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阿诚,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我cao过心。”明镜一脸的欣慰和满意,“你也知道我,为了撑着家业,至今也没有成家,也就指望这两个弟弟了。阿诚争气,现在家里的产业都是阿诚在打理的。”
“我们玉儿,虽然年纪小了一些,不过现在在中央大学,上哲学系,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苏太太对着明诚介绍道,“每月里都有文章见报呢。”
林小姐脸上倒是一直淡淡的。
明镜以为林小姐不满意,“林小姐呀,我们阿诚也是留过学的,在巴黎索邦大学,艺术系硕士,政治经济学学士,还有音乐系的学位,虽然是旁听,也是有的呀。哎呀,我们阿诚的画画特别好,钢琴也弹得好……”
“敢问明诚先生一句,”林小姐仍旧是一脸清淡的表情,“在巴黎那么多年,可曾体会到些许的革命的信仰?”
明诚差点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这个林小姐看来是个进步青年啊,“林小姐,您如果说的是街上的游行,学生里发的传单,流传的书籍,这个我倒是见过不少,不过我归国也很多年了,远离大学校园也很久了,不知道林小姐现在指的是?”
“在巴黎呆过那么多年的人,为什么还在替国民党卖命呢?”
林小姐语出惊人,苏太太大惊失色,“玉儿!你在胡说什么呢!”
明镜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们明家的人,向来只有他们挑剔别人的,哪里能容忍旁人这样奚落,“看来林小姐,很有大志向的呀。”
“谈不上志向,只是看不得在我锦衣玉食的时候,百姓刚过了战乱,还要受此苦楚。”林小姐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忧国忧民,愤世嫉俗,“听说明诚先生在财政司供职,不知道明诚先生可知,如今米价几何,南京城里的平民,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明诚从来不会这些小女孩子一般见识,转头看看明镜,“大姐,这次可不是我的不对了,人家林小姐看不上眼。”
明镜早就很不高兴了,心想要不是不能说,绝对要把明诚的党员证甩在她脸上,看看谁才是有信仰的人。
“明诚先生,原也是个俗人,看人先看相貌,而后看家庭,再三看履历,您身居这样的位子,为何就不能换一个崇高的信仰,为百姓谋一二福利呢?”
明诚爽朗地笑了几声,“林小姐,很多事情,多说无益,不过我奉劝您一句,万事别凭x_ing子做事。若有来日,您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仰了。”
回程的路上,明镜的气愤全都写在脸上了。
“好了,大姐,您以后也别忙活了。”明诚趁机劝道,“而且,林小姐才二十岁,我看她都跟我那个小妹差不多了。”
“现在的学生呀,真是不懂事。”明镜耿耿于怀那位林小姐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呀,你都快三十二了,你父亲当真不急?”
明诚心想他父亲可是从来不管那些事情的人,“大约是我母亲走得早,他觉得愧疚,所以但凡我兄长和孟韦的意见,多多少少都顺从一些,对我也是一样的。”
“哦,大姐,我是真的有公事的。”明诚从后视镜看明镜,也不隐瞒,“是组织上的事情。”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明镜一下子比明诚还急了,“快快快!把我放在前面的那个商场里,你快点去办事!你大哥怎么这个德行!居然不说……”
“您别说是我说的啊,装不知道,否则大哥饶不了我。”明诚在前方停了车。
明镜一叠声地应是,“小心点啊!我绝对不告诉你大哥,我就说只有你是贴心的呀……”
明诚敢告诉明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地下党的联络站递来了消息,要求明诚亲自去联络站接命令。一般这样郑重,说明命令的保密级别非常高,只能明诚亲自接,再递给负责人明楼,余下的人,统统都不能知道。
联络站隐藏在一条弄堂里,一栋小楼,带个小院,电台在地下。明诚隐身与街巷之中,七拐八绕,到了站里。
明诚接过耳机,亲自破译电码。
特殊加密过的,而且是三重加密。明诚花了些时间,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电码的内容。
“急电眼镜蛇,专项秘密保护特殊行动员,代号东风,协助发展。”
这个级别的命令,是要明楼亲自担保责任万无一失的,进而,也只能由明诚独自执行。且命令里是协助发展,说明这个特殊行动员来南京,是来策反或者发展特别重要的人物。
如果放在以前,这个事情并不棘手,因为明楼同时是一个地区里国共两党地下机构的最高长官,然而明诚与明楼战后在军统里的嘉奖和调令迟迟未下,戴笠又死在来南京的途中,军统局里风云变幻,明楼,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触到核心高层了。
明诚回去,和明楼汇报这件事情。
明楼却笑了,“你觉得军统用了我这么多年,是想抛开就能抛开的么?”
“毛局长对南京的军统站由谁节制,可还没有正式命令呢。”明诚说道,“这一次要保护那个特殊专员,我怕军统方面若是发觉了什么,我们才刚重建地下组织不久,力量不足……”
“你自己就是军统。”明楼握着拳头敲敲明诚的胸口,“不日很多事情就要确定下来了,你先找机会和特殊专员接头,你亲自保护他。”
“那您这边……”
“军统总局,也回迁南京了,我总要会会新帝,找找我们这些旧臣的位子。”明楼说得十分轻松。
明诚没有太放在心上,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特殊专员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了,居然如此郑重。南京城里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在政府里财政司里平日里所见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背景,但是好像未必可以发展吧?
崔中石抵达南京的第二日,下榻在一个小旅店里。桌上放着一张当天的报纸。
上面有接头的暗号——时间、地点、接头语。
崔中石知道组织上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然而他毕竟有一层掩护身份,觉得还算安全,便稍加收拾了之后,就往接头的地方去了。
竟是一家高档的咖啡厅。崔中石摇摇头,组织里的人什么时候行事如此高调了。
入店,左侧十三号桌子,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立领风衣,打着暗棕色的领带。崔中石走近他,“先生可是来等人的。”
“佳人有约。”对方答道,放下了报纸。
崔中石一瞬间就愣住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张和方孟韦一模一样的脸,可是绝对不是方孟韦。方孟韦还在北平,他也不可能是组织上的人。
崔中石的表情太夸张了,夸张得明诚不可能不起疑,心里顿时闪过了一个最不可能的想法。
崔中石在明诚对面坐下,似乎还想确认一遍,挥了挥手里的报纸。
“东风要来,总要有人接的。”明诚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东风和方家有关系,起码是认得方孟韦的。明诚心想,否则不至于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先生,可知道我是谁?”
“三十年,失而复得的大幸。”崔中石叹道,“到头来……竟然是你……”
崔中石如何不知道明诚是军统里战功赫赫的特工?
明诚却没有丝毫的惊喜,唯有的,只是难以置信,“您是孟韦说过的崔叔吧?”明诚听崔中石也是一口上海乡音,再联想一下任务的内容,“我兄长是……”
崔中石点头。他此次前来,确实是为了做方孟敖的引路人。
“我以为,来日的同室cao戈,有我一个不孝子就够了。”明诚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谁有办法呢?前路不明,我们必须选择最光明的道路,才能不辜负自己的信仰。”崔中石的声音向来很轻,也很温柔,“明诚先生是吧?比起孟敖和孟韦,您走的路,才千难万难。”
“组织上,需要方孟敖,我自然没有异议。”明诚说道,“平日里,先生与我保持常态吧。且先生是我方家派来的人,我掩护您,也更方便一些。”
“方家,知道么?”崔中石刚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多余了。
不可能知道的。
“我追随党的时候,尚不知道有生身父母和兄弟,然而,信仰的路,从来无关这些儿女父子感情。”
“与子共勉。”
“人生幸事。
39
“您先住在这儿吧。”
明诚直接光明正大地带着崔中石去了南京国际宾馆,崔中石拿着行李下车,总觉得明诚太过张扬。
“崔先生不必担心,我在南京,包括我大哥在内,不躲不藏才是最好的掩护。”明诚笑道,“我们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您太破费了。”崔中石道。
“不是破费,而是明家的客人,不能太寒碜,而且,我和方家的真实关系,也根本瞒不住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您别忘了,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军统。”明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