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先生,”司机开了车内的灯,“前面过不去了,得绕路,您看绕东边还是西边?”
“好端端的,树倒了?”明楼说话归说话,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前面到哪儿了?”
“中统站,他们把鹿砦搬出来了,不让人过去,要下去报您的身份么?”司机想想,绕路的话得调好大一个头。
明楼坐直了身子,“好端端的,搬鹿砦出来了干嘛?下车去问问。”
司机下车,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这……”
“有话直说。”
“方家大公子,和中统的人在对峙,他们不敢为难这个空军飞行员,但是也不放行。”
明楼一点儿也不想管方孟敖。
司机察言观色,“我去找电话,给阿诚先生打电话?”
明楼突然想起来一周之前的闹剧,叹气,“别打了,你在车上等着,我去一趟。”
吕昇惹不起方孟敖,还是躲得起的,然而手下居然送来了张明楼的名片。
“明先生说要进来……拜见您。”
拜见你妈啊。
方孟敖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会见到明楼,然而他想进去见崔中石,哪怕崔中石只是一具尸体了。那日他从家里出来之后就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日升日落,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崔中石确实就这么死了的事实。
他又不是傻子,他知道崔中石死了,首先吕昇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吕昇为何急着击毙崔中石?他满肚子疑问,只能前来自己找答案。
两人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话,离得几丈远。
最终还是明楼觉得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太无聊,“方大公子是不打算进去见崔副主任了?”
“你愿意带我进去?”
“谁让我亲手带大的弟弟,偏偏认你这个哥哥呢?”
着实是小孩子吵架的把戏。
吕昇还不想和明楼起冲突,出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两人跟上。
停尸房在地下一层的尽头,y-in冷无比。
门开了,一盏灯在天花板的中央明晃晃地亮着。
停尸房里有两具尸体。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明楼率先开口,“那个女共党还不处理掉,多少天了?”
“没查通。”吕昇面无表情,“明先生,您可不要再越界了。”
“哼,”明楼歪着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您这话说差了,越不越界,自然是划界的人说了算。”
方孟敖越过明楼,慢慢地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
那身西装很熟悉,崔中石只有这一套名贵的西装,穿了很久了,虽有些旧,却永远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他猛地掀开了那张白布。
崔中石闭着眼睛,安详如熟睡。
喉咙处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血液自然早已变黑凝固了。方孟敖还发现崔中石是嘴唇处有许多细碎的伤痕,嘴角也划破了。
他转头,白晃晃的灯光下,吕昇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痕,是新伤,刚刚有点结痂。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贪污了多少钱?”
“他是不是共产党?”
方孟敖连珠炮一样地发问。
吕昇憋着一肚子的怒气,他既没有崔中石贪污的证据,更没有崔中石是共产党的证据,“他不配合讯问,意图刺杀我,我自卫,开枪击毙了他。”
明楼向吕昇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吕昇知道明楼的意思,其实他很想,非常想把那片刀片甩给方孟敖看看,他的好兄弟,是如何害死他的好朋友的。
可是他不能,崔中石一事上他已经出了疏漏,明楼若是想落井下石,太容易了。
“他如何刺杀你的?”
“刀片。”吕昇道,“他私藏了刀片。”
“可是……”
“方大公子,事已至此,不要纠缠了。”吕昇语带警告,“崔中石如何会这种特工的本事,或者他有没有能力近身搏斗,你确定要追根究底地问清楚?”
方孟敖一拳砸向了墙壁。
一声巨响。
明楼蹙了蹙眉。
他确定方孟敖已经起疑了。方孟敖在掀起那块白布的时候,眼神的余光扫过了崔中石的衣领。
他的衣领是完好的,吕昇并没有做一个合理的破损上去。
而且方孟敖应该知道,崔中石这种潜伏的人,并不是经过系统训练和长时间的执行任务磨练的军事间谍,一个连杀j-i都未必杀过的人,如何突然就学会杀人了呢?
吕昇让人拿了那日最后的一段录音给方孟敖听。
明诚和崔中石的对话。
播了数遍,毫无疑虑之处。大家都听得出来,明诚的问话,每一句都是要崔中石撇清和方家的关系,撇清和方孟敖的关系。
通共的嫌疑被简化成贪污,被简化成崔中石想要拿个把柄好进一步得到更多的权利和地位。
每一步都算计好了。
方孟敖陷于绝望。
既然都算计好了,为什么不能留下崔中石的命来?
为什么一定要死无对证?
两日后。
崔中石一案最终定为误杀。崔婶被领去特殊小组下榻的地方大闹了一场,要他们还她的丈夫,要他们拿出他丈夫非死不可得理由来,账本无懈可击,他的那点儿所谓的贪污由方家私人补上了,方步亭电报央行,言称无法承担北平分行行长的重任,要求卸任,一概事务统统撒手不理;与此同时,傅作义几十万大军,临近年底,一再严厉要求补足军饷;北平行辕发出命令,申饬警备司令部冒进,中统站工作有重大失误;孔宋两家同时施压,特殊小组灰溜溜地解散了,方步亭继续负责北平分行的工作。查账不了了之,再无下文。
为掩人口舌,崔中石的尸体未经解剖验尸,就让崔婶领回去下葬了。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崔中石的一应后事,是方孟敖帮忙办的。
没有葬礼,也无甚追悼,下葬那日只不过是将崔中石的骨灰埋入了八宝山公墓的其中一个位置里,崔婶抱着骨灰盒上山,方孟敖抱着两个孩子上山。
崔婶默然地烧着纸钱。
伯禽和平阳自从知道父亲的死讯之后就一直哀哀地哭泣不止。十二月中旬了,风带着雪沫,刮破了孩子稚嫩的脸,方孟敖替他们裹紧了围巾,挡着脸,“别哭,你们爸爸,也不希望你们哭的。”
“我想爸爸了。”平阳将脸埋在方孟敖的肩膀上,“方叔叔,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方孟敖无法回答。
?
?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边的乌鸦一群群地飞过,有些乌鸦就停在光秃秃的树上,满枝桠都是黑漆漆的乌鸦。
山下站着个人。
明诚一身黑色风衣,黑色西装,带着顶黑色的帽子。
“三公子。”崔婶道。
方孟敖抱着两个孩子,站得很远。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崔婶知道方孟敖和明诚闹翻了是因为崔中石的缘故,“中石命不好,怨不得您的。”
“千万别这么说,”明诚低垂着眼,眼色不明,“我知道我不该来,现在说这些话也不合适……”他从大衣内拿出个信封,塞到崔婶的手里。
“这……”崔婶急忙推回去。
“拿着,拿着。”明诚坚持要她收下,“花旗银行,保险箱的号码、钥匙和密码都在里面了,拿您的名字开的,存了二十根黄鱼,算是我们家里给您孩子的抚养费。”
“不能要的……”
“拿着罢。”明诚凑近她的耳边道,“崔叔对我们兄弟几个,就像大哥一样,也是我兄长的好朋友。您拿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否则我们良心难安。”
这番动作方孟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风大,别在这儿多呆了。早些回去吧。”
明诚说罢便转身走了。
独自来,独自去。
——————————TBC————————————
111.
日子拖拖拉拉地到了冬至。
北平城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涌动,各方势力无声地在博弈,处处皆是致命的漩涡,一脚不慎,便再无来日。
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倒是发生了几件事情,还能算作谈资。
头一件,便是秋季时就已经成立,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突然在北平设立了所谓的青年航空服务大队,派了一群学开飞机没多久的愣头青来,在燕郊占了块原本是青年军营地的地儿,称作营地。
第二件事与九成九的北平百姓无甚干系,但是与明楼明诚关系甚大。中统局和军统局的改组总算是真的提上了日程,换了块牌子,人还是原来的人,不排除有些吃不开的,在明争暗斗之中失了x_ing命或是失了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