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朱徽茵慢慢地编着辫子,“能帮我一件事么?”
“你必须转移,夜莺的资料已经泄露了。”
“我不去后方,我要上战场。”朱徽茵斩钉截铁,“前线冲锋不要女人,那我去当卫生员,当煮饭的人,都行。”
“做梦。”
“你没做过这样的梦?”朱徽茵反问他,“起码我可以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方步亭早起的时候跟程小云说了这件事情,他本意是想表达一下,明诚这样随便带姑娘回来过夜是否太不成体统了,不过程小云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方老爷子的纠结,反倒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些日子,方孟韦养伤,木兰更是半点笑声都没有了,整个家里灰沉沉的。
至少在她看来,明诚能带人回来,可是件喜事。
“先生,你往好处想,他之前在明家的时候,可没有提过带什么姑娘回来,能往家里带,不就是把这儿当家了嘛。”程小云晃了晃方步亭的手臂,“阿诚他十几岁就留洋了,说不定人家不会计较这些。”
说罢就下去张罗早饭了,还顺路去把方孟韦叫了起来。
方孟韦昨天半夜吃了宵夜,睡得晚,一大早被吵起来,程小云又一副他不起来不罢休的架势,“木兰很晚才睡,应该现在不会吵闹吧?”
“起来起来。”程小云直接去拉开了窗帘,“见见你弟妹去。”
方孟韦愣了一秒钟,一瞬间跳了起来。
明诚原本还和朱徽茵谈着十分沉重的话题,下楼的时候慢了一些。
两人本都是一脸的沉重,朱徽茵有心事,明诚又想着明楼的命令,然而一家人,居然早早就在楼下饭厅等着了,程小云更是一脸的期待,站着在饭厅里。
朱徽茵尽管年近三十,但是奈何长得瘦小,这些年又精于保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还像个学生,又特地梳了两条辫子,灯芯绒的格子裙,雪白的衬衫。
明诚之前没注意,此刻又觉得朱徽茵就是事情多,他和明楼的事情他原本就不可能告诉方步亭,朱徽茵和他这件事,又是肯定要欺骗他的父亲。
他自己也不愿意。
朱徽茵见方家人这个架势,索x_ing一把抱住了明诚的手臂,巧笑嫣然地和明诚一起到饭桌旁坐下。
“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姑父,还有孟韦,木兰。”明诚在心里叹气,面上还跟着朱徽茵演戏,“爸,小妈,姑父,这是朱徽茵。”
朱徽茵嘴甜,“方伯父,方伯母,谢姑父好。”
“坐坐,别客气。”程小云一叠声道,“哎呀真不好意思,你看阿诚他也真是的,早该带你回来的嘛……”
方孟韦低头喝牛n_ai,不置可否。
木兰左右看看,突然冒了一句出来,“你原先老让我送东西给孝钰,我还以为你喜欢她的,不过朱小姐倒是挺像孝钰的。”
“吃你的,话多。”谢培东呵斥了木兰一句,“朱小姐别见怪啊,木兰被宠坏了,说话没有轻重。”
“我知道的呀,何校长家的小姐嘛,阿诚和我说过的。”朱徽茵一脸的大度。
朱徽茵人前向来爽朗大方,方步亭看着她也高兴,“朱小姐是学生?姓名是哪两个字?”
“我比阿诚小几岁,都快三十了,”朱徽茵笑道,“徽州的徽,绿Cao如茵的茵。”
方步亭倒有些吃惊,“还真看不出来,打量着你没比木兰大几岁的样子。”
“也算学生,”朱徽茵挽着明诚的手臂,“我原先在巴黎读书的时候,阿诚是我一门课的老师。”
一句话就一起交代了两人如何认识又在一起的。
“助教代课罢了。”明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方孟韦倒是一直不说话,不知道是在认真吃早饭还是在认真听话。
方步亭和程小云不疑有他,加上朱徽茵谈吐确实大方,和朱徽茵也相谈甚欢,一顿早饭的功夫,方步亭似乎真的有所打算了。
“朱小姐想过以后怎么样么?”
明诚在桌子底下掐了朱徽茵一下。
朱徽茵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从回国之后,这么多年都是听阿诚安排的。”
把球踢回给明诚。
明诚想想朱徽茵这几日确实也无处可去,住在外面也怕行踪暴露被包抄,转移的命令大概也就几天就能下来了。
程小云却以为明诚的犹豫是不好意思,忙接话,“朱小姐不妨和家里人说一声,我们和你家人谈谈,谈得好的话,你们年前就把婚礼办了?”
明诚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
朱徽茵看他好戏,“我没有什么家人。”
“啊……”程小云自觉失言,“那……你们更要抓紧时间了。”
方步亭说道:“你也别急着张罗了,总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办个订婚总是可以的吧?”这个年纪的女人大约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格外上心的,“就办个订婚嘛,这样朱小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家里住下来,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方便的。”
方步亭于是询问明诚的意思。
明诚咳嗽了一声,“小妈,这个不急,而且……孟韦和木兰不也要去法国了?我想让朱徽茵和他们一块儿去,等以后安定下来了,我们在巴黎结婚。”
朱徽茵在桌下踩了明诚一脚。
明诚面不改色,“我做这行的,就算现在没有职务了,我也是军统的特工,有名有姓的,结婚不便,怕对她也有影响。”
“戴笠都死透了,他毛人凤还想怎么样?”方步亭知道这种规矩是戴笠立下的,“依你吧,这样对朱小姐也好,培东啊,孟韦和木兰去法国的事情可是有安排了?”
谢培东答道:“明年过年也早,要我看,虽然元旦前也走得,不过春节的时候孟敖大概也会回来,要不等他回来,兄弟两个见见,孟韦和木兰再走。”
“你只说最早的能去法国的安排吧。”
“今天是11月29号,12月8号,央行有一班专机去香港,香港每周都有飞巴黎的航班。孟韦和木兰可以先去南京,跟着央行的人走。”谢培东有条不紊地说道,“有些急,孟韦的职务……”
“朱小姐不急吧?”方步亭虽是问句,确实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些日子打点一下,跟着孟韦和木兰一块儿吧,阿诚给你明家的大姐也发个电报。”
“爸,”方孟韦忍不住c-h-a话了,“是不是太急了?就不能让我再过个年,见见大哥?”
“你以为你大哥稀罕回家里过年?”方步亭摇头,“军职方面的事情,我出面,他们总要卖我这个面子,你上次受伤,九死一生的,他们没有理由反驳我。”
方孟韦万般不愿,又心疼父亲,也只能闭嘴不言语。
木兰照旧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神情恍惚的,一时清醒,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诚借口有事情,便出门了,留下朱徽茵在家里。
程小云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的,方步亭虽然说话不多,但是看来还是很高兴的。
朱徽茵一瞬间突然很愧疚,又觉得羡慕,若是她的父母犹在,或许今日也是这般的情景吧。
一夜到天亮。锦云被关在军统站里的一间禁闭室内,手脚都被镣铐紧紧固定在椅子上。
她很清醒,又隐隐觉得不安。
照理说,一旦抓捕了共产党,肯定会连夜审讯,以求迅速地挖取更多的情报。如今的静默,徒添变数。
锦云不怕刑讯,却怕晚死。她不知道明台什么时候会收到她被捕的消息,她也不确定明诚能不能拦住明台——
明诚一定会拼命拦住的。
她早就接到了上级要求两人转移的命令,她知道明台是不肯走的。因为他们这个小组,接到的命令与其说是转移,不如说是被切断了联系,要求两人回去接受调查。
上一次的任务里,明台y-in错阳差地拿到的真的军事情报。
情报确实是真的,前线的作战确实也取得了一定的胜利,然而这份情报却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打开了,那一瞬间的美好,紧接着的是看不见底的黑暗。先是北平军情线几枚极其重要的暗桩,被不动声色地调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岗位,后是上海地下党组织遭遇血洗,无人幸存。最近一次,便是救木兰的那一次,锦云知道,设下的局不是冲着她来的。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联络员的传来的破碎的消息,几处重要城市的地下组织力量都遭到了一些损失。
地下党的经营大多历时多年,网络极广,其中费尽了无数人的心血。
锦云和明台,只是其中的一环,然而这环出了纰漏,按照明台的心x_ing。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命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头顶上一盏灯,很刺眼。
门开了。
马汉山慢慢地踱步进来,坐在了锦云的对面。
锦云一头一脸的脏污,却目不斜视,面不改色。
“招了吧,少受点苦头,人赃并获,小娘们,做什么不好,做共产党。”
“你做什么不好,做走狗,害自己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