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也这么说……你……”木兰本想反驳,却想起了明诚的身份。
“哥哥,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专门查共产党的?”
明诚沉默了一会儿,“对,哪怕在战争时期——我也没有停止过查共产党。”
“你为什么要这样?”
“木兰,不要随便说什么信仰——信仰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也不是你读几本书,就能够匡扶救国的。你一个女孩子,好好读书,以后我和父亲说,也送你到法国去,好不好?”明诚把话筒贴近了一些,言语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知道,共产主义的革命,是从哪里开始的么?”木兰吸了吸鼻子。
“你到了法国,自然不会有什么主义了。”明诚说道,“木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太多了,你还小,不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哥哥也不帮我么?”
“我怎么帮你?帮着你参加读书会?然后加入共产党?那是不是有朝一日,我要亲手去暗杀你?亲手送我的生身父亲上死路?”
“你们!”木兰大骇,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明诚再一次地沉默,在心底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着木兰愤怒地挂了电话,无可奈何。
“你没有时间走一趟北平。”明楼站在书房门口,对明诚说道,“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学运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么?”明诚久不接触过北平的地下党工作,且地下党之间,向来是单线联系,工作上为了安全绝无交叉,“还是有人是故意的?”
“当年明台,是怎么进的军统?”明楼双手揣进兜里,“有理想,年轻,有血x_ing,最重要的是,有这样的家庭。”
“我不认为孟韦是要发展的地下党员对象。”
“你怎么就认为这些事情一定是北平的地下组织安排的?”明楼看他,“该来的事情,总会来,方家,不至于连一个小女孩都保不住了。”
明楼知道,明诚无法避免地因为这些事情分心了。
然而此时已经是春季三月了。
南京的经济依旧毫无起色,物价倒是一日贵过一日。战后所谓的扶持民族工厂企业的计划迟迟无法出炉,银行也迟迟没有恢复元气。
明楼案头上一摞比一摞高的文件,都是找地方财政伸手要钱的。
钱一笔笔地下去,不知有多少不见踪影。
“大哥?大哥?”明诚从外面回来,见明楼似乎又在沙发上睡着了,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便蹲在一旁轻声唤他。
“没睡,躺躺罢了。”明楼坐了起来,明诚拿了外套给他,“我今天去了缉私处查账……”
想了想,明诚自己都嗤笑,“那些账目做得真不像话。”
“是你不好糊弄罢了。”
“我是肯定要被糊弄过去的,人家的上头有人。”明诚在财政司两月,把各处人等的背景关系摸了个门儿清。
“不该拿的,但是必须拿的,就先收下,记账结册吧。”明楼对于党内的争斗比明诚更清楚,然而他在日本人,汉j-ian,甚至美方之间周旋多年,倒头来,和自己的同胞虚以委蛇,总觉得力不从心。
“我知道。”
“还有,”明楼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上有了新的任务。”
明诚凑近了明楼,附耳上前。
“即日起,南京地下党组织由眼镜蛇接手负责,青瓷为其下线,整合南京地下党员及行动小组,掌握国统区南京地区经济情报及军事情报,发展可能的特殊党员,必要时候,为党的事业献出一切。”
“是。”
34
方孟韦真的从那日起,日日都亲自接送木兰上下学。
木兰不肯,但是她不知道疼了她十五年的小哥,日日都肯让她骑在脖子上的小哥,竟然也会有那么不近人情的时候。
闹也好,哭也罢,哪怕她直接上手打,方孟韦都寸步不让。
“我开的家里的车,也没有穿警服。”方孟韦紧紧地抓着木兰的手腕,“别闹了,没有用,你好好上课,放学我马上接你回来。”
一分钟也不让木兰在学校多呆。
木兰刚开始的时候,在学校门口就能和方孟韦闹起来。然而木兰忘了,她可以耍赖撒娇的前提是,方孟韦从来都是惯着他的。
方孟韦不和她拌嘴,直接把人扛起来放进车里就走。木兰再闹腾,也没有他一只手力气大。
学校里的同学着实围观了几日“谢同学和家里的伟大的斗争”。
“大爸!”饭桌上,木兰贴着方步亭,“你和小哥说说好不好不要这样子对我。”
方步亭从谢培东那儿听说了木兰胡闹的事情,也不帮她了,“孟韦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告诉我,我不放过他就是了。”
木兰扁嘴,“小哥这样,我的同学怎么看我?”
方孟韦扔了筷子,“我是国民党,你就那么羞耻么?家里,爸爸和姑爹,是给谁办事的?你自己说说?”
“大爸和爸爸,都是为了国家!大哥也是!”木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不是!你镇压学生运动,阻拦和平!蓄意……”
方孟韦摔了碗筷,很响的一声,堵住了木兰的话。
“木兰,”谢培东沉声说道,“给你小哥道歉。”
“我……”木兰从来没有见过方孟韦脸上是这样的神色,风雨欲来,风暴将近一般,“我……”
“木兰,”方孟韦开口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真的生气的,可是你要知道,你不能为了你信仰,你所谓的理想,就连血缘亲情,人伦天理都不要了。”
木兰怔愣着,尚不及回话,方孟韦紧接着就对方步亭说道:“爸,小弟应该和你通过电话了。”
方步亭看着自己一手疼大的,亡妹的女儿,始终做不到完全的决绝,“我知道了——木兰,你阿诚哥,会帮你把一切事情都办好的。”
木兰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大爸,您是要赶我走吗?我不去法国,我不想离开家里。”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法国吗?那位法国留过学的黎先生,你不也是很喜欢?明家在法国也有产业,有管理产业的人,你过去,阿诚会帮你打点好一切,也会有人照顾你的。”方步亭说道,“中学,大学,你的哥哥,都会为了你铺好路,到了那边,那样轻松快乐的日子,你自然就不会想要其他的东西了。”
“我不要!”木兰见方步亭竟然也这样决绝,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了,“大爸……爸爸……我求求你们……不要那么狠心好不好?”木兰泪水决堤一样,“小妈……你劝劝大爸……还有……还有……”
木兰急忙抓住了方孟韦,“小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不要赶我走……小哥……我求求你……”
方孟韦年长木兰十五岁有余,从小对待这个妹妹,百依百顺,何曾见过她这么悲伤的样子?他咬了咬牙,“木兰,我们不是赶你走……”
“是阿诚哥哥的主意对不对?是阿诚哥哥的主意对不对,”此刻的木兰像极了一个被野兽追到无路可去的小鹿,“那我去求他好不好……我去求他……不要赶我走……”
那一个晚上,木兰几乎哭死了过去。
方孟韦知道木兰肯定会反抗,却没想到她居然会那么激烈,深夜十二点,电话接去了南京。
明诚还在外面办事,不在,是明楼接的电话。
方孟韦并没有直接和明楼说过太多的话,此刻也有些忐忑,“明先生,我小弟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诚其实才刚刚出去不久,半夜出去,自然是做不能见人的事情。
“估计要明日了,方二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留个口信。”明楼隐隐听见电话另一头似乎有抽泣的声音,略想想,也知道了是什么原因,“您若信得过,不妨让谢小姐接一下电话。”
方孟韦看看哭得眼睛肿成桃子的木兰,终究是不忍心,碰了碰她,让她接电话。
“哥哥……”木兰嘶哑着声音开口,对方却浅笑了一声,“谢小姐。”
木兰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是明先生么?我哥哥呢?”
“谢小姐年纪轻轻的,风华正好,有什么事情,值得那么伤心?”明楼说道,他的声音比明诚低沉一些,也是带着磁x_ing胸腔的共鸣,深夜里的轻声说话,像极了一个慈爱的兄长。
木兰抽泣了许久,“明先生,我知道,我哥哥到现在,都只叫您大哥……您能不能帮我和我哥哥说说,不要送我去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