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不一样呢。”木兰就差跳起来,“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太好了。
方步亭。时任重庆政府中央银行金库主任。
“你不肯耐下x_ing子学琴,连画画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倒是成天想去巴黎上学。”方步亭知道木兰那点心思,“来了个老师,说几句法语你就迷上了?”
“可是黎先生不一样。”木兰扁嘴。
“改日我去学法语。”孟韦吞着嘴里的饭,“我给你念诗。”
“你别理她。”谢培东说道,他想起亡妻那一手好钢琴,奈何女儿半分学不到,“你若真那么喜欢那位先生,好好弹几日钢琴我就谢天谢地了。”
方孟韦还真将木兰的话记在了心上。
隔了几日,便寻了“检查学校安全”的借口,径直带着人往学校去了,想看看这位“黎先生”是何方神圣。
这一日不是木兰的班上钢琴课。明台也不是教整个学校钢琴,他只是“正好”教了木兰的那个年级。木兰读高一,高一年级,也不止明台这一位钢琴老师。
方孟韦叫了个老师带路,隔着窗户,看着屋里正在弹琴的人。
长得倒是颇为英俊,可是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沧桑的气息。方孟韦在警察局多年,看人准。里面的人穿得朴素,可是那身风范,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人。
他弹得是一首外国的曲子,大约是什么小曲子,很短,方孟韦也听不出什么。底下的女学生们,一个个的神情,都跟木兰似的。
一曲完了,学生们起哄让他念诗。他也真拿出诗册,挑了一首,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摇头晃脑,颇为投入。
这在方孟韦看来都是骗小女孩子的把戏。偏自己的小妹吃这一套,这位大概也是个落魄的公子,人落魄了,公子气派还在,否则也讨不了这些官家千金富家小姐的喜欢。
明台原先还忐忑,后悔当初在巴黎的时候太胡闹,语言没有好好学,功课也耍赖让明诚做,生怕穿帮。
现下看来并无忧虑。
明台的法语,比起明诚,确实很不好。明诚那口教科书式的法语,愣是连巴黎本地人都比了过去,明台其实法语不赖,比许多人都好,可是榜样在前。
钢琴也一样。
如今他也能暗松一口气。这所重庆当地里最好的中学,几位钢琴老师都不如他。看来不是他明台不努力,是明诚太狡猾,学啥都马上上手,碾压了他那么多年。
他一边和学生说话,一边也感觉到了有人在观察他。明台不动声色,笑得一脸为人师表。
方孟韦看够了,便转身离去。
明台在那一瞬间,用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人的侧脸。
刹那间,五雷轰顶一般,他恍然觉得,唯物主义都是骗人的。
这世上有鬼!
不对,他的阿诚哥,难道又跑来监视他?
怎么可能?阿诚哥不可能那么闲,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黎先生?”有学生叫他,“看什么呢?”
“学校常有警察么?”明台认得制服。
“他啊?”有学生早就看见了方孟韦,“是隔壁班谢木兰的小哥,人很好的。”
明台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人的侧脸,活脱脱就是阿诚的样子。身形……确实有些不像。阿诚吃了明家二十年的饭,从来都是浪费粮食,没有那人胖。
“他来找谢同学呀,”明台恢复轻松的笑容,“吓我一跳呢。”
“方大哥人很好的。”一位女同学帮腔。
明台却觉得以前被明诚打过的头越发地痛了起来。
03
锦云见明台自打学校回来,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很是不解。
“是学生找你麻烦了?”学校里都是贵族子弟,不好打交道也是正常的。
明台抱着儿子,儿子虽小,却能看出是他的孩子,活脱脱是他小时候的眉眼,“你说,两个人为什么会长得像呢?”
锦云以为他在说儿子,“血r_ou_之亲,自然相像。”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然而一切都是猜测,明台不敢贸然给家里发信。正巧那人与谢木兰有联系,那他就有了办法。
连着几日,明台都不动声色,照旧上课,只是他不经意之间,总会说起几句巴黎旧事。
当年在欧洲,明台学没有好好上,然而法国各地,都是跑遍了的。
说起西欧乡下的湖光水色,镇子上的红墙小屋来,总是带着几分低落,又带着几分留恋。
少年学生,没几个经得起这些美好的故事。
谢木兰便是最向往的那一个。
没几日的光景,木兰每逢下课——不管当日有没有明台的钢琴课,她都率领着一群小姐妹,堵着明台在教室里,缠着他讲故事,缠着他弹琴。
“异国终究比不得故乡。”明台拍拍长袍上的灰。
“先生去过,自然这样说。”木兰歪着脑袋,“我们可是只在画上见过。”
明台无端端地就想起来明诚的那副《家园》。活脱脱的,就是法国乡下的样子,祥和安静无比。
“先生会画画么?”一位背着画箱的女孩子问道。
“略会涂几笔肖像人物,风景画不精。”
木兰倒是首先叹了口气,“还以为先生可以为我们画一画巴黎呢。”
明台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女子,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鬼还是如何,总觉得木兰越看,越有几分与明诚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而明台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能再次和方孟韦正面对上。
连着几日放学木兰回家都很晚,她从来不要司机接。方孟韦近日并无什么事需要加班,连着第三日发现小妹回得比他还晚,第四日的时候就找去了学校。
彼时明台正拿着油画木奉,在涂抹着什么。画板周围,一圈的小女生。
“你小哥。”有人推了推木兰。
明台手一颤,画歪了一笔,急忙补上。
“劳烦先生加班了。”方孟韦这话说得客气,却不留情面,“小妹年幼,晚归让家人不安。”
“小哥!”木兰八爪鱼一样爬到方孟韦身上,亲昵无比。
明台看着这张和明诚一模一样的脸,差点不能自制。恍惚间想起,他小时候,也常常这样缠着明诚。
明诚瘦,抱着他很吃力,可是从来不撒手。
眼前的人像极了明诚,却不是明诚。比明诚白净许多。而且脸上带着青年人的血气,眼神清澈,一望到底,哪里是他那个成了人精,人来人往之中世情练达的阿诚哥。
“方先生客气了。”明台笑得不卑不亢。
“你知道我姓方?”
明台汗颜,这样天真的人也是少见,“听谢同学提过几句。”
场面话都不用寒暄几句,明台就知道这个翻版的阿诚,耿直得无与伦比。
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们看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方孟韦不顾木兰耍赖,硬是拉着她走了。
明台继续涂着笔下的肖像,原本画得是自己,然而忍不住地,给了自己一双方孟韦的眼睛。
“先生,这眼睛不像您。”
“这是我。”明台补了一笔,“以前……还没有近视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满腔热血,没有一点儿的伪装,只是明台。
上海,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毫无意外的,和林小姐的相亲又吹了。明镜暴跳如雷,明诚跪在客厅里,被数落了一个下午还不能起来。
明镜生气是有原因的。
林小姐对明诚,按林太太的话来说,那是仰慕已久了。大约是哪个舞会上见过明诚弹钢琴,一见钟情了。林家原嫌明诚是个仆人,林小姐却据理力争,说看人不论出身,是兰Cao,种在哪里都庭院生香。
林太太过来说亲,明镜也拍了胸脯,说明家向来当明诚是二少爷,绝不是仆人。
“我是宠我们明台,可是明台命苦,走得早。我现在满心里,哪里有不疼阿诚的呢?”
结果倒好,本来水到渠成,只是让明诚去见个面,走走过场的事情,都能吹了,说是没有明诚的手笔,打死明楼她明镜都不信。
明楼也好奇明诚做了什么好事,愣是不去劝,在一旁看着明诚被数落了一个下午,明诚居然一句实话也没有吐出来,只说自己不争气,惹林小姐生气了。
明镜气得昏了头,“你到底存得什么心呀?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人?那你别结婚了,先给我生个侄子好不好呀?”
明楼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明诚愣在原地,“大姐……”
明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是突然觉得是个好主意,“那又有什么?你若喜欢了什么不敢带回来见我的人,那也没关系,你们趁早生了孩子,我不计较这些。”
“还有你!”明楼尚来不及笑,就被明镜用报纸打了一下,“你也一样,我也不管你喜欢了看上了什么人了,上不了台面也罢,若是有了孩子,我自会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