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昇无言以对。
“先生,先生,时间到了,您该起来了。”
酒店的套房里,明楼的司机在卧房外敲门。
明楼并未睡着,他蓦地睁开眼睛,不晓得是躺久了,还是窗帘没有拉严实,被阳光晃了眼睛,觉得脑袋有些混沌地痛了起来。
下午五点钟正。
明楼起来,自己倒水,仰脖子吞了几片阿司匹林,具体几片自己也不留神。原先是明诚处处管着他,不该吃的时候半片也不给。
其实两人都很明白,这些药吃多了,最后的作用也只剩下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司机已经恭敬地等在门外了,递上他的大衣和围巾。
车往北平行辕驶去。
明楼在后座,打开手提箱,再次确认了一遍文件。
司机直视前方道路,目不斜视,半句话也无。
“递消息给阿诚,要他全力配合方步亭的所有行动。”
“对不起,先生,我无法递消息给阿诚先生。”
“你这叫什么话?”
“他似乎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安排离开了。”司机沉默了一会儿,“我下午试图去找之前的联络人员,阿诚先生在北平工作的所有相关人员……都不见踪影了。”
明楼闭上了眼睛。
他竟然一个人都不留。
此时明诚把最后一个转移的命令下达给了最后一个联络的外围人员。
对方级别太低,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您是夜莺?您不应该是第一个离开的么?”
“不该问的,不要问,按照组织的命令办事,组织需要你去哪里,哪里就是你的战场。”
“是。”
房子落了锁,就此尘封。
明诚在北平联系上的工作人员不多,转移工作是早就由夜莺经手开始的了。夜莺本也该是最后一批转移的人员,然而历史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明诚的面前再一次上演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自己再送自己一次了。
明楼从北平行辕出来,仍旧提着自己的手提箱。
李宇清送他出来,司机等在车旁。
“明先生是个诚信的人。”
“望我们的合作,也是建立在诚信之上的。”明楼和李宇清握手,李宇清笑得志得意满,明楼的笑容则淡了许多,“希望明某人没有站错队。”
明诚回到方邸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他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方孟敖从来不对女人发脾气。他砸碎了一整套的茶具,却是对着方步亭怒吼:“你让我去燕大,转眼呢?如今你告诉我崔叔被抓了?还被移交军统了?崔叔为什么被抓?”
程小云强忍着惊慌,“孟敖,你……”
“程姨,”方孟敖硬着声音,“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程小云的脸色暗了暗,终究是噤声了。
方步亭面不改色:“特殊小组来北平分行里审查,查出崔中石经手的账目有问题,于是将他带走隔离审查,我如何知道他为何被抓?”
“他是你的手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崔中石背上了共产党的嫌疑,我无能为力。”
明诚在门口进退两难,崔中石突然出事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然而……马汉山总算是精明的人,凭着两人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崔中石暂时还不会送命。
他推门进来,“爸,程姨,兄长。”
方孟敖猛地转头看向他:“崔叔被马汉山押走了。”
明诚想叹气,却发现自己疲倦得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却又不得不说话,“兄长不必担心。”
“警察局的人都去崔家堵着了,他们母子三个不见踪影,你现在和我说不必担心?”方孟敖震惊地看着明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再说一遍?”
不见踪影?
明诚闻言看了一眼方步亭,方步亭面容不惊,程小云却有些心神不宁,他瞬而就明白了。
“不见踪影说明没有被抓住,崔叔被马汉山押走了,马汉山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就有回旋的余地。”
明诚越过方孟敖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一手拆着领带,一手解开衬衫的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兄长,崔叔被抓,难道对父亲有好处?你何苦逼问父亲。”
方步亭终究还是长叹出声:“天下只有不认父亲的儿子。”他看着眼前的长子,终究妥协了,“孟敖,哪怕是为了你的一声父亲,我也会尽力营救崔中石。”
方孟敖眼底里闪过无数难以言状的情感,复杂,又百味*合,不知滋味。
“阿诚,这几*你在家,和你姑父一起整理崔中石的账目。”方步亭扶着程小云的手臂站起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
程小云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
她突然停住了,转眼看向明诚,“阿诚,明先生的电话。”
明诚的动作很迅速,几乎是一步就上前去拿过了听筒,“先生,是我。”
这句“先生”在方家人耳朵里显然有些刺耳。
“你保持常态吧。”电话那头的明楼声音很轻,只是轻飘飘地说话,不是从胸腔深处升起的音色,“来我这儿一趟。”
他不说原因,也不说时间,明诚却马上挂了电话,就要出门去。
方孟敖还想和他说话,崔中石被押回军统,军统里的手段可是不死也残废的,他不可能不担心崔中石。
明诚却无心和他纠缠,顺口扯谎:“萧峥嵘的事情……我是说朱徽茵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人都死了,到底是战友,兄长总该给我点时间吧?我和马汉山有来往,他知道轻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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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你见到苏轩了?”方孟敖突然问道。
“……”明诚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起来这件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思管苏轩的死活,然而方孟敖一提,他也不能不理会,“不知道,没有见他来找我。”
“你不找他,如何处理朱徽茵的后事?”
“朱徽茵的后事关他……”明诚脱口而出,瞬而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我答应过朱徽茵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话毕,明诚便朝着门口走去,刚一拉开大门,猝不及防地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木兰一头冲进来,本想着是用身体撞开大门闯进来,她向来冒失,却不妨刚刚碰上明诚从里面拉开了门,整个人都撞进了明诚的怀里。
明诚竟然就被木兰撞倒了。两个人一齐摔了,一声巨响。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明诚满脑子的混沌,直到后面跟着飞奔进来的方孟韦拉起了木兰,他才回过神来。
方孟韦怕谢培东骂木兰,急忙把她藏回自己的身后,“对不起啊,木兰和我吵架了,她不高兴,就冒失了些。”
明诚不动声色地撑了地面一把,才站起来,“你还和她吵什么,明天就走了。”
他直到出了大门才敢揉一揉发痛的胸腔,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如此之倒霉。自那日和夜莺从天津回来,他便没有得到空闲去找找诊所的医生。原本以为不太要紧,他没有夜莺那么靠近爆炸的中心,但是还是受到了影响。如今却是因为形势紧急,连可以信任的诊所医生也一并转移了。
小李在院门口,问他要不要送,明诚原本想自己开车去,如今却怕出意外,“你开分行的车,这几天可能戒严,省得晚上被拦住要多费口舌。”
小李开车,明诚直接就坐去后座。
他从后视镜里觑明诚的脸色:“三公子,那个朱小姐的事情……”
明诚眼睛都没有睁开,“你们北平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不该你问的你问什么?”
“这事若不是牵扯到了北平方面的工作,我也不会和您多嘴。”小李道:“天津的事儿已经炸窝了,但是压着查,没有声张,线人报告说对方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但是目前证据指向谁,我们还没有打探到。”
“那也不关你的事,你的上司不是我姑父吧?谁让你来打听的?”明诚半眯着眼睛,“你这套话的本事不怎么样啊。”
小李终于不敢言语了。
明诚上楼的时候,明楼的司机就守在套房的门口。明诚打量了他一会儿,生面孔,但是看得出来是练过的,不是普通人。
“阿诚先生请。”
“先生等在里面多久了?”
“先生下午找您,不过找不到。”司机谦恭得很,言语之间就挑明了明诚近日来的动作,“阿诚先生请进去吧。”
明诚本以为会被责备,没想到一进门,厅内却不止明楼一个人。
明诚软和下来的脸色又恢复了严峻,“先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