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躲得远,绕了一圈,没有见到木兰,却看见了这样的一幕。暗地里摇头,这些人唯方孟韦的命令是从,然而无论是青年团的长官,还是警察局的局长都不在,一旦真的冲突走火,摆明是要方孟韦来负这个责任。
可是那么多的学生,居然没有木兰。
照理说,学生们也不傻,在可能发生冲突的场合,把木兰带在明处,至少可以保证方孟韦向着他们——明台和她提过,木兰暗地里偷偷和明台诉苦,她怕家人送她去巴黎,再不敢明里参加那些活动,然而学长学姐们似乎看中了方孟韦是她哥哥,反倒事事都叫上她。
若不在人群之中——
锦云看向了教育司的那座宅邸。
她刚绕道侧面的宅邸的墙角附近,几个学生匆匆从她身边掠过,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却准确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明家香,和明诚给她的一样。那一款,她记得明诚说是闲着没事调着玩的,给了明镜,也给她一瓶。
锦云迅速地跟了上去。
紧邻着教育司背后胡同的一户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木兰被几个学生堵在院子里,“你现在还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外面警察和军队都来了,你们不就是要我去堵着我小哥吗?把我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木兰眼睛都红了,“你们这样,我小哥会担心死的。”
“你不想救老师了吗?”一个年纪稍大的男生瞪了她一眼。
木兰抽噎着,“又不是我小哥抓走的,你们堵着我,小哥也交不出老师们来。”
前几日的深夜,几所大学都有老师被秘密逮捕,没有缘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几位老师都曾联名要求彻查教育司对学校的拨款账目。
燕京中学是燕京大学的附中,学生组织向来以燕大马首是瞻,此次的逮捕行动,燕京大学一口气被抓了三个老师,所以此次的学生示威行动,也是燕大牵头发起的。
“李书记……”一个学生对着一个一直在角落里不说话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教师说道,“木兰同学再不出去,要是警察真的对学生开枪怎么办?”
“她上次就是因为先跑了,所以……”
“我小哥没有开枪!”木兰跳起来,眼泪断了线一样的,“你们骗我,还说是孝钰找我……孝钰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也没有来!”
锦云在院墙外,进退两难。
她上线只有明台,这几年除了和明台共同出任务之外,对北平这边的地下组织形式也不清楚,对学生之间的组织更不清楚,贸贸然出去暴露身份,总不是好事。
况且看情形,这些学生应该只是外围的进步青年。
“所有的警察是不是都聚集到教育司的大门口了?”
院子里传来商量的对话,时而夹杂着木兰的叫骂。
锦云还在想怎么把木兰带走的时候,院内就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木兰和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我不管!你们放我走!”木兰撒起泼来,几个比她大的男生都拉不住,更别提他们也不敢真的对木兰动手,木兰一手一个,愣是把人撂倒在了地上。
不知底细的锦云却已经踹门闯进来了。
“什么人!”
木兰瞪大了眼睛,“这是……”
“我是方家的下人,”锦云悠悠然地走进,“表小姐,该回去了。”
李书记站了起来,站去了木兰的前面,直视着锦云,“太太不像个下人啊。”
“先生客气了,像不像,不是您说了算,方家家大业大的,我们下人也不能失了体面。表小姐,您再不回去,二公子就要把北平城掀了。”
木兰一瞬间想起了那日自己亲眼所见的“黎先生的背景”,马上就躲去了锦云的背后,“婶子,您快带我回去,您别向我爸告状,我就是出来找同学玩玩。”
李书记拍拍长衫上的褶皱,“太太,我冒昧了,您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是下人,我和木兰同学正在说些事情呢,不过……”
一把枪顶上了锦云的脑门。
“李书记!”木兰惊呼出声,“您不能这样!她不是坏人!”
“谢木兰同学,你就是这样对待组织对你的信任的?”李书记慢吞吞的拉开了保险,“还是你想和我说,这样的人,就是你家里做饭的婶子?”
木兰仓皇失措,回头看了一圈,那些个陪着她来的学生,哪里还有一点儿学长学姐和蔼的样子,全都硬着一张脸,仿佛等着的,就是这一刻。
锦云在枪顶上头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这不可能是组织上的人,圈套,想套的,也未必是她。
然而她已经拦不住木兰了,吓得惊慌失措的木兰,下意识地就喊了出口,“不是!不是!她是黎先生的太太啊!她不是坏人!你不能杀她!!”
锦云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下一刹那,袖子里的手术刀就滑到了掌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锦云一脚踹倒了木兰,趁着木兰大叫出声,眼前的人一刹那间的分神,锦云的另一只手就缠上了李书记的手臂。
枪响了,子弹擦着锦云的耳鬓划过,在太阳x_u_e处划出一道血痕,锦云翻折了对方的手腕,以一个护士从医多年的专业的手法,完整地卸下了对方的关节。
对方惨叫了一声,却再无力开枪了,枪应声落地,尚未掉到地上,被锦云一脚踢起,踹去门外。
李书记的强忍着疼痛挥动着另一只完好的手朝着锦云的面门砸来。
再没有机会了。
手术刀准确地划破了他的颈动脉,喷洒的鲜血劈头盖脸地从锦云的上方浇了下来,一头一脸。
生死打斗,不过一瞬的光景。
“跑啊!”锦云对着木兰大喝了一声。
院里的人不能留活口。
尽管对方只是,不到二十的学生,奈何走上了邪路,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明台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否则一切都完了。
木兰眼睁睁地看着死尸倒在了她的眼前,蔓延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
剩下的人一拥而上。
锦云会救人,也会杀人。
然而在对上木兰那原本清澈无比,如今却暗淡无光的双眼之时,总觉得有一丝愧疚。
有人设局,就不会只有这些人手。最后一个人倒下之时,锦云已经听见了外面有人包围上来的声音,想来已经埋伏已久,不过出现的不是预期目标,对方在等,想等真正的鱼上钩,奈何她下手太快了。
“我没有办法带你走了,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亲人,家人,永远都是为你好的,永远都是在乎你的。”锦云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把血统统糊在木兰的呆愣的脸上,“记住我说的话。”
她劈手砍晕了木兰。然后登堂入室,从屋子后面翻墙出去了。
明诚其实是比锦云先赶到的,也看着锦云追了过去,没有做太多其他的想法。
因为他在人群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不认识,但是看得出来是训练有素,不是普通人。
笑话,他也是军统训练班出来的人啊。
终于有一个熟面孔闪过了明诚的面前——他认了出来,是北平军统站里的人。
学生包围教育司,说白了就是学生闹事,何至于要出动军统的人。军统的人出手,要么是暗杀,要么是搞情报,好好的北平,搞什么情报。
或者,查共产党。
学生的s_ao乱还在继续着,明诚压低了帽檐,在人群之中左躲右闪着,远远看着方孟韦艰难地拦着学生。
然而明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大大的错了。
面无表情的军警?还是声嘶力竭的方孟韦?
明诚扫视了一眼乌压压的学生。
对了,全都是学生,居然全都是学生。这么大的事情,爱学生如命的何其沧,那些教授,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没有见到那几个熟悉的组织学生运动的学生头头。
何其沧……
明诚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今天的经济会议,何其沧不可能不出席的,何其沧一派保学生的教授,多是经济金融界的,带着自己的助手,今日,统统都在经济司。
何孝钰不可能不跟着自己的父亲,那么哪里来的第二个何孝钰把木兰带走了?
明诚再次把目光投向方孟韦,却不见方孟韦的身影。
四处搜寻了一会儿,才见到方孟韦似乎是力竭了,被手下领着到了右边拐角处的胡同口里休息,明诚想挤过去,却见方孟韦抬眼看了他一下,似乎是见他来了,可以松一口气了的感觉。
人太多了,教育司门前的空地有限,三条胡同的岔口,偏偏又是教育司的府邸最矮……
有什么东西闪过了明诚的脑海里。
方孟韦却快速地朝着明诚走了过去,似乎是想和他说什么。明诚心中一凛,方孟韦那身西装——
他在来时的路上为了跑得快,已经脱了西服了。
眼前不远处的方孟韦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明诚。
“不要过来!!”
明诚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呐喊刚刚迸发出来,方孟韦尚没有反应过来,还带着见到了小弟的放松的微笑——
消音的子弹越过了人群,准确地,绝望地,从方孟韦的胸前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