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见外?”明诚不听。
崔中石忙扯住想去明诚理论的方孟敖,“好容易走一趟,你要和我们在这儿说话啊?”
最终明诚还是搬着一堆东西进了方孟敖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因为是上校教官,所以住的是单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些生活用品。
崔中石坐在椅子上,方孟敖坐在床上,两人叙着话。
明诚买的东西确实非常多,就地就拆盒子,替方孟敖摆放,吃食收进床头柜,咖啡摆在桌上,雪茄放在抽屉里,零零散散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小弟,我自己会收拾。”
“你收拾,”明诚切了他一声,“你是准备到月底给我退回去吧?”
边说着,边把所有东西的包装全都拆了,咖啡罐子的口也开了。
“你行了行了。”方孟敖直接上手去拉明诚,明诚躲开,“兄长,您不会是想和我动手吧?”
方孟敖被明诚一句话给噎了回来。
崔中石在一旁笑得不行了。
“这里是军营,你知不知道军人应该怎么样?”眼见着明诚拎着暖壶就准备出去打开水了,方孟敖哪里坐得住。
明诚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说我好歹也是中校副官,虽然级别是低你一点。
方孟敖却以为自己谁不小心戳了明诚的痛楚——但凡是有血x_ing的男人,谁不想血洒沙场为国争光?讪讪地退后了一步,“你又不是我的手下,忙这些做什么。”
明诚察觉了方孟敖的那点子心思,“总得给崔先生泡杯茶吧?”
崔中石从进来到现在,方孟敖愣是连杯水都没有给。
明诚打水回来沏茶,然后借口公事就离开了。
“崔叔,我爸叫你来看小弟,你就真的带着他过来?”方孟敖问道。
“这话不对。”崔中石和蔼地看着这个纵使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和年岁,还愿意初心不改的人,“是他带着我过来的。”
“也对,家里不至于对他不放心。”方孟敖想也知道,明诚跟着明楼,左右也是不低的官职在身的人,“我之前看到邸报,军统的戴笠局长死了——对小弟会有影响么?”
崔中石的眼底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你到现在,还是对他军统的身份耿耿于怀么?”
“我知道,军统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情报工作是立下过大功的,刺杀的汉j-ian、日本高官不计其数,替国家得来的情报也是正面战场上不可缺少的动力……”方孟敖顿了顿,“可是我也亲眼见过很多其他的东西……总之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以前尚且可以说国破家亡之际,不论其他,只论保家卫国,那么现在呢?军统现在要刺杀的是谁,要深查彻查的是谁?”
“你并没有站党派。”
“真到了那一步,我应该倒向谁?”方孟敖看着崔中石的眼睛,“崔叔,这些年,您有意无意向我传授的东西……不都是那个意思么?”
“这些年,你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可是有些东西,我希望你知道得更详细一些——我更希望,你所做的选择,从始至终,都是遵从本心的。”崔中石推了推并没有滑落的眼镜。
“我想走一条真正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起码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的路。”方孟敖站了起来,“但是我想问您一句,孟韦是国民党,小弟也是国民党,还是军统,会不会到了某一个时候,我们真的会走到同室cao戈的那一步?”
“你还忘了你的父亲,你的姑爹,你的小妹,”崔中石面不改色,“你还有很多的人……我也有很多的人……况且,有些路,本身就是千难万险,只能自己走的。”
崔中石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的都是明诚和明楼的脸。
“父亲能够保得下孟韦。”方孟敖重新坐了下来,“阿诚呢?他怎么办?”
他总是想起明诚的脸,和孟韦一模一样,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他总是有很多副面孔。换一个人,就换一副面孔。他处理起事情来永远游刃有余。不论是感情上的事情还是公事。三十年的失散,竟然对父亲,对家庭,毫无一丝的怨恨。
方孟敖自认为永远做不到。
“方家保不住他,明家……明家也自身难保吧?”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崔中石永远不急不缓,语气不变,“孟敖啊,每个人都要走自己选的路,你若愿意听,我便跟你说说,我是如何选的这条路,好么?”
明诚躲在一间屋子里,透过窗户,看见崔中石和方孟敖走向了飞机的停机场,便知道,一切都在崔中石的掌握之中了。
莫名地,心里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情绪。
当年得知王天风带走了明台的时候,他是非常着急的,担心,心疼,各种情绪都夹杂在一起。那一次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明楼得知他也走上这条路之后会如此震怒了。
你疼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就会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统统都给他。
不让他在自己跌痛的地方再跌倒。
时至今日,面对方孟敖,则不是这样的感觉。方孟敖必须被发展为特殊党员,一是于大业有益,假以时日,能成为组织的一股扭转乾坤的力量。二,也是为了他自己。国民党内的漩涡太多,太深,太难,方孟敖太过刚烈,迟早要折在里头。
总要有脱身之法,成全这个铁血飞行员一腔报国热血。
明诚摸了摸兜,有些想抽烟。他会抽烟,但是不常抽,只是场面上要过得去。
明楼也抽烟,但是尤其不喜欢他抽烟,所以明诚一般也不会随身带烟。
但是有时候,烟Cao真的有种力量,仿若汪洋大海之中的一根救命稻Cao。
也罢。
41
方孟敖带着崔中石,消失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
直到凌晨四点,才带着崔中石回的宿舍。
人的眼睛,最不容易骗人了。
崔中石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崔叔你在我屋里凑合一晚吧,我明天再请个假,送你回城里。”
方孟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房门,却见明诚还在坐在书桌旁,手里一支香烟,烟雾袅袅的。
他以为明诚早就走了,不料人还在这儿,“小弟……”
“哦,没事,我总得把崔先生带回去吧?”明诚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方孟敖见自己早上才清理过的烟灰缸又满了。
“你抽烟也这么凶?”
“瞧你说的,有几个男人不抽烟的。”明诚是呆着无聊,心里又在想事情,也就抽上了。
崔中石却在一旁笑了,“我就不会抽烟——怎么也学不会。”
“也不是什么好事。”方孟敖走近明诚,明诚也掏出一支香烟给他,他不接,“太娘了——我抽雪茄。”
“有什么区别。”明诚把烟收回去,见方孟敖开了支雪茄,就替他点火。
方孟敖深吸了一口,雪茄的红光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尤为明亮,“你抽雪茄吗?”
“不大抽,带身上不方便。”
明诚又取了根烟,凑近方孟敖的雪茄,方孟敖一吸,红光点燃了香烟。
“你们两个差不多就不要抽烟了。”崔中石被呛得有些受不住了,“这香烟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天再走?”
“是我睡地板还是崔先生睡地板?”明诚拿过外套穿上,“我和崔先生一起回去——你有空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什么的,写信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我挺好的。”
“我知道你挺好的——难不成只有出事了才要找我?”
方孟敖看着明诚波澜无惊的脸,又想起自己方才下的决心,做的决定,总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是不是,一世,都难再并肩了。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做事情总要小心些。”方孟敖拍了拍明诚的肩膀。
明诚索x_ing上前抱了抱他,“兄长,各人有各人的路,我没有办法。”
“你当年……”
方孟敖却说不下去了,“路上小心。改日有空再叙吧。”
“家人始终是家人,父亲也始终是父亲。”
这是明诚走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方孟敖躺在床上,再难入睡。
他原想对明诚说,你当年,如果没有丢,今日也断断不会走上这样没有回头的路。哪怕像孟韦一样,也入了国民党,也是在册军职,都没有关系。
还在父亲家人的身边,还有人可以庇护,从来不用看人脸色,戴着任何的面具。
或许有另一种可能呢。
留洋,然后做一个学者,或者一个艺术家,什么都好,时局那么乱,就不要回来了。
可能么?
方孟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