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在说话,“王处长是戴局长的肱骨之臣,那么多年间,王处长可为戴局长做过不少事情,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戴局长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风给你们卖命那么多年,拿回家里的,不过就是一份薪水。”王夫人声音冷淡,“你们做这样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指望我说什么?”
“军统当初的走私线路,从上海到重庆,从重庆到昆明——这么大的一个网络,王处长在其中的作用您不会不知道吧?走一趟货,鸦片,军火,紧俏商品——其中过的那么多人事,王处长分文不沾,您骗谁呢?”
“他没有做的事情,我不认。”王夫人渐渐激动起来,“这些肮脏的事情,他都是为了你们做的!”
“王夫人慎言。”对方冷笑,“我们确实是军统的人。是现在的,军统的人,以前的肮脏的事情,可不要安在我们的头上。”
“王夫人慢慢想,我们会善待王夫人……还有王公子的。”
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我说过,我们会善待王公子的。”那人慢条斯理的,“我看过档案,王处长和明站长,应该是过命的交情吧?巧了,当初上海站情报科的科长,是明站长吧?怎么您如今这个处境,明站长无动于衷呢?”
王夫人悲怆地笑了一声,“瞧瞧,我丈夫死了那么多年,你们都不放过,明先生替你们出生入死,你们也不放过……天风!你在天上看看啊,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们这些懦夫!蝼蚁!狗熊!”
明楼摁停了录音机。
敲山震虎,杀j-i儆猴。
扣走王夫人和王平的是毛人凤,至于他身后是谁,很明朗了,蒋经国想从军统这儿打开口子,毛人凤想跟着新主子——
戴笠的地位,他始终不能取代,戴笠在蒋介石心里的地位,他也无法超越。
太子爷的算盘很明显,这件事情查下来,王天风死了,死人不能追究,明楼可还活着呢,当初军统走私的线路,前两年王天风在上海经营的时候是王天风一力撑起来的,为的是给被封锁的重庆方面提供物资和资金,明楼回了上海,就转到了明楼的手上,王天风在重庆接应。王天风身死之后,整条线路,都是明楼明诚负责——
全都是经了明诚的手。有大量的物资和资金更是借着这个的幌子,转去了各处的地下党和抗日根据地。
不能查,否则明诚要上法庭,他明楼也要上。更糟糕的是,当年明台一气之下炸毁那船货物那条线路,逼的A区负责人上了军事法庭,生生害得当初的宁站长被革职,最终下场也不好。
如果此刻翻出来,一个共产党的帽子扣下来。
全都完了。
真的是两边夹击,都想要他们的命啊。
这个下手点太狠,对方无疑是想给明楼一个退路,让明楼被收服,然而却不给明诚活路。一边若是青瓷的身份暴露,明诚必死无疑,而且明诚多年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另一边,若是借着查腐败的名义一查到底,明诚手上的事情根本脱不干净,方家保或者不保明诚,都没有作用——无非是再搭上一个方家。
把方家搭上,等于是逼着方步亭背叛他身后的几个集团。
明楼头痛欲裂,颤抖着手去拿阿司匹林片,却在倒水的时候,让水撒了一桌子。
明楼干吞下了药片。
75
燕大,何其沧的小楼里。
梁经纶独自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锁上了门窗,没有开灯,黑暗之中摸索着在桌前带上了耳机,耳机c-h-a在一个录音机上。
录音带悉悉索索地发出了声音,有些刺耳。
前半段都无甚营养,是那日李书记和一众中正学社的学生借故把木兰骗去,又不让她离开之时的对话。
那日木兰没有见到何孝钰,便不肯继续留下来。
梁经纶并不知道方家是怎么说动的木兰,仿佛这阵子,木兰丝毫没有了之前的一心要成为进步学生的心思,能躲则躲,不能躲就跟着,一言不发的。
梁经纶和他们不同,他尽管借机接近方家,却从未想过要从木兰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价值有限,偏偏又是家里的心肝宝贝,稍有不慎——
便像如今这般无法收场。
梁经纶这几日替何其沧处理事情,没有再去看木兰,然而孝钰日日都去陪着,回来的时候他问,孝钰也摇头,说是木兰并未清醒,还越发得严重了,见不得谢培东之外的人,只要自己的父亲离开一步就大吵大闹。
“连我也认不得了。”孝钰难过得很。
梁经纶没能第一时间去现场,之后得到的,就是李书记一众人无一生还的消息。
直到今日,一个内线递给他这盒录音带。
那日木兰倒在那儿,分了马汉山的心,北平军统的人没有找到这个李书记一早藏好的录音带。
足足一个小时,带子里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
梁经纶闭上了眼睛,回忆着那位“黎太太”的样子。
“你们不能这样啊!她是黎先生的太太啊!”
木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黎先生……梁经纶用钢笔点着桌面,那个可不是黎先生。
而后录音带里就是一片混乱。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不能带你走了,你记着,你的家人,永远都是为了你好的……”
梁经纶摁停了录音带。
他开了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秘密文件,用裁纸刀开了,抽出了一沓资料。
里面一张照片,盛装的新娘,西装革履的翩翩公子,尽管照片已经老旧泛黄了,仍可见一双璧人的样子——
明家的小少爷,明台,和他的妻子,程锦云。
从梁经纶发现明台乔装出现在方家的那一刻起,他便对明台有所怀疑。然而以他的能力查下去,只能发现明台居然是军统的特工。
军衔比他还高。他尝试和明台联络,明台也回电了,摆明了是军统的身份,然而梁经纶不敢贸然去接头——
事实上,他不用和任何人接头,他有他单线的上级,而且他多年来潜伏在共产党学联组织里,进步教师的身份已经非常明显了——
明台就是这样露出了破绽。
两条不同的线,明台在不知道梁经纶具体级别和联络人的情况下,同意了和他接头。
梁经纶自己,是一枚特殊的棋子,有长远之用,根本不需要和一个军统的特工——身份是军统潜伏进共产党的特工接头。
为了以防万一,梁经纶派了自己的一个下线去和明台接头。下线也安全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明台确实是军统的特工,上海站的人,这几年因为任务辗转,被派来了北平,要顺藤查共产党的军事间谍。明台在得知了对方是经济线的人之后,表示两方没有交集,以后无须会面。不过在遭遇意外的时候需要互相驰援。
一切都符合程序。
怀疑归怀疑,梁经纶没有证据。而且这么长时间来,明台并没有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似乎因为方家的缘故,这个所谓的钢琴老师会开导开导木兰,然而木兰闹得天翻地覆那几日,他也没有起什么作用。
档案袋里是另外一份明台的资料,梁经纶前些日子联系了蒋经国的副官,对方直接给了他军统高层的秘密资料。
明台,居然是当年那个著名的死间计划的死棋。
当年梁经纶仍在重庆,因为蒋经国的关系,对王天风这个著名的疯子也有所耳闻。
是一个,爱国者,抗日者,英雄。
然而王天风确实是殉国了的,最核心的一枚死棋,却活了下来。
梁经纶合上资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明台,是不是共产党,真的那么重要么?
然而她的妻子,却没有丝毫的证据表明她也是党国的人。这一卷录音基本上可以肯定程锦云是共产党了。起码可以证明,大开杀戒的人,是她。
梁经纶将录音收进了抽屉的深处,旁边一个小盒子,装着一个微缩胶卷。
方孟韦是五日之后清醒过来的。浑身脱力,甚至没有力气感觉到伤口的痛楚。
方步亭生生在医院守了五日,再见到儿子睁开的双眼,竟然觉得恍如隔世,老泪纵横。
方孟韦说不出话,摸摸索索地握住了老父的手,想哭,却发现自己连泪水都无力淌下来。
接着就是兵荒马乱地一通身体检查,确实无大碍。方孟韦好歹这些年都是警察,身体的底子好,命留住了,也没有留下后遗症,剩下的,就是静养,等待伤处的愈合和身体的恢复。
方步亭这几日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岁,头发也越发地花白了。北平分行里的事情一概都不管了,统统都由崔中石去打理,崔中石无权过问的,方步亭就放权给他管。
有人急事来找谢培东,谢培东还没有走出木兰的病房门,木兰就歇斯底里地大闹起来,尖利的凄叫声就像地狱里的厉鬼一样。
但凡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说,这次的变故,都是冲着方家来的,向来耿直,在市民之间口碑不错的方副局长差点被一枪打死,方家的表小姐,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花儿一样,明明什么都不懂,生生被逼疯了。
这几日来探望的北平高官一拨接着一拨,方步亭不见,众人转道去见谢培东,不过是亲眼目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