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让他,愧为人弟。
“我原本不过是个仆人的养子,纵使她是恶人,您赶走了她,把我送去哪里都好,哪怕是送回乡下,可是您却让大哥收养了我。”明诚吸了吸鼻子,“我都记得的,那时候她对我不好,我最盼的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您要见我,每年才能见几次呢,您每次见到我,都给我东西,小时候的糖果,饼干,大一些时候的衣服鞋子,后来明台也来明家了,您连明台的小汽车也给过我……那时候我常常在想,妈妈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把大小姐给我的东西交出去……”
“那时候大哥也不大认得我,又不喜欢生人,也就是桂姨让我去磕头的时候随便送我点东西。您是除了她发疯之前,唯一一个,还把我当成人看的人。”明诚伸手去拉着明镜的手,明镜年岁虽然长了些,这双手却和十八九岁时候一样纤长白皙,“您可能也没有什么印象了……那时候您总拉着我,说,我太瘦了,应该多吃一些,说我比明台这个臭小子白净多了……哪里是呢,我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子,八九岁了还和六七岁的孩子一样高,什么都不会,话也说得乱七八糟的。您让我上桌吃饭,给我夹菜,甚至还给我红包……”
“姐姐啊,哪怕是我当初命不好,就这样被折磨死了,或者是逃出去,像个野狗野兽一样活着,我都感激您,大哥养我育我,让我成才,可是您,让我知道,我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尊严,我应该拥有正常的生活——”
所以那个时候的明诚,说什么也要逃出去。
他太留恋那样的温暖了。
幸好,y-in错阳差,还是成了您的弟弟。
这些话,这么多年,明诚从来没有对明镜,也没有对明楼说过。明镜待他那样好——他却拉着明镜最在乎的亲弟弟,走上那样的不归路。
他不配,不配有这样的姐姐。
“别哭。”明镜伸手替他擦去眼泪,“哭什么呢,傻孩子……”
一点儿麻药也没有,缝合伤口的时候也一滴泪不落,如今有什么好哭的呢?
“你太善良了。”明镜替明诚擦着脸,她的手保养得好,手背滑过明诚的脸,倒显得明诚的脸颊有些粗糙了。
“我不是善良。”明诚的眼睛在深夜里仿佛也有光华,对着家人,永远一望到底,“我只是知道,谁对我好。”
可是他和明楼,来日……真的还有来日么?
45
夏日天气炎热,衬衫西装一整套下来,伤口想不发炎是不可能的。南京夏日s-hi热无比,血腥的味道掩不住。
明诚是不能跟着明楼去上班了,然而往日里铁人一样八面玲珑的明诚先生突然病倒太过引人注目,明楼索x_ing对外说自己不胜暑热,病倒了在家,所以明诚自然也不能去上班了。
正好,军统总局方面这阵子肯定会发疯了一样地彻查南京地下党组织,明楼甫上任南京军统分站的站长,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就推脱了,给副站长接手,一副并不想争权,只是想恢复身份而已的架势。
眼镜蛇亲自走了一趟,给地下党组织的转移收尾。来接头的人也是第一次见明楼,忐忑不已。
“往日里都是青瓷布置任务。”接头人和明楼报告最近的工作,“上一次确实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你我都清楚。”明楼敲敲桌子,“到底是冲着电讯处来的,还是冲着青瓷来的?”
“您觉得青瓷以前的资料可以泄密了?”
“他的档案,我这里一份,南方局里一份,我只要没死,他的身份永远就不会真正泄露出去。”明楼笃定,党内工作都是单线联系,明诚的工作,向来是地下暗杀、窃取情报居多,“外人口说无凭,怕是想来个当场人赃俱获。”
“组织这边一切安全,只是最近只能保持静默了。”接头人说道,“按照南方局的指令,我们必须获取南京的经济情报和军事情报,行动组的人手一直跟不上,之前战争时候被日伪扫荡得太厉害,很多同志都牺牲了。”
否则有些事情,也不至于要明诚冒险亲自出手。
“我理解你们的困难。”明楼说道,“军事情报的获取并非易事,也未必只有一条路,你们注意保存力量,至于经济情报方面,我还有其他的线路。”
两人话毕,明楼便起身离开。
接头的地方,是一家西装铺,裁缝,是接头人的掩护身份。
“先生。”司机给明楼开了车门,眼神望右侧一瞥,明楼了然,低头进了车。
“看见是谁的人了么?”明楼问道。
司机小张,自然不是明诚随便从大街上雇来的。明楼问过,他原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明诚出任务的时候顺手搭救过,原本只是一个过路的不小心看到日本人暗杀共产党人的倒霉蛋,差点被灭口,明诚那时候还在日伪政府,出手救了他。
后来被明诚安排进了76号打杂,也算是明诚发展的一个情报员。
战后就被明诚雇来当司机了。
“基本上不认识。”小张说道,“没有熟面孔。”
明楼沉思了一会儿,“罢了,这件事不必和阿诚说。”
“阿诚哥说什么都要告诉他。”小张打了一下方向盘,油门一踩,从一条小路飞奔离去。
“我去一家高档西装铺取我订制的衣服,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明楼不担心对方跟着,那个西装铺基本上可以说是南京首屈一指的高档成衣店,亲自上门的权贵不计其数。
“有人上来搭我的话,”小张说道,“说是您的好友,问先生您来见什么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阿诚怎么教你的?”
“阿诚哥说不管您干什么事情您总有自己的道理,您自己都不怕。旁的人就不要罗嗦了。”小张笑了笑,有点讨好的意味,“我也不能怎么说,就说是家里在这儿定了衣服,但是尺码不对,可那该死的裁缝脾气大,定好的西装,要改,得本人亲自来。”
这也是实话。
“哦,对方还故意给我烟,说是‘明诚先生也辛苦了’,”小张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明知道我怎么可能是阿诚哥。”看着年龄就不一样。
“说话说重点。”明楼一直觉得明诚发展的这个情报员总有点罗嗦,许是太年轻了些。
“我说我不是阿诚哥,阿诚哥送大小姐去别家太太那儿打牌去了。”
小张七拐八绕,甩了后面的尾巴,然后开回了明公馆。回家确实不怕跟,只不过是告诉那些尾巴,不要随便把人当成傻子。
小张给明楼开车门,明楼下了车,突然转过来问道,“阿诚一般要你‘什么都告诉他’,指的是什么?”
“就是我知道什么都要告诉他。”
“比如?”
“您有没有在路上要买什么东西之类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呢?”
小张撇撇嘴,“先生,您也别为难我了,说到底,阿诚哥才是我的上司,退一步说,我的工资也是阿诚哥发的不是?”
明楼踹了这个小子一脚。
外面热得不行,家里倒是凉快许多,明楼一进门,就见到姐弟俩其乐融融地在沙发上说话,明镜还在给明诚削果子。
“先生回来了。”在家里做活的刘婶接过明楼的包和西装外套,天气热,明楼的行头却不能少,后果就是衬衫都汗s-hi了一片。
“大哥。”明诚习惯x_ing地想站起来,被明镜拉住了,“你管他作甚。”
明楼直接过来就拿走了一片西瓜开始吃,“外面真的是热死了。”
“那你还穿得人模狗样地出去?”明镜奚落道。
“大姐,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我们俩一母同胞的,您埋汰我到底有什么好处?”明楼三两下吃完了西瓜,才在沙发上坐下,“天气热,就应该在家里好好呆着。”
“刚才接进来好几个电话,都是想来家里拜访的。”明诚说道,“大约是觉得您病得太巧了。”
“以后再说吧。”明楼从来不在明镜面前谈公事,也知道明诚有时候故意不听话漏点口风给明镜好安抚她,此时也不会当着明镜的面训斥明诚,“你下周走一趟北平吧,走之前,去见一见你的兄长。”
“是。”
“不能晚点出差?”明镜担心明诚的伤口。
“大姐我……”明诚刚想解释,明楼就瞪了他一眼,“同样的话我要和你说几次?”
在明镜面前,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组织的信息。
“你少骂他两句。”明镜却难得没有再次指着明楼的脑袋反驳,“明台也不在身边,你们两个也忙,我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一样,白白担心你们一场。”
两人都默然。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夏天,至少对于北平来说,是这样的。
国府撕毁和平协议,大举发动内战,进攻大片解放区,两军打得不可开交。国军从开战伊始,装备,人员,都远胜于共产党的军队,一时间,许多解放区的核心机构也只能顺势纷纷转移,以求能够与国民党军队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