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力,天地之力,如同万物生死枯荣一般,从不逆转。
大水漫过的那一刻沈夜才察觉,傀儡并没有跟来。
水下吐息的术法并不复杂,可是没有灵力一样无法使用。没有自己的指令,那人又毫无生存之念,会留在洞里直到淹死么?
有许多左右为难的事其实并不难答,在必须抉择的最后一刻,心里自然就会浮现出一个答案,唯一的,真正想要的答案。
不能让他死。
即便是傀儡,即便无知无觉。
——他也要他活下去。
沈夜打开术法屏障笼罩住周身,才施术要将傀儡召过来,却又惊愕地停下动作。手心蓦然握紧——
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岩洞另一端,有一点灵力闪了几闪。
水波忽然停止了涌动,像被敲打杯盏的酒液,只余下无声的震颤。符文图案从水底蔓延而过,沿途的水都幻作点点灵光,密密升向空中。
……虚空化境,瞬息生灭……
霎时灵力大盛。
将百丈之内的水波尽数幻去,其灵力损耗绝不是寻常法术可比。如果是二十余年前的谢衣,此举大概要换来沈夜一句“胡闹”,然而对一个新制的傀儡来说,这仅仅是当时当地心里生出的直觉。
有一刹那知觉全无,空茫之中天旋地转,整个人已失了踏足之所。
身躯载沉载浮,眼前水波澹澹。
……为什么要学法术?
……为了谁,又是因为什么而在这里?
……你是谁?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然而一片空白的心却有焦灼缓慢滋生,他想他似乎是有什么要做,那件事离他很近,却记不起究竟是什么。
……为了……什么……
蓦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他丢下自己离去,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这疑问一浮上心头,意识就清晰起来,他想他至少要找到那个人,守在他身旁,把他给自己的命令完成,如此他的怒意也好失意也罢,或许就能够消去——那样一来,或许他就是自己直觉中的样子。
去找到他。
焦灼愈加强烈,扩张成巨大的迫切。
身体中有什么开始流动,沿着肢体脉络蔓延下去,灵力自发形成屏障护住周身。
再恢复意识时气息已经通畅,稍作调整便稳住了身形。
只是看不到人影。
他在水中四下探视,然而一无所获,只找到那柄遗落在洞中的横刀。他将刀拾起,握在手中想了想,将指尖虚拢着刀刃滑过去,一连试了三次,终于有一轮法阵从脚底浮出,铺满岩洞缓缓盘旋。
……静遏风云,动驭沧澜……
法诀打开了天地自然的通路,比之当年祭台上的比试更强盛了百倍。仅在这一刻,五行万物都听从召唤。
岩洞中的水面一寸寸降了下去,飘浮的灵光在穹顶上空密聚如云,这样庞大的术法其实支撑不了多久,然而他像是不知道人力有限一般,一心要将岩洞恢复原状,才复生的灵力被尽数取用,几近挥霍。
地面重新显露出来的那一刻,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语调不大然而清晰,带着传音术特有的回音。
“你。”
“……”
“可听得到本座声音?”
“是。”
“撤了你的阵法。”
“……”
“此阵消耗太大,不要过度使用。避水和瞬移之术能否做到?”
“是的……主人。”
蓦然想起要如何称呼。
“本座设一个传送接点给你,”声音停了停,“来我身边。”
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传送法阵无声亮起,清辉一闪既没。岩洞上停滞的灵光失了控制,重又现出水流本形,从半空轰然坠落,大水弥漫,巨浪滔滔。
回到神殿后忽忽又是数日。
有很多琐事要一一做来。
一套绣金衣物连同一张木制面具交到傀儡手中,沈夜命他除寝息之外不得将面具摘下,他便应声说谨遵主人之命。
彼时他身中灵力已经平稳下来,沈夜便也不再将他留于密室,出入主神殿,傀儡便隐去身形相随在侧。
也终于给他改了名字……叫他初七。
瞳得知傀儡灵力全复并没有惊讶,只是提醒沈夜,施术运用多少还会有些滞碍,要他多加留心。沈夜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
那天从岩洞回到大祭司寝殿,沈夜吩咐他去换过s-hi透的衣衫,转头却见他握着横刀比划,看那样子,似乎是能运刀却无法收起,尝试了几次总不能成功,双眉都拧做一团。
一世来去,尺璧寸y-in。
以为斩断便是终结,却又是另一段的起始。
沈夜看了一阵,叫他过来背过身,自己从他身后揽过去。
左手握住左手,右手扣住右手,横刀在掌心的光华里一寸寸隐没,手臂也随之一分分收紧……
最后终于变成一个环抱的姿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