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枪巨大的冲击力,把方孟韦直接打到了地上,方孟韦尚不及出声,就仰面地倒在了地上。
人群突然寂静了下来,又突然s_ao动了起来。
明诚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第一次感到如斯的绝望,连带着喊人去叫救护车的声音,叫人来抢救的声音,都显得是隔空,不,隔了几个世纪传来的。
他木然抱着方孟韦,熟练地撕下他的衬衫,包扎,止血,防止动脉失血,方孟韦的颈侧动脉还在跳动,他还没有死。
死了几个学生算什么,学生砸了教育司算什么。
警察局长和教育司司长陪着面无表情的明诚一起上了救护车。一脸的忐忑。想安慰,明诚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了,警察局长实在怕这位特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抽出枪来解决了他们。
方孟韦一身都是血,明诚身上也是,护士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拿着针的手都在抖。
“换我来。”另一个护士接了过去,“止痛,止血,清创,准备东西。”
明诚抬眼,对上了朱徽茵熟悉的那双眼睛。
他没有叫夜莺来。
明楼又瞒着他了,瞒便瞒吧,怎么可以把他的亲人赌上去。
他宁愿如今躺在这儿的是他自己,或者,本来就该是他自己。
“说。”明诚言简意赅。
朱徽茵看他一眼,有看看那两个官员。
“他们还能大得过军统?比得过我明家和方家?”
“子弹还在体内,要等医生做手术,看出血量,可能是伤到了内脏。”朱徽茵给方孟韦输液,一针强心针下去,“我只负责接应,不过我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掩护您,方副局长,今天可不该出现在这里。”
朱徽茵直接把话题烧去了警察局长那儿。
他一脑门汗,“事出突然,本来也不该叫方副局,我真没叫,是方副局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他今日本该出经济司那边的外勤。”
明诚仍旧是木着一张脸。
明楼的话闪回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人永远能够做下棋的人,人啊,终究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方行长那边……”教育司长声音也在颤抖,“三公子是吧……您知道,今日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而且这个……”
“三公子,警察局一定会不遗余力追捕凶手的。”
明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话,他更知道,抓住这个机会,可以走更多的棋。然而他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正正对着方孟韦那张惨白的脸。
71
马汉山是前几日,接到线人的来报,说是方家有人有重大的共党嫌疑。
马汉山是什么人,他对那些个学生是不是共党的兴趣不大,尽管他管着北平的军统站,然而查共产党,又不能养家糊口。
面子上的事情,过得去就行了。
流水一样的东西送出去,他上面的人也默许了他的做法。
然而马汉山手里不只有走私线路,还有庞大的情报网,有些人,不能是共产党。有些事情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有些事情不行。
他和明诚合作愉快,原本想卖点面子给他,换点好处,可是他还没有动作,南京方面越级给他发了命令。
他没法了,那可是方步亭的靠山要查他。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只要按照信号,带着人围上去,所谓人赃并获就好了。
可是谁来告诉他这个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一地的死人。
“站长……”一个上前去查看死尸的手下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这……”
马汉山上前一看,差点就瘫在了地上。
方家的那个宝贝表小姐,一头一脸的血,躺在一堆死尸的旁边。
马汉山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完蛋了,前程,钱途,全他妈的完蛋了。
想想前几日明诚还请他看戏,奉上了一套明代的瓷器,不过就是托他以后如果查学校里的学生的时候,别为难他这个宝贝妹妹。
“哎呀呀,明副官怎么那么客气。”
“马站长哪里的话,我那同胞兄弟的脾气您也知道,家里就宝贝这个妹妹,小孩子不懂事,我也不能在北平久留……日后她要是被那些该死的同学撺掇着做了什么好事,不得您关照嘛。”
这他娘的谁把他摇钱树的宝贝妹妹给弄死啦?
“站长……谢小姐好像还有气。”一个手下大着胆子去摸了摸木兰的脖子,“那个……”
“叫救护车啊!快点滚去叫医生过来!”
马汉山一个激灵跳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打了手下一巴掌,“你他妈的活人死人不好好检查清楚就咋咋呼呼的瞎咧咧什么!”
手下乱作一团。
大家都是特工特务出身,知道今日是设局抓共产党,共产党没有抓到,方行长的外甥女差点死了,北平军统站估计有麻烦了。
谢木兰不可能是共产党。
那么北平军统站贸贸然地去查方步亭,简直就是逼着方步亭撂挑子不干。马汉山一边骂娘一边转,然而他的内线——那个李书记,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连黑锅都没有人背。
这边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外面又有人跑了进来,一开口,马汉山就踉跄了一下。
“前边发生了冲突,方副局长中枪了。”
“谁敢对他开枪?”
“……”手下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的人。”
马汉山一把枪就顶上了他的头顶,“我什么时候叫你们对方孟韦开枪?你们不知道方孟韦是谁?”
“那个狙击手……”手下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李书记,“他的人,您忘了,他安排的。”
什么事情,都是死人的错?
李书记对马汉山没有完全信任,具体要围堵的人是谁,没有明说,然而他安排的狙击手却直接s_h_è 杀方孟韦——
马汉山不信方孟韦是共产党。
“把地方收拾干净了,派人跟着谢小姐去医院,看她醒了之后怎么说……”马汉山这些年,混到这个位置,也不是吃白饭的,他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另外一张脸,“还有,对外,安排内线,说是我们在附近查共党的联络点,听见枪声才进来的。”
“是。”
经济司的大厅里,宴会还在进行着。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
这样的宴会,要员们多多少少会带着想要提携的人或者是自己的儿子来,拓宽拓宽人脉,混混熟脸。
方步亭就独特的很,身边永远跟着自己的妹夫,也就是自己工作上的襄理。
谢培东替方步亭挡了一波酒,见自己的内兄有些心不在焉,“孟韦本来就不耐烦这样的场合,那边估计也闹不大,他就是找个借口跑了罢了。”
“总管这些事情,不是好事,说是政治,又不是政治。当我不知道么,拿我的儿子当挡箭牌——跑得那么急,是不是木兰也去了?”
“我什么时候说话,木兰是听的?孟韦找到木兰,自然就拎着她走了。”
“改*你去敲敲孟韦上司的边鼓,让他不……”方步亭的话还没有说完,宴会大厅的门又一次被撞开了——
来人穿着军统的制服,狼狈地扑到了方步亭的跟前,“方行长,方二公子遭遇刺杀……谢小姐也被……也被……”
满室寂静。
方步亭突然退后了一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片慌乱。
谢培东听见孟韦和木兰出事,三魂六魄都飞了,然而他还要紧紧地扶着已经昏过去的方步亭,“你把话说清楚!我女儿怎么了!二公子怎么了!”
“谢小姐被送去医院了,没有中枪,二公子……生死不明。”
人群在震惊之后,猛地开始哗然。
这个宴会是开不下去了,接下来的经济会议座谈,也不可能开下去了。
方步亭年过六十了,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方孟韦这些年一直跟着方步亭,方步亭多在意这个儿子,身边的人都知道。大儿子从军去了,小儿子就跟在身边,做什么事情,方步亭都托人照顾。谢木兰是方步亭唯一的妹妹的女儿,亲妹早逝,这些年,方步亭疼她比疼儿子更甚。
方步亭被谢培东扶到了一间办公室里,没有地方躺下,只能让方步亭躺在沙发上,医生被匆匆地找来给方步亭做检查。
何其沧也来,跟着孝钰和梁经纶,他肝脏不好,不能饮酒,孝钰早早拉着他躲出去休息了,得了消息,才匆匆赶过来。
“行长年纪大了,这几年,心脏也不太好。”谢培东沉着声音。
何其沧长叹了一声,“卖命一辈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他握着孝钰的手,“你快点去医院看看,木兰是怎么回事,孟韦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出个外勤,怎么就……”