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旁寒暄,自然很是显眼的。许春秋和明楼,都是一方大员,更重要的是和很多人的钱袋子相关,逐渐的就有学者教授,乃至于较为有地位的企业家们过来搭话。
“您的秘书……”有人提到了明诚,似乎在犹豫怎么称呼明诚,直接叫明秘书——总觉得对明楼不敬,明楼也姓明。
“叫我阿诚就行了。”明诚会意,“蓝先生。”
对方姓蓝,明诚认识,南京地方实业司的秘书长,算起级别来,比明诚低一些,因为实业司,说到底,还要仰仗财政司。
“阿诚处长客气了。”这句话听得明诚有些起j-i皮疙瘩,莫名的。
“能否借一步说话?”对方朝着交谈甚欢的明楼和许春秋抛了个眼神。
明诚知道这个大概是个挣钱的机会,若是以前,有钱不赚是傻子。然而明诚确确实实地知道,此刻这些人手里过的钱,不论多少,都是贪着国家的钱,还要从民众的袋子里掏钱。
他下不去手。赚日本人的钱,哪怕是梁仲春那些走私的钱,还有他以前在外活动的钱,他全都毫不手软。
可是现在不行。
“怎么了?”明楼本想叫明诚来说一下工作上的事情,结果叫了明诚两声才有反应,“你是喝多了,还是耳聋了?”
“对不起,先生。”人前,明诚一向都要保持着秘书加私人助理的姿态,“请问您是要……”
“这位是?”明楼看见明诚身旁的那人。
对方急忙跟上来,“实业司秘书处处长,敝姓蓝。明司长,是我想和阿诚处长谈话,您见谅。”
“让你去谈话,你就去。”明楼严厉地对着明诚说道,“蓝先生难道叫你去杀人放火啦?你哭丧着脸做什么?谈完了,就赶紧回来,这么多事情,你等着我亲自做?”
明楼声音大,周围一圈人都安静了下来。
许春秋急忙来打圆场,“阿诚处长一直是明司长的得力助手,您也不必过分苛责了。”
认得蓝处长的人不少,见他死活缠着明楼的助手说话,便知道他有见不得人的算盘,又见他害得人家好端端地被上司责怪,一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鄙夷。
蓝处长的冷汗都下来了,“真抱歉,阿诚处长,耽误您办事了。”
明诚在心里摇头,心想这人段数真低,然而面上诚惶诚恐,听了明楼的吩咐,规规矩矩地报告工作上的事情,和许春秋商谈一些细节事情。
谈完了,明楼吩咐他一边呆着去。
许春秋对明诚显然也好奇了起来,“听说明诚处长一直跟着您,是您非常信任的得力助手……还是……您明家的……”
“家里的养子,”明楼笑道,“家里一些庶务,都是他在打理。”
许春秋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谦恭,“原来如此。”
此时明诚已经退到另一侧的桌子旁去了,跟着明楼多年,他自然有默契,知道明楼又要演戏了。然而兄弟反目是不能演了的,军统高官及其副官,怎么可能反目?唯一能演的,不过是焦不离孟,顺带着隐晦地告诉别人,明楼想办的事情,以及你想通过明楼办的事情,都得通过明诚。
明诚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红人,却还不知道明楼具体的打算。
明楼比他有原则的多,肯定不会让他真的沾手这些沾着民脂民膏的东西,然而……查腐败?能查得下去么?
33
方孟韦上任的第一日开会,得到的任务就是“保护治安,维护城市稳定”。
“方副局长年轻有为,”上峰对他笑得很和蔼,与会的人都知道方孟韦的背景,从早上开始就对他客客气气的,“以后北平的稳定就有劳方副局长辛苦了。”
“是啊,北平与重庆不一样,曾经的天子脚下,人嘛,总是自傲一些。而且年轻人太多,有时候,热血方刚可不是什么好事。”有人附和道。
方孟韦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北平的学生运动向来是全国的先锋典范,然而他能怎么样?
拿枪去指着那群“为信仰和主义献身”的学生?
他家里的那个小妹他都搞不定呢。
上峰见方孟韦笑着应是,也十分满意,烫手山芋有人接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方孟韦晚上回家,果然就见到谢培东和木兰在楼下客厅吵架。
木兰见了方孟韦,一口气就冲过来抱住了他,“小哥!你跟我爸说!我哪里错了?”
“你放开孟韦!”谢培东恨铁不成钢,“你上学第一天就闹那么大的事情出来!还有理了!”
“怎么了姑爹?”方孟韦腾出只手把木兰抱起来,“你总不能和同学打架了吧?你不是最喜欢帮助‘弱势’的同学吗?”
“你啊……你!”谢培东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还有脸搬孟韦当救兵,你做的事情就是送你小哥上死路!”
方孟韦一下子就把木兰放了下来,“你不会是去和共产党的人接触了吧?”
“共产党怎么了!我不是共产党!”木兰梗着脖子,“你不让我加入党,我加个读书会还不行吗!”
方孟韦看着倔成一头牛的木兰,气也不是,打也不行,“读书会?进步青年是吧?你这样下去,和共产党有什么区别?”
“和平协议已经签订了!”木兰大声道,“信仰是自由的!而且小哥,你读过共产主义么?你知道什么是共产党的救国……”
“你够了!”方孟韦甚少这样对木兰疾言厉色,“我知道什么是共产党!但是我是国民党!还有你阿诚哥,也是国民党!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你……你……”木兰被方孟韦吼得愣了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滴,转身就往楼上的房间冲回去。
“……”方孟韦看着木兰重重地甩上了门,“姑爹,我是不是太凶了。”
“你对她太好了。”谢培东叹气,“这个家里,总要有人能够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兄弟,为她做这么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她近日见了什么人?请黎先生来劝劝?”方孟韦记得明台似乎是不支持这些运动啊主义的,只是个混口饭吃的人。
谢培东知道自己的女儿见了什么人,却不会和方孟韦直言,“明日起你看着她点,上学放学都接送她一下,她耍赖,你也不要让着她。”
木兰一回到房间,就扑进被子里嚎啕大哭。
她没有办法理解,她的家人,她最亲爱的亲人,为什么都要和她的信仰理想背道而驰?他们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共产党的救国主张么?他们就一点都不懂,什么样的党,才能真正的救国救民么?
“谢木兰同学也加我们的读书会呀?”
木兰想起白日里她跟着同学去参加读书会,却被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木兰以前在重庆的中学里,向来是当小头头当惯了的,然而燕大的中学和别处的可不一样,木兰有些怯怯的,“不可以么?我也读过进步的书,也知道……”
“木兰同学的背景我们都知道呢。”有同学又出来应了一句,“你今日早上可是被警察局的人送来学校的?”
“我小哥是警察局的。”
对方看了看她,突然说要好好开会讨论一下木兰能不能加入进步读书会。
木兰长那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也不敢和这些学长学姐们发作,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
“就算谢木兰的家庭背景……但是这也说明谢同学是真的有信仰的人,敢于和亲人背道而驰,而且谁说木兰同学不能感化家人,从而壮大我们的力量呢?”
木兰隐隐约约地,只听清了这一句。
然而被接纳了,她还是很高兴,高兴得一回家,就和谢培东炫耀,还拿着什么进步书籍,非要谢培东看。
谢培东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撕了她的书。
木兰趴在被子里,越想越委屈,偏偏一向最疼爱她的方孟韦也甩脸色,真真是为了信仰要和家人“决裂”了。
哭累了,木兰从床上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抄起了电话,就往南京接去。
通讯一直时断时续的,又不是专线,木兰等了半个小时,电话才接去了明公馆。
“您是谢小姐吧?”接电话的是阿香,“您稍等,我替您喊一下阿诚哥。”
明诚正和明楼谈事情,听见阿香喊他,噔噔噔地冲过来接听,一声“您好”还没有出口呢,对面就传来一声哭腔——
“哥哥,我想你了。”
“木兰?”明诚有些惊讶,“你是哭了吗?”
木兰一听明诚温柔的声音,又忍不住了,直接在电话那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着什么,明诚也听不清楚,只能一边安慰一边哄。
听了半日,总算是听明白木兰在说什么了。
“木兰,你小哥没有错。”明诚说道,“听哥哥的话,以后不要掺和这样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