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眼睛一亮,“哥哥,你是要来北平呀?”
方步亭刚才可没有听见明诚说这件事,放下了文件,“你哥哥哪里有这个闲时间?你别扯着你哥哥撒娇。”
“我说过的,你要是真想我了,我走一趟北平也不是什么难事。”明诚歪着头夹着电话,翻自己的笔记本,“下个月初吧,我有公事,走一趟北平,本来只待一日……顺便去看看你也可以。”
“大爸,这可是哥哥自己说的。”木兰兴高采烈的。
方步亭默然,他如何不知道,明诚非走这一趟,哪里是为了木兰,怕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明楼身居高位,真要派人公差,怎么样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副手亲自走一趟。况且明诚和方孟韦这层关系,明诚想在北平轻易地走动办事,可是不太容易了。
另一边,明楼也一直看着笑得开花的明诚。
人啊,怎可能真的对亲情没有一点眷恋呢。从前有多缺乏,如今就会有多珍视。
方孟韦回来的时候,就见今日一直不知道是真的不开心还是故作忧郁的木兰十分地高兴,走路都带着蹦的。
在家就好。方孟韦想起今日警察局里抓回来的几个学生头头,满嘴的主义信仰,一脸的为革命献身的样子,说起共产主义来头头是道,结果被几个底下的小警察稍微用点刑,全都哭爹喊娘,保证绝对不是共产党。
方孟韦才不信共产党会发展这样的拖后腿的人呢。
“爸,我能不能跟着崔叔去一趟南京?”方孟韦问方步亭。
方步亭看他一眼,方孟韦忙讨好地笑道:“我就是出外勤的时候见到了崔叔,听崔婶说的。”
“你不上班?”方步亭说道,“非跟着去?你大哥就没有和你联系过?”
还真没有。
“也耽误不了几天,我和局长说说就好了。”方孟韦从佣人手里接过一叠点心放在自己的面前,挑了挑,发现都差不多大,拿了一块,“顺便也去一下小弟家里。”
重庆一别,也将近半年了。
“阿诚下个月也来北平一趟,你就别跑了。”方步亭说道,“也顾顾家里,顾顾木兰。”
“哦。”方孟韦没多久就把那碟子点心吃得差不多了,木兰洗个手回来,发现一块也不给她剩,顿时就拉下了脸。
“你年纪都能做我爹了你还和我抢吃的。”木兰推了他一把。
“我们家又不缺这点子吃的。”方孟韦拿了别的东西给木兰,亲自送到嘴边,“你哥哥要来北平,你就那么冷静?”
“下午里听着电话呢。”
“你撒娇要你哥哥来的吧?”
木兰扭过头去不理他。
崔中石是三日后启程去南京的,一来,是方步亭的嘱托,去看望这个至今和家里几乎没有联系的长子,二来,还存了其他的心思。
去年底他碰巧借调到外地出差,没有见着方家那个终于找回来的幼子。听方步亭和谢培东提起来,仿佛还是方孟敖亲自找回来的,方步亭说起来,先是感慨苍天有眼,还肯可怜他这个曾经抛弃了父子人伦的人,而后,便是说,幼子回来了,长子对家里的心结,总算也解开了一些。
方孟敖启程去南京之前,崔中石见过他一次,方孟敖走得不声不响,倒也愿意和他道别。
“你找回你弟弟了?”
“谈不上吧,终究他还是和他养父母家里亲近一些。”方孟敖说,“也不是父母,他是长兄和长姐带大的。”
“和你一样,”崔中石的上海乡音一直很明显,说起话来轻轻缓缓的,“是个重视兄弟亲情的人。”
“人真的能够做到不带一点怨恨么?”
“你说的是什么呀,是不恨家庭,还是不恨亲人?”崔中石笑了,“你能够问出来,说到底,你也是不恨,大约是你的小弟,格外看得通透一些,知道握着现在手里拥有的。”
火车南去。
明诚这些日子闲下来,才想起来,到了南京那么久,他的兄长可是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都没有过,更别说有空见一见这一句空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明诚像对明台一样,隔三差五地想点办法捎点东西给方孟敖,上好的美国的雪茄,法国的衣服,倒了几手才弄来的咖啡茶叶,还有许多紧俏的物资。
原以为他收了,没想到他只是攒到月底,一起给明诚退回来。
那一日明诚在明公馆收到那一包东西,明楼足足嘲笑了他半日。笑他自作多情找事情做。
明诚虽然做这些事情,多多少少沾了点不正道的东西,可是买东西的钱可是干干净净的。他没办法和方孟敖理论,只能不捎东西,捎封信去问问安好。
“你就一点发电报的本事都忘光了?这点小事还去求人?”明楼见明诚在房间里读信,伸手拿过来,发现不过寥寥几行字,方大队长写信和发电报一样,“浪费纸……”
“你怎么那么多事?”明诚把信拿回来,“有空就劳烦您大驾理理文件,整日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来找我要门路……什么鬼门路……”
“嘿,你小子!”明楼作势要去打明诚,明诚笑着躲开,明楼大约是心情好,难得的,lū 起袖子就把明诚按在床上,“我是太久没有教训你了?”
“我求之不得。”明诚故意歪曲明楼的意思。
明楼嗤笑。
“咳,”房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你们……”
明诚一把就把明楼推开,从床上跳了起来,明楼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此时,明镜就站在门口。
明诚尴尬极了,“大姐,我们闹着玩呢……”
明楼理了理领口,“大姐啊,有什么事吗?”大言不惭的,“他刚才挖苦我,我教训教训他。”
“我下午要去和苏太太喝茶,阿诚送我去吧。”明镜扫了一眼两人,“阿诚挖没挖苦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没事找茬欺负阿诚,多大人了你还当成个小孩子教训?”
明诚八面玲珑,是对外人的,此刻在明镜面前,窘迫得无地自容,又怕自己说的话太过放肆,被明镜看出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耳朵飞红。
“您不会又是带阿诚去相亲吧?他下午有公事,不能去。”明楼说道,每次明镜说要明诚送去哪儿的时候,明诚基本是就是跑不掉地要去相亲了。
“每一次都有公事?”明镜挑眉。
明诚哪里还敢反驳,生怕明镜胡乱联想,急忙就乖乖地答应了,“大姐,我换身衣服就送您去。”
“这才听话。”明镜很满意,“好好打扮一下啊。”
明诚应是。被明楼在明镜看不见的地方白了一眼。
等到明镜下楼了,明诚才敢长出一口气,“我的天啊……”
“确实是天啊,”明楼叹气,“两个特工,没有发现一个普通的女人……”
“以前求着你你都不肯亲近一点,”明诚斜了他一眼,“挑着大姐在家的时候你……”
“意外。”明楼示意明诚替他整理衣角和领带,“不过下午真的有公事,你顺带吧。”他凑近明诚耳朵边说了几句。
“所以我要带着枪去相亲?”
“你还真想相亲——我不拦你。”
明诚撇嘴,确实不阻拦,但是会秋后算账。该算的账不算,不该算的,门儿清。
38
明诚心虚。
他可以为了明楼,心甘情愿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却永远也无法面对明镜。
“等到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光明正大的,明台和锦云,你和你大哥也趁早找到看得上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一家人圆圆满满,这些年,也不枉受过的苦楚了。”
那一年是1944年的春节。明镜这样对他说。
明镜有时候叫他弹琴,最喜欢的,还是那首他写的《家》。她不大懂明诚学的那些交响,合奏,协奏,组曲,独独喜欢一些简单的小调。她大约觉得,半世的辛苦,为的就是曲子里的那几分隐隐约约的欢喜和满满的甜蜜。
明诚不敢说,不能说。那些年里,他的欢喜和甜蜜,统统来自一个最不能妄想的人。
“这是苏太太的娘家表妹,林小姐。”明镜拉着他在苏太太家里的花园里坐下,笑意盈盈的,“林小姐,这是我的二弟,明诚——你叫他阿诚就好了呀。”
明诚这一次相亲,格外认真,因为心存内疚,总想讨明镜欢心。
“林小姐好。”明诚进退十分得宜,十足的绅士的派头,林小姐伸出手来,他轻轻地握了握指节,“很荣幸见到您。”
“明诚先生客气了。”林小姐穿着时下大学生常穿的盘扣上衣和及膝半裙,梳着两条辫子。
明诚看她左右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实在是……太小了吧?锦云尚且比明台大两岁呢。
“看这两个孩子,还是客气呢。”苏太太对明诚很满意,对明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