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哎哟,人可真多。”静儿看了眼荟萃轩前的人山人海,转身拉着东来走到街角y-in凉处:“东来你乖乖的,别乱跑啊,我去买了棋子马上就回来,”她想了想,严肃道:“如果有人意图不轨,你就用轻功跳到那边天棚上,把棚子踹下来!”
“知道啦,你快去吧。”
裴东来看着静儿三步两步冲进人群,觉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实在令人心烦,干脆转过身面壁。
一转身,差点撞上别人,两个孩子面对面站着,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那个孩子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迟了些,裴东来已经看见了他满脸扭曲如蜈蚣般纠结的血痂,哦,连手上也是,估计胳膊和身上也有……那孩子看到裴东来的神色,大概也觉得自己遮也是白遮,于是干脆放下手,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东来,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你,你好。”
“……你好。”裴东来愣了愣,赶紧不失礼地回了一声好。
“我叫阿火……”那孩子微微地笑了笑,当然这个表情在裴东来看来实在有点不敢恭维:“你也是一个人吗?”他伸出一只手,将一只小巧的晶紫点心送过来:“请,请你吃。”
裴东来一眼就认得,这是西市尽头那一家浣碧楼卖的藕粉糕,紫葡萄味儿的,以前师父常买给他吃,他挺喜欢的。可是师父说了不许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正想客气一下婉拒阿火的好意,突然听见静儿变了调儿的呼喝:“你是何人?!”
他惊讶地侧过脸,静儿的长鞭已经直直甩了过来,东来大吃一惊,拉着阿火躲开,却摸了个空,回头一看,碧绿色眼眸的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得愣在当场。
有马蹄声急促而来,他被抱进熟悉而温暖的怀里,听见熟悉至极的声音“东来,静儿,发生什么事?”
第四章、昏昏风曳竹(中)
“为什么……”
“你傻了?那小子面目身手尽是伤疤,衣衫也褴褛不堪,哪里会买得起上品的点心,还拿给别人吃?”
“可他也没有做什么……”
“裴东来!除了师父,你对谁好声好气过?今*你竟要为个陌生人说话,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
……
裴东来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漆黑的眼睛瞪着昏暗的屋顶,突然听得门上一响,他赶紧翻身朝内,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装作已经熟睡。
他听到师父轻轻合上门板的声音,悉悉索索挂起床帐的声音,东来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听到师父叹了口气,身边的被褥沉下少许,额头被温暖的手抚过。“东来,我知道你没睡着。”
裴东来拼命忍住猛然从眼底泛出的s-hi意,一个转身抱住了师父劲瘦的腰杆。
“师父……”他把头埋在尉迟胸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却只是闷闷地说出一句:“师父,对不起。”
尉迟了然地拍拍他,想叫他快躺进被子里,不要着凉,却被徒儿更用力地抱住,只得一手扯过被子给东来披上,将他搂在身前温言安慰:“这有什么?你师姐经历的事情比你多,自然心细些,你才十二岁,正是男孩子活泼好动的时候,粗心些不碍的。”
“才不是!”东来从师父怀里扬起脸来,狠狠盯上尉迟碧蓝色的双眸,眼角微微泛着s-hi润的红圈:“我听师姐说过,师父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册封典礼时识破j-ian人图谋,保护了太子殿下的安危,这才被陛下提拔为奉礼郎的!我……”接下来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尉迟完全能从小徒弟的脸上读出来:我也想和师父一样!
“……东来,”尉迟真金叹了口气,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在东来眼里似乎有些惘然:“太细心的人,日子不会舒心。”
“我不在乎!”东来斩钉截铁道:“师父,教我!”
尉迟浓密的火红睫毛轻轻颤了颤,他低下头,看向东来的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与无可奈何。
“好。”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师父答应了,现在你乖乖地睡觉,嗯?”
交代好老仆将门栓落下,尉迟跨上马径直去往西市。
白天他在西市瞧见两个徒弟的时候,静儿倒没什么,只是情绪有些激动,东来却一眼看去神情恍惚,惊得他一个轻功便冲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过了好半晌,才见东来缓过神来。
“如此看来……对方应是会一些摄魂之术。”他心中暗暗推测,“既如此,失踪孩童被迷住了神智,长途跋涉便不足为奇,只为何要到西市……”
正值深夜,白日里人声鼎沸的西市只能听见自己的马蹄声,尉迟在浣碧楼附近下马,来到邝煦所说的位置,仔细查看。
眼中所见未有异常,而后叩遍墙角每一块砖石,也没听见特殊动静,连同新开的荟萃轩,尉迟查遍了十处地方,仍未有发现,心中未免郁郁,翻身上马正待离开,突然目光一凝,盯住了街心一点红光。
他蹲下身查看片刻,认出这是一块指尖大小的银朱,若不是方才坐骑辔头上的银镜将月光正巧打在此处,根本没法从地上分辨出来,他眯眼仔细看去,发现周围还有几处朱砂痕迹被隐藏在尘土之中。
他突然想起,洛阳的道路多由泥土砂石夯实而成,只有西市的十八处地方,因往来人群川流不息,由附近生意最兴隆的商家一起出资,铺上了石板料。
一念及此,他立刻从此处入手,将这十八段路面检查了个遍,果然都有朱砂印记,在脑中将这点点朱砂印连成一体。他略吃一惊:这图样,像是某种道符?
“尉迟小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鬼市一处院落中,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郭真人,”尉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递上一张纸:“小子近日入职大理寺,查案时发现此物,不知为何,还请真人指点一二。”
郭行真撇撇嘴:“道爷都已经是被皇上赐死的死人了,跑到这儿做个鬼都逃不了为陛下办事的命。”他满脸晦气地将叠起的纸抖开,只瞥了一眼就瞪圆了眼睛:“这……你从哪儿弄的这东西?哦不,”他竖起手掌:“不用告诉我,我再也不爱掺和官家的事儿了。”
“真人认得这张道符?还请赐教!”
“这不是道符,”郭行真连连摇头:“这是妖符。我曾在书中见过,不过具体有什么用处却不大清楚。”他将其中一处指给尉迟看:“你看这里,这个弯弯绕的东西,画这符的人应是由岭南道而来,只有那边有部分人把这玩意儿画三圈加个斜勾,其他地儿的道士不这么干。”他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转手把东西扔给尉迟:“我也就只能看出这么点儿了,你走吧走吧,别打扰道爷睡觉。”
“多谢真人。”
走出鬼市时,天已透亮,尉迟去大理寺叫上薄千张和邝煦,直奔宗正寺查阅近半年在洛阳一地有改动的道牒档案。
“道号管青子,自泉州出家,曾游历岳州、岐州、申州,三月前由雍王引荐与圣上……”尉迟想起在宫中见到的道士那冰冷黏腻的眼神,登时做了决定:“此人必有问题,白天不方便,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跟我去青云观一探究竟!”
“是,大人!”
一夜忙碌不曾合眼,尉迟也有些微倦意,又挂念东来与静儿,当下与两名下属别过,匆匆赶回家中。东来见他归来极为高兴,又担心他劳累,催他用完饭后赶紧休息,自己拉了静儿跑去前厅研习茶道,生怕弄出动静吵了尉迟安眠。
尉迟一向浅眠,不过躺了一个多时辰便自己爬了起来,给徒弟考校了会儿武艺,见天色逐渐暗下来,便向两小交代了自己要出门查案,让他俩好好看家,自己牵马出去与那二人汇合了。
青云观附近的景色甚为清幽,尉迟却顾不上观赏,示意两名属下在附近看守接应,他自己拔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观中,无声地巡视了一遍观内,最终伏在丹房屋顶,轻轻揭去一片瓦,向下俯视。
房中道士丝毫没有察觉外人的存在,只一脸麻木地望着屋子正中巨大的丹鼎,估量着火候。片刻有一缕青烟从鼎中渺渺升起,他移开丹炉盖子,拿起旁边几上的一只木盒,微微揭开后露出了个嫌恶的表情,一翻手将盒中物品倒入炉内,盖上盖子。
只一瞬间,尉迟已经看清,木盒中所盛之物,是一颗孩童拳头大小的人心!
“贼竖子!”他勃然大怒,一脚跺裂屋顶,抽出腰间佩刀向道士疾刺而去!
管青子大惊失色,狼狈地向旁滚开,躲过这一刀,惶然喝道:“谁!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青云观!”
“大胆妖道!竟为修炼丹汞戕害无辜幼子,蒙蔽圣上!”尉迟怒眼圆睁:“大理寺正在此,还不俯首认罪!”
“小道不敢,不敢……”管青子口中告饶不住,连滚带爬地挪到墙角,突然双手一挥,扔出两只玉球。其中一只在半空中裂为两半,从中飞出一只巨蜂,足有麻雀大小,如一道电芒般冲向尉迟,另一只则刚出手便炸成一团白雾,逐渐凝成一层水罩,将道士笼在正中。
尉迟手中刀光乍现,自下而上将巨蜂切作两截,紧接着猱身而上,一刀劈在水罩上,只见水罩一阵剧烈波动,继而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化为一地水渍。
“这……怎么可能!”管青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呆了半晌,突然扑到尉迟脚下,连刀刃擦伤了脸也不顾,连连叩头:“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