要随便下到底层来,还好你是摸到了我这里,万一不小心撞进关押着死囚的牢房,可就没人救你了。”
他说着起身走到壁板边的书桌旁,从底下的置物箱摸出一套茶具,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递过来。“等会儿我送你出去,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吧。对了,我叫安杰罗,安杰罗·加西亚。”
听到这个早就成为了噩梦的名字时,我本以为自己会震颤,会发怒;可我终究只是按了按藏在口袋里的小刀,一边压抑着自己扑上去掐住他喉咙的冲动,一边接过茶来勉强着干笑道:“谢谢您,先生。我叫莫兰。”
他笑了笑:“莫兰……很好的名字。”
我透过黑色的风镜看着他温文尔雅的俊美侧脸,以及那贵族饮茶时独有的翩翩风度,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是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人鱼死神。可惜不论一个人多么擅长伪装,也不可能在日记里对自己说谎,我清楚地知道这副贵公子的外表下藏着多么血腥的一面。
象征x_ing地喝了两口茶,我的目光再次落到墙上那些人鱼画上,装作无意般问道:
“……您很喜欢人鱼吗?”
安杰罗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放下茶杯来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若有所思道:“嗯……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我坚信着这种神话中的美丽生物会为我带来幸福。”
我听得心中冷然,又道:“那您相信他们真的存在吗?”
“当然相信。”安杰罗笑着收起茶具,声音忽然变得悠远起来,“事实上,一个星期前我还亲眼见过一条人鱼,并且通过他更加了解了这种生物……他们可能是上帝派来人间拯救我的天使,莫兰,而我也注定会因为人鱼变得不再平凡。你应该并不了解这种心情。”
意识到他所说的人鱼就是维利嘉,我握在茶杯上的手紧了紧,好半天才使自己心中的激荡平息,作出好奇的样子来继续问道:“这样啊,那么那条人鱼后来如何了?一个星期前极地欢喜号应该还在海上,我好像没在这里见到他?”
安杰罗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他忽然抓住了我的双肩,激动得语无伦次道:
“莫兰,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装成同样对人鱼感兴趣的青年不算困难,然而也正是这种自然流露出的好奇心使安杰罗意识到,我可能真的相信他的话并不只是一个故事。
于是我只能生硬地答道:“是的,加西亚先生,我也相信人鱼真的存在。”
……
天知道安杰罗曾在寻觅人鱼的道路上遭受过多少白眼,而此时的我显然被受尽嘲笑的他当成了盟友。
“不必用敬语的,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就叫我安杰罗好了。”他兴奋地在自己的箱子里翻着,半晌找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笔记本捧在手上,坐到我身边来指着翻开的一页道,“看到这个坐标了吗?这就是传说中人鱼栖息地所在的方位,和费氏码头不过一海里的距离……”
我看着泛黄的手绘地图上被圈出的坐标,那正是当初比约恩邀请我一同前去的“狩猎圣地”。没想到安杰罗调查得如此详细,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安杰罗,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安杰罗迟疑了一下,将脸上狂热的表情稍稍敛起,语气十分平淡:“是在我父亲的日记上找到的。他年轻时就是在这里邂逅了他的情人,一条美丽的雌x_ing人鱼。”
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论些什么,他侧过身来执起我的双手,殷切地看着我道:“拜托了莫兰,明晚陪我去这个地方看看吧;你现在是我在这艘船上唯一的朋友,其他人只会说我已经疯了,而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眼前的贵族青年看起来诚心诚意,我却感到了阵阵焦躁。我对人鱼的栖息地根本毫无兴趣,也不想陪这个刽子手去面对众人的揶揄,只想知道维利嘉现在的下落,甚至有了直接抽出刀来逼问他的冲动。
可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怪胎的身躯在十年后刀枪不入,现在就与他公然决裂绝不是明智的行为。于是我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展颜道:
“当然可以,你也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安杰罗。”
……
被满怀着希望的安杰罗送下船,拒绝了他想直接送我回家的好意后,我默不作声地再次潜入极地欢喜号。确认他已经洗漱完毕,熄灭灯火上了床后,我干净利落地扯掉原本的伪装,又遮住自己的名牌,这才再次回到了甲板上。
由于临时工都是码头本地的渔夫,没有在这艘船上过夜的资格,忙碌了一天后几乎都是回家休息,为了能够继续待在这艘船上,我显然需要安杰罗的身份来遮掩;好在他为了养精蓄锐,睡得不算太晚,我还有充足的时间在贵族们的晚宴结束前继续寻找。
虽然我和安杰罗长得很像,但近看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比如他的头发要比我稍长些,瞳孔的蓝色也更加浅淡,然而这些微小的差别都是不可能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水手们发觉的。神色如常地在甲板上穿梭着,和路过的几个同事打了招呼,他们果然没注意到眼前的安杰罗早就被调包成了别人。
极地欢喜号的乘客显然还是以大多数奢华富裕的贵族为主,他们熙熙攘攘地在摆满精致餐点的小桌前闲聊,衣着清凉地手捧柠檬汁欣赏歌剧,又或是在装饰得异常华丽的宴会厅跳舞。我匆匆地扫过这些人的脸,最后一路走到上层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