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直陪侍王妃身侧的中年妇人指挥下,婢女们将王妃房氏用软椅抬了回去。那妇人向尉迟等人恭敬行礼:“奴婢许刘氏,是王妃娘娘的陪嫁,王妃娘娘伤心过度,怕是不能再见客。事关小县主,大人们若有疑问,尽可问奴婢。”
“方才王妃所言妖妇,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害了县主?”裴东来问道。
“回大人,之前小县主久病沉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王妃便请了不少有名的郎中来,也都无甚起色。后来王妃听说有一位女郎中,手中有秘方,任何小儿疾患都难不倒她。王妃立刻派人寻了她来。那女郎中说,她虽然能治病,但吃了她秘药的人,大多痊愈后便不能再见阳光,子嗣上也极为艰难。王妃说县主是皇室贵胄,不在乎这些,她便让王妃整治出这间暗室,将小县主安置在其中,并喂了县主秘药,说是只要在这暗室中静养十日,期间不可接触父母以外的生人,便可痊愈。王妃为此事事躬亲,没想到才七日,县主就去了……”
“这女郎中是什么人?”沙陀纳闷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洛阳有这么一位名医?”
“回大人,这女郎中名叫冯离,有个外号唤作‘y-in医’,我家主人也是偶尔听人提起便上了心……”
“那你可知这冯离现在何处?”
“大人恕罪,奴婢不知。不过,奴婢这就可以去唤当日找到她的下仆来!”
“让他去王府门口等着,待本座向王爷告辞后,便要找他带路。”
“是,大人稍待,奴婢这就去办。”
“走,咱们待会儿先去见见这位y-in医,去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十六章、报得三春晖(中)
“这房子,可真是……”狄仁杰打量着眼前这所院落,院内的屋檐极宽,甚至超出了围墙,院门外还支撑起了大大的凉棚,“这家人是多讨厌阳光呐……”
他上前敲了敲门,院门很快就开了条缝,伸出一只长满褐色卷发的脑袋,眯着眼睛不耐烦道:“大白天的敲什么敲?我们晚上才开门!”
“你是何人?”
“关你……”胡人青年目光转向发问之人,顺嘴呛过去的话在看到对方身上的紫色官袍之后立刻吞了回去,慌慌张张地请了个安:“小人苏尔皮基乌斯?孚尔维乌斯?森图玛鲁斯,汉名唤作森大,是从大秦来的,”他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几张纸:“这是我的户籍,还有这房子的房契。”
裴东来一把抓过那些文书,扫了一眼又扔还给他:“你今年多大?”
“小人今年……二十六。”森大本就脸色惨白,又被裴东来这一眼看得极为紧张,大颗汗珠纷纷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抬袖拭去汗水,赔笑道:“不知小人该如何为大人效劳?”
尉迟与东来交换了个眼神,踱着步子来到森大面前:“这屋子是你的,那y-in医冯离你可认识?”
“原来大人们是找冯郎中!”森大的表情看起来略微轻松了些,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咕噜噜直转:“她在小人这院子里赁屋长住,不过她身患怪病,白天不能出诊……”
“带路,我们要见她。”尉迟真金淡淡命令道。
“可是……”森大张了张嘴似要反对,却猛地打了个寒噤,畏惧地看了眼东来:“是,大人们请这边来。”说着打开大门请尉迟四人进来。
院内一片昏暗,森大点了支油灯充作照明之用,带诸人来到里屋。
“大郎,这几位是?”女子的声音乍一听分不清远近,屋内的烛台被点燃,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灯旁女人温柔的脸庞。
观之可亲,狄仁杰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听得抽鼻声侧脸看去时,却惊讶地发现沙陀已经红了眼圈。
“你怎么啦?”他悄悄问道。年轻的回纥人羞赧地捏了捏鼻子:“不知为何,一看到她,我就想起去世的母亲……”
“你就是冯离?”裴东来的声音让狄仁杰打了个冷战,脑中顿时清醒无比。东来的声音里似乎永远有一种令血液凝固的魔力,他暗自腹诽,真不知道尉迟是怎么教徒弟的。他回想起前几日尉迟真金唇上明晃晃的伤口,唉……这好像也不能算师徒了……
“民女冯离,见过几位大人。”女子道了个万福:“不知大人为何前来?”
“你几日前是否在江都王府为信阳县主诊治,并让王妃将县主置于暗室?”尉迟真金坐在森大殷勤搬来的靠椅上,示意裴东来前去问讯。
“正是如此,”冯离温声道:“民女家传秘方,服用后必须隔绝阳光十日才可生效,待痊愈后便会体质y-in寒,受不得日光,子嗣也艰难……”
“信阳县主昨夜殁了,是中毒所致。”裴东来见到面前女子脸上露出讶色,冷冷道:“你到底给县主开的是什么方子?”
“这……”冯离迟疑道:“民女家传的方子可治幼儿百病,绝对不会有毒……”
“本官问你,方子到底是什么?拿出来!”
女子面上满是为难,狄仁杰看了都忍不住心软,正想开口缓和下气氛,沙陀已经贸贸然道:“裴大人,您,您别吓着她,不一定是方子有问题……”
裴东来一眼横过来,沙陀顿时吓得住了嘴,低下头不敢看他。原本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森大听到这儿,鼓起勇气道:“大人,冯神医的医术真的很好,光住在小人院里这两年,她就至少治好了四十多个孩子,那些人家现在还经常上门拜访送礼呢!神医她医者仁心,绝对不会害人的!”
“有没有害人,一看方药便知,如何不肯拿出来?”裴东来居高临下盯着冯离:“天下律法尽归我大理寺,管他是人是妖,总得按规矩来办。”
冯离面上现出挣扎犹豫之色,半晌垂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只金匣,双手举于头顶。
裴东来正要伸手,耳边风声响起,尉迟真金已经来到他身边,将匣子接了过去。他打开匣盖,取出方水墨绢帕,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丢进匣子里,盖好盖子郑重放回冯离手中:“既然如此,信阳县主之死应与你无关。”他顿了顿,道:“之后若有疑惑,本座还会再来问询。”
“民女但凭大人差遣。”冯离深深拜下。
“尉迟?”狄仁杰疑惑地看着他,“绢帕上写了什么?”
“回大理寺!”
离开小院时,裴东来回头看了眼恭恭敬敬守在门口的森大:“好大的血味儿。”见只一句便将这胡人吓得面色发青,他冷笑一声,上马离去。
“尉迟,那绢帕上有笔墨字迹,又有朱红印记,莫不是什么官文?”回大理寺的路上,狄仁杰忍不住开口询问。
“冯离并无嫌疑。”尉迟真金垂下眼睫,双唇极轻微地翕动两下,狄仁杰立刻不再多说,只闷头赶路。
……二圣。
“沙陀,你既然认出县主是死于灼华之毒,可能推断出什么?”回到大理寺,尉迟随手将马缰扔给衙役,顺口问道。
“尉迟大人,方才在冯郎中那里,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说。”
“王府中人与冯郎中所言一致,县主只吃了一付秘药。如此说来,即使药中有灼华之毒,之后六天县主并未服药的话,是不会毒x_ing累积致死的。而且,县主的容貌,绝不是只服用一次灼华就能有的效果。”他惴惴道:“我觉得,县主在被冯郎中诊治之前,就已经吃了很久这种东西了。”
狄仁杰脑中灵光一闪:“县主如果只是从七日之前才居于暗室,那么灼华的毒x_ing,是不是从这之后才开始累积?”
“不是。”沙陀摇摇头:“七天而已,不会在胳膊上有那么大片的血晕。我怀疑,县主之所以一直身子不好,是因为她从小就吃着灼华,却没有晒到足够的阳光的缘故。而被搬进暗室之后仍然服用灼华,才是毒x_ing加剧致死的直接原因。”
“但是如那仆妇所说,县主服用秘药后,王妃事必躬亲……”狄仁杰疑道:“县主死后王妃悲痛不似作伪,她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女儿喂食毒物。”
“又或者……她喂了毒,却并不知情。”尉迟真金眯起双眼:“王府内诸事皆有王妃掌管,谁下手能瞒过她的耳目?之前在王府,王妃晕厥不能理事,府里颇为混乱,可见江都王并不擅长打理细务,他没有那个本事。”
“王爷对县主之逝看起来也很伤心,应该不是他。”裴东来出言道:“可以退一步推测,作案的或许是王妃极为信赖,不曾有过疑心的人。”
狄仁杰双眼一亮:“东来言之有理,之前那仆妇还曾提起,王妃之所以要请冯离来为县主诊治,是因为有人曾对她提起冯离的医术。能让王妃完全相信一个民间郎中的偏方,甚至忍心将爱女置于暗室,给她建议的,必定是极为亲信之人。”
裴东来冷冷接上:“也就是说,向王妃提议求诊的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尉迟真金微笑着抬手指指东来:“说得对,就从这里入手。”
……
“王妃如何得知那个女郎中的事情?”突然被传唤来大理寺,许刘氏站在堂前,连头也不敢抬。听上面有人发问,她费力地想了半晌,“好像是半个月前,王妃娘娘的叔父房七老爷府上派人来送节礼。前来送礼的家人提起要给县主行礼,听王妃说县主久病不便见客,就和王妃说起了这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